青銅的宮燈依舊姿態妖嬈地吐出紅紅焰火,照亮了氛圍極度凝重的寢宮。
鴻宇坐在輕紗幔簾垂落的牀邊,有些睡眼惺忪,臉上的神情卻是警覺的。寬大的牀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的兒子靜靜地躺在,陷入了昏睡中。
寢宮的大門被輕輕地推開,隨即驚醒了牀邊的鴻宇。
“是誰?”
問着,警惕地望向了大門。
“是我,大哥啊。”
鴻濤小聲地說着,走到牀邊,撥開牀簾看着牀上昏睡中的侄兒:“鴻煊怎麼樣了?御醫怎麼說的?”
有些疲倦的搖了搖頭:“御醫說,只是失血過多,沒什麼大礙。但是他一直這樣昏睡着,我有點擔心。”
安慰似的拍了拍鴻宇的肩,使了眼色,示意鴻宇隨他出去一下。擔憂地看了眼牀上的人,鴻宇勉強地起身,很不情願地隨兄長走了出去。
當宮殿的大門輕輕關上的那一刻,望塵持劍抱懷,從陰暗的角落裡走了出來。站到牀前,視線卻在那關上的門上:“行了,你就別裝了,他們都出去了,這裡沒有別人。”
“我說,望塵,你下手還真夠重的,就不怕真把給我殺了麼?”原本躺在牀上昏睡着的人,此刻依舊是躺在牀上,只是他睜開了眼,有些虛弱的喘着氣,隔着紗幔,看着背對着自己的望塵。
“我承認我下手是重了點,但我知道我的手勁,絕對不會要了你的命。”
“說的也是,如果不重點,真的很難讓人信服。”
手,輕輕地撫上胸口,傷口已經被包紮過了,但還是微微傳來痛楚。
回頭看了一眼幽溟羽,視線又回到宮門上,有些無奈地笑着:“幽溟羽,說句實話,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將你開膛破肚,仔仔細細的看一看,你的心到底是用什麼做的,居然能如此的兇殘——爲了得到鴻宇的信任,竟不惜使用這樣的苦肉計,值得嗎?”
“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到了嘴邊的話語,硬被他又咽了下去。
“對了,黎昕呢?爹他……對此是怎麼的態度啊?”
“你認爲呢?”冷笑着,“你在‘昏倒’前,一口咬定是黎昕刺殺了你,你認爲你那位心疼你的‘爹’,會怎麼處置他?”
“怎麼處置的?”很好奇,雖然心中有數,但還是很想聽到從別人口中說出的答案。
“被扔進了河裡餵魚。”
“是麼。”迴應,是出於意料的冷淡。“他們……就沒有懷疑過?那個黎昕,可是從小就跟隨着鴻宇,是鴻宇幼時唯一的玩伴,也是爲鴻宇保守着,我是欣妍夫人的兒子這個秘密的人。他的忠誠,鴻宇會因爲我的這一句話而……有些說不過去啊。”
“鴻宇見你受了那麼重的傷,哪裡還有平日裡的冷靜,你說什麼,他就信什麼。至於鴻濤,他雖然口中沒說什麼,但我看得出來,他是相信黎昕的話,對你產生了懷疑。”
“是嗎?我早就意料到了,這個鴻濤不好騙。”再次閉上了眼:“還有什麼情況要彙報啊?他們……快進來了。”換言之,沒什麼重要的事情了就趕緊離開,若是被他們看見了,計劃可就無法順利實施了。
“最後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鴻濤想將自己的兩個貼身侍衛安排在你身邊,說是要時時刻刻保護你的安全。”看了一眼門外微微晃動的人影,“估計,他們現在就是在商討這件事。要不要我去……”
“不急。”睜開眼,也看向了宮門,“我不是說過了麼,這個鴻濤不簡單,沒那麼容易騙過去。說什麼保護我,還不就是想安插兩個親信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來證明黎昕的話是正確的嗎?”
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望塵,去查一查那兩個人的底。最近幾天,龍家的事就暫且擱下吧,我現在行動不便,無法配合你對付龍家。輪武力,龍家的確不能把你怎麼樣,但講到謀
略,你根本應付不了龍君磊,眼下還是把這個麻煩處理了爲好。”
“是。”
“去吧,我感覺很累,這幾天你就不要來找我了。有什麼事,你自行處理就行,不必來向我彙報——切記,小心龍家。”
“明白,那我去了,你好好的靜養吧。”
閉着眼,聽着衣袂聲的離去,幽溟羽深吸了一口氣,卻牽扯到傷口,疼得他不由地咬緊了牙。
這個望塵,還說對自己的手勁有把握,痛死了。真的不得不讓人懷疑,他是故意的。
想到這兒,不由地又想起了三年前,和他初遇時,對他許下的那個承諾。那是在三星祭祀壇外的一條巷弄裡,雨夜,受傷的望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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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三星祭祀壇。
與金沙祭祀壇如出一轍的佈局,同樣的青銅祭天神樹,同樣的高臺巨石建築,裝飾着的,確實青銅打造的縱目人面像。
石臺上所屹立的也是一尊神聖威嚴的女神聖像,不過,此處所供奉的,不是太陽神羲和,而是月神望舒。
入夜時分,天上下起了瓢潑大雨,將整座城鎮籠罩在了迷茫的雨霧之中。
雒城。
身負重傷的年輕男子,手持一柄斷劍,艱難地行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真是狼狽啊。
走進一條巷弄,終於因爲體力不支,靠着土牆滑坐到了地上。
在面對命運的時候,有些人選擇的是順從,有些人則選擇了反抗。那些選擇反抗的人,爲了反抗神定下的命運而丟了性命。那些選擇順從的人雖然能活下來,但卻失去了應有的尊嚴。人在活着的時候總是很難判斷自己做的事到底正不正確,所以通常會選擇一條自以爲正確的路,然後萬劫不復。
苦笑着,將手中的斷劍扔到一邊,靜靜地閉上了眼。
或許,這次真的是結束了。
下着大雨的夜晚很冷,一陣寒風吹過,他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鈴音在自己的面前停下。
會是誰呢?
現在的他已經是一隻腳踏進墳墓的人了,很平凡的睜眼,對此刻的他來說卻是一種艱難。但他還是緩緩睜開了眼,視線有些模糊。
“你是殺手嗎?”眼前,這個小孩子,這麼對他說着。
望塵呆滯了。
這個孩子……是誰啊?
意志已經開始模糊了,他看不清眼前這個近在咫尺的小孩子的模樣,就連他的聲音也有些聽不清了。
是來接我去陰間的嗎?
“你是殺手嗎?”他又問了一遍,空氣中瀰漫出一股淡淡的香味。是什麼?爲什麼身上的痛楚在漸漸消失?就連流逝的感覺也在漸漸的回到自己的身體。
“什……麼?”
“我問你是不是殺手?”
終於看清了眼前的小孩——大概只有兩、三歲,一身華貴的錦衣,非富即貴。眼眸中閃現着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絕情和,兇殘。那股淡淡的香味,就是從這個孩子身上瀰漫出來的。
看着他,望塵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不說話,我就當你是了。想繼續活下去嗎?只要你肯爲我做事,我保證你不死,以後榮華富貴應有盡有。”
“你……是誰?”望塵完全不知道腦中該想些什麼了。
“問別人名字之前,不是該先報出自己的名字嗎?”
“望塵。”根本沒有多想,便說了出來。
“望塵?是那個殺手望塵嗎?怎麼這麼狼狽啊?”
不語,只是靜靜地看着眼前這個,完全不是兩歲孩子該有神情的兩歲孩子。
“我現在的名字是鴻煊,雖然我很喜歡,但我
還是希望別人能叫出我的真名,幽·溟·羽!”
什麼?!
幽溟羽?!
“你……你是……”
看着面前這個只有兩歲的孩童,望塵搖了搖頭:“不會的,你只是和那位大祭司同名同姓罷了,不會是大祭司。因爲大祭司,早就已經死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得了的假設,望塵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依舊對着自己微笑的孩子。
按照時間來算,也就這麼大。
莫非……
“你是幽溟羽大祭司的轉世?”
聞言,幽溟羽笑了,笑的很狂傲。
這神情,這態度,的確不是一個兩歲的孩童該有的。而且,作爲殺手的自己,曾經誤闖過金沙祭祀壇,在一座湖心小島上,他無意間見到那黃金面具下,大祭司幽溟羽的真面目。
而這眼前的孩子,如果細看的話,真的能從他的身上感覺出幽溟羽的氣質,就連這樣貌,也有幾分的相似。
“你……真的是幽溟羽大祭司的轉世?”
“不。”微笑着,搖了搖頭,“與其說我是轉世,不如說我是移魂重生。”
“移魂重生?”
對於作爲殺手的自己來說,他完全聽不明白,什麼是……移魂……重生?
知道這對於望塵來說太難理解,幽溟羽便向他解釋道:“對你來說的確有些難理解,那我就換句簡單的,就是人們常說的‘借屍還魂’。不過呢,我所借的,不是‘屍’,而是人,一個和我有血緣關係的人。”
手,按在心口:“這具身體,其實是我兒子的。四年前,當我看見了自己的命運時,我就決定去改變它,甚至是……不惜犧牲一切代價,我都要去改變這既定的命運。我請教了碧沉,知道了這移魂重生之法。我雖然有一女一子,但我不想看見懷蕊的眼淚,所以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終於讓我找到了,找到了最適合的人選——欣妍夫人,先王的寵妃,一個很傻的女人。她居然會相信我的謊言,欺瞞先王,爲我生下這個兒子。看着這個孩子,我還是猶豫過,我要不要佔據這個身體?”
“最後你還是佔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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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了點頭:“對,如果我不那麼做,這個孩子就算能迴歸幽家,成爲幽家的繼承人,但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討好羲和,以保證天下蒼生的安寧。而欣妍那個傻女人,到死都還認爲我愛着她,說什麼都想保住這個孩子。不過也多虧了她,不然我也不會有此刻站在這裡和你說話的機會。”
“如果……你真的是幽溟羽,那你就能救我這條命,也能幫我改變這讓我厭恨的命運?”
“當然,不老不死都行,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來做我幽家暗部的長老。”
“幽家暗部……的長老?”
“千影衛,幽家的暗部殺手,是我幽溟羽的影子親衛隊。能進我千影衛的人,可都是高手中的佼佼者,我相信你望塵絕對有興趣去領導他們。”
聽他這麼一說,望塵的確有了些許的興趣,不過他卻沒有立即答應,而是說道:“想將我收歸門下,你也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
“我若是想離開時,你能讓我離開。”
“不行。”話語很堅決,“一旦成爲了我幽家的暗部殺手,除非我死,否則,你永遠都是我的下屬,不得擅自離開幽家——更何況是這管制着整個暗部的長老了。”
“那我不做長老行嗎?”
“你確定?”
望塵笑而不答。
見他如此堅決,幽溟羽也不好再說什麼,只道:“那好,如你所願,但你還是要記住,一旦成爲了我幽家的暗部殺手,除非我死,否則,你永遠都是我的下屬,不得擅自離開幽家,這是我唯一能給予你的……承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