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輝長長地嘆息一聲後,拉開金美宣的手,重新換上一張冰冷的臉,“既然沒事那您就好好休養吧,我明天還得上班,先回去了。”
“小輝……”
“許輝!”
他不想再多說什麼,生他養他愛他寵他的人無論他怎麼說、說多少次、用盡一切辦法也不能接受他的生活方式,他的愛。
他們,是無法交談的兩類人。
許輝放棄了無謂的交涉,態度堅決地轉身離開,任憑姑姑在身後不顧形象地叫嚷、怒罵。
許輝拉開了病房門----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劃破病房上空,金美宣下了牀,光着腳衝到許輝身邊,緊緊抱着他的腿不肯鬆手。
“不要走,小輝,媽求求你,媽求求你了,你可憐可憐媽,行不行媽求你了,不要走,小輝……”
姑姑震驚地呆站在一邊,認識三十多年,她從沒看過這種樣子的金美宣。
被逼到極限的女人,褪去了華麗的衣裳,高貴的氣質,她只是一個,失去了兒子的可憐女人。
眼淚不停滑落,鼻涕淌到了嘴邊,她什麼也顧不得,什麼也不在乎了,她真的不能再過這樣可怕的日子。
她不要她的親生兒子一輩子只能和她做仇人,不見、不理,甚至以一句許夫人替代了她的身份。
這些,她通通不要。
“小輝,媽再也受不了了,你不要再這樣對媽,回來吧,回家來吧,媽求你了,你怪我罵我都行,我只求你回來吧,回家來啊,小輝,讓媽能天天看着你,媽什麼都不要,小輝……”
母親痛徹心扉的哭訴也在許輝心裡劃下一道道口子,他彎□子,半跪在女人身旁,拉起她一隻手,緊緊握着。
他凝視着女人不停流淚的雙眼,“媽,我想回家。”
金美宣先是一愣,隨即激動地拼命點頭,“好,好,好,回家,跟媽回家,小輝----”
“我想回家。”
金美宣擡起另一隻手放在許輝手上,“我們現在就回家,小琳,你的車----”
她話音未落,許輝再一次打斷道,“我想回家,媽,我真的想回家。”
含着淚的雙眼深深注視着母親的臉龐,“讓我回家吧,媽。”
金美宣愣在了那裡。
許輝的眼淚,許輝的話在她心上狠狠釘了下釘子。
“我想回家。”
回家,帶着他死也離不開的那個男人,一起回家。
更多的淚滑落眼角,女人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耳邊依然響着許輝帶着乞求意味的話,“讓我回家吧,媽。”
郝時的婚禮訂在十二月十八號,年近三十的薇薇終於如願穿上婚紗,選定款式後,她興奮地拉着郝時自拍了好多張傳到網上,標題:我要結婚了。
小姐妹紛紛發來祝福,還有人誇新郎太帥了,要不是被你內定了,真想把他搶過來。
他們的婚紗照被影樓放大擺在櫥窗,來來往往的行人中有人佇足觀看了許久,許久。
在離婚禮還有幾天時,廖勝英提議辦個單身派對。
郝時沒表態就被人當成默認了。
派對在xx酒店頂層舉辦,來的多數是他們大學同學,還有些郝時的同事、朋友。
廖勝英給吳景安打去了電話,可後者說正在上班,請不了假。
許輝頓時有些蔫,廖勝英大掌一拍,不滿地說:“行了,別在這裝情聖了,今晚可是巧克力的單身派對,你少樂一會我都不願你意。”
那一晚瘋得挺厲害,郝時被幾個人合夥灌了不少,臺上的漂亮mm都長着兩個腦袋四隻手,許輝端着杯子走到他跟前時,他一個勁擺手,“不行了,我再也喝不下了。”
許輝把杯子放到他手裡,“這是水。”
郝時一口飲盡杯中水,低下頭笑,“早知道鬧成這樣,我就不同意他辦什麼單身派對了。”
許輝:“老英也算良心未泯,沒辦在結婚前夜,估計就是怕你第二天爬不起來你那個法官岳丈會一氣之下判他個什麼罪名。”
郝時眯着眼四下瞅瞅,“不行了,我真撐不住了,待會你給我打個掩護,我得溜了。”
許輝點點頭,“行。”
郝時剛站穩身子,面前突然出現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女人,嘴角掛着淡淡的笑。
“你是,郝時”
郝時從記憶庫裡搜尋這女人的信息,奈何酒精刺激,他腦袋幾乎空空。
“是,請問您是----”
女人的嘴角笑得更開,眼神複雜地看着他,“我是喬志斌的姐姐,聽說你要結婚了,我替他說聲恭喜。”
郝時禮貌的微笑僵在嘴角,許輝詫異地問道,“喬志斌的姐姐喬志斌人呢,他沒來嗎”
女人眨了眨眼,像極力隱忍着什麼,“志斌,來不了了,他已經去世一年多了。”
一顆響雷炸在郝時頭頂,酒醒了一大半,他一時沒站穩,倒回椅子裡。
許輝不可置信地追問道,“去世你是說他----怎麼會”
女人似乎仍無法從這悲痛中走出來,說話的聲音有些發顫,“他沒有告訴你們任何一個人,就是怕---- ”
女人的目光放到了郝時身上,眼神中滿是責怪和怨恨。
郝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的,他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呆呆看着女人,“他,他……”
他的話說不下去了,腦海裡一直響着女人剛剛告訴他的事。
喬志斌死了,一年以前,死了。
許輝難以接受地搖了搖頭,郝時伸出手去,想抓着女人,問問她這一切是不是一場惡作劇。
對了,廖勝英不是說有特殊節目吧,就是這個吧,玩笑,都是玩笑,居然拿喬志斌的事來開玩笑,這些人太過份了。
女人從包裡拿出張紙條遞給他,“這是我的電話號碼,這次是因爲朋友有事纔回了趟國,這麼巧看到你的婚紗照,才知道你要結婚了。我在國內待的時間不多,如果你覺得有必要就給我打個電話,如果沒有就把它扔了。”
話落,女人轉身朝門外走去。
郝時臉上找不出任何表情,只能沉默地看着女人的背影。
卻沒想女人很快折返回來,一個重重的巴掌甩向郝時臉上。
女人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而看上去無動於衷的郝時徹底傷了她的神經。
她囁嚅着雙脣,一年來的悲傷和憤恨悉數發泄。
“真是不公平,憑什麼你可以結婚、生子,過得這麼幸福,而志斌,志斌卻只能永遠躺在冰冷的地底下。明明愛了你一輩子,明明是那麼想你,卻不捨得讓你見他最後一面。郝時,你也許沒錯,一點錯也沒有,可我是志斌的姐姐,看着他爲你痛苦了十年,到死的那一刻也忘不掉你,我只能恨你。真希望你在得知他的死訊後還能繼續過你的幸福生活。”
女人憎恨、怨毒的目光筆直射向郝時那張看不出什麼變化的臉。
女人走後,許輝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喬志斌死了,喬志斌和郝時,這,怎麼可能……
他只知道兩人在大學時候的確很好,同進同出,如影隨形,可大學一畢業喬志斌就去了國外,十年來只回來過一次。
幾乎斷了交集的兩個人,怎麼可能……
郝時沒有給出任何解釋,只平靜地說了句“我先走了”便拖着沉重的腳步向門外走去。
走過廖勝英身邊時被攬住肩膀,“準新郎這是要逃跑啊,想得美,今兒不把你灌趴下了你別想出這個門。”
郝時像沒有聽見般,繼續往前走,廖勝英還想上前逮人時,許輝攔住了他。
廖勝英不滿地衝着他們嚷嚷,許輝木着一張臉說:“喬志斌死了。”
廖勝英大張着嘴巴,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郝時走出酒店,上了一輛出租車,他知道自己喝了不少酒,不能開車。
司機一連喊了他幾聲他都沒聽見,司機猛地回過頭,郝時錯愕地看着那張熟悉的臉。
喬,志斌。
司機不悅地吼道,“到底去哪!”
郝時一晃眼,眼前立刻換了張凶神惡煞的陌生臉龐,他搖搖頭,報上家裡地址。
薇薇打來電話,問他散場了沒有,是不是喝多了,多注意身體,早點休息。
郝時只能用一連串的“嗯”回答她。
回到家,母親聽到動靜從臥室走出來聞到他一身的酒氣,皺起眉頭,“喝這麼多幹什麼,快回屋歇着吧,我給你端杯蜂蜜水。”
郝時回過頭,表情專注地看了會他在世上最親的人。
母親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怎麼了”
郝時什麼也沒說,回了屋。
關上房門後,他來到書櫃前,拿出一本《法治論》,翻開,一張多年前的舊照片赫然出現。
照片上是兩個二十歲的大男孩,在校園高大的銀杏樹下,對着鏡頭笑的假得不得了。
我不照,我不喜歡照相。
就照一張,巧克力,咱們總得給以後留點回憶是不是,這要是大學畢業了才發現連一張合影都沒有,豈不是白處這兩年了。
你說的,就一張。
我說你也笑笑啊,板着張死人臉我又不欠你錢……同學,麻煩你,幫我們照張相……來,說茄子……
郝時的目光一點點沉下去,照片裡的人原來是這麼年輕。
可是,已經死了啊!
小時候,外公去世時,他曾經問過母親死是什麼
死就是再也見不到了,不論你多想多想他,永遠都見不到了。你喊他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他也不可能聽到。
他,徹底消失了。
調亮書桌上的檯燈,他伸出手輕輕撫摸照片上永遠消失的那個人。
喬志斌,你能聽見嗎喂,喬志斌,志斌,你還回來嗎
再也,見不到了。
輕輕地,嘴角上揚,勾起一抹笑。
死了,是嗎
死了多好啊,不會再想念,不會再難過,死了,就是結束。
已經死了啊,所以,他也不用再自責,忘了這個人吧!
過幾天就要和薇薇結婚了,過幾年就會有自己的孩子了,爸和媽也能安心,就該這樣活着。正常的活着。
他以爲他會很難過,至少會爲那個人的離開掉幾滴眼淚。
可不知爲什麼,他哭不出來。
連一點想哭的感覺也沒有。
好像有什麼堵住了淚腺,眼睛乾乾的,沒有水可流。
又好像連心也被一起堵住了,堵得生疼,生疼。
作者有話要說:下兩章郝時和喬的番外,不喜勿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