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中班回到宿舍,已經是晚上十二點,怕驚醒同屋的幾個輪早班的同事,他小心翼翼端起盆去了水池。
p市的四月,氣溫高得嚇人,工作一半天薄薄的t恤早已汗透,他脫了上衣,擰乾毛巾擦了擦身。
來這裡已經快一個月了,他也漸漸適應了這裡的環境。
初建階段,很多設施都不完備,好在還有個簡易食堂,吃飯不用愁,就是這洗澡,讓大多數人很頭疼。
沒有澡堂,他們也只能打了熱水在衛生間簡單沖沖或者像他一樣,隨便擦兩下就完事。
擦了身,他不急着穿衣服,倒是摸出口袋裡的煙點上,抽了幾口。
無法排解煩惱的煙霧把他的思緒拉到很遠的地方。
他最終還是決定來了p市,金美宣找過他,開了一張數額龐大的支票。
他不想收,金美宣僅用一句話就打散了他最後的驕傲。
你想讓許輝繼續過這種豬狗不如的生活嗎,讓他揹着你家的債累到死嗎
失去了驕傲的他收了那種支票。
還清債,在山下買了套和啞叔原先差不多的房子,把鑰匙遞到兩人面前時,他深深地鞠了個躬。
這是他欠啞叔的,必須要還。
在家政公司找了個熱忱勤快的大嬸照顧兩人的生活,做完這一切,他來了p市。
期間廖勝英來找過他,問他知不知道許輝在哪,一直聯繫不上。
吳景安搖搖頭。
廖勝英敏銳地察覺到什麼,問他出了什麼事。
吳景安說了分手。
廖勝英什麼也沒說,只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這是他,或者說是每個人都料想到的結局。
能撐到今天,也是不易。
不只廖勝英,就連郝時和張音也默然接受了這個事實。
沒人指責他,郝時只在陪他喝酒的過程中輕輕嘆息了一聲。
“許輝他,我們會幫你照顧。”
吳景安的酒灌進了心裡,感激地朝他點點頭。
煙燒到手,他慌忙鬆開手指,踩滅了地上的菸頭,他端着盆回屋睡覺。
他覺不多,即使累得胳膊腿痠疼痠疼地,他也僅僅能睡上三四個鐘頭。
同屋的陳磊問過他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經常睡一覺醒來的下半夜能看見他坐在牀邊呆呆地望着窗外。
吳景安笑笑,一句想家匆匆帶過。
想家,現在的家裡,已經沒有可以想的人了。
那個他思念的人在哪,在幹什麼,他無從得知。
他不敢給廖勝英、郝時打電話,不敢詢問許輝的消息,他怕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堅定的心就會動搖。
一個月裡他沒回過一次家,啞叔問他怎麼那麼忙,他勉強地笑笑,正是忙的時候,等過一陣子正式投產了就好了。
一個月的時間他瘦了十多斤,同事不解地望着他,這工作服你剛來的時候還穿着正好呢,怎麼現在跟袍子似的,你減肥啊!
一個月的時間他想了許輝三十天,從不間斷。
他只會在宿舍沒人的時候纔敢看手機裡許輝的照片和錄像,因爲他知道他忍不住的,會摸着那個人的臉,吻着那個人的脣,喚着那個人的名字,淚流滿面。
他不知道別人失戀時會不會像他這般痛苦,他只知道原來這痛苦,真的可以用痛不欲生來形容。
他把許你的戒指戴在了無名指上,有人問起他就說這是他的婚戒,他愛人不允許他摘下來,他吳景安有愛人。
他愛人的名字,刻在戒指上,刻在他心裡。
臨下班的時候,王姐收拾好包瞥了眼仍聚精會神盯着電腦的小年輕,“喂,小許,下班了。”
年輕人頭也不回地說:“好,等會就走。”
王姐搖搖頭,“你呀,用不用這麼拼命,我先走了。”
辦公室裡的人都走光以後,年輕人背靠向椅子,揉了揉眉心。
手機響起,接通後那邊響起吵吵嚷的聲音,“輝子,在哪呢……別跟我說你忘了今兒我家小公主的生日……少來,把禮物送上來……別廢話,快給我過來。”
說完不等許輝再解釋,掛斷了電話。
嘆息一聲,許輝認命地關了電腦,拿起手機、鑰匙走出辦公樓。
在附近的商場裡買了個大娃娃,他打車去了陳倩家。
廖勝英這狗皮膏藥經過一年多的努力終於能靠近陳倩兩步,得寸進尺的人總在朋友們面前我們家公主長我們家公主短的,好像陳倩女兒真是他的種。
今天是小公主的生日,廖勝英自是不會放過這個巴結的機會,倒是他鍥而不捨地硬拉着許輝一起的意圖比較費解。
生日宴辦得很熱鬧,廖勝英一直在陳倩身邊打轉,郝時領着薇薇,張音攜家帶口,只有許輝是一個人。
送上禮物,許輝便要走。
廖勝英把他拉到一邊,不悅地說,家人你可以不要,我們這些兄弟你是不是也打算不要了。
許輝垂眼沉默着,廖勝英硬拖着他吃完了飯才離開。
整個城市被閃爍的霓虹照亮,許輝雙手插在口袋裡略顯孤單地走在繁華喧鬧的街道。
離開那個人已經兩個月了,母親從垃圾堆一樣的地方找到他,苦口婆心地勸他回家。
許輝從頭至尾沒有睜開過眼。
奶奶把渾身髒兮兮的他摟進懷裡,老淚縱橫地說孩子,回家吧,回家就好了。
許輝也知道回家會很好,吃以前吃厭的山珍海味,住富麗寬敞的大屋,和朋友找各種刺激、各種樂子,闖了禍自會有人爲他解決。
那樣的生活,像是上輩子經歷過的。
他坐正身子,對着疼他愛他卻把他逼到這種絕境的家人說,我現在很好,靠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我說過,在沒有做出任何成績以前,不會回許家。
奶奶抓着他的手,輕拍手背,沒人會介意你成不成器,只要你回來,家裡人都在等着你回來,小輝。
許輝面色平靜地抽出自己的手,奶奶,再等等吧,等我做出點成績,我會帶着那個人一起回去。
許輝倒回屬於他的垃圾堆,任家裡人再怎麼勸也不再有迴應。
幾天後,他在工地扛水泥時遇到在超市打過時的同事方偉。
方偉幾乎不敢相信他的變化,不過幾個月不見,許輝完全像變了個人,黑、瘦,身體呈現不健康的狀態。
方偉問他是不是有什麼麻煩事,許輝搖搖頭,卻沒說什麼。
方偉看出他有心事也沒多問,一塊吃個飯的功夫,他說起他表弟工作的公司裡在招人,問他願不願意去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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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間很小的公司,員工只有三個人,許輝被錄用的當天就被安排了一堆工作。
一開始還有些茫然,一個月下來,雖不能說得心應手,卻也不再手忙腳亂。
三十歲的許輝已經不再是吃不到糖便哇哇大哭的孩子,雖然那種痛苦仍是堵在心裡異常難受,可他還是挺了過來。
在公司附近租了個很小的房子,他過起了一個人的生活。
他會對同事笑,會偶爾配合地說兩句笑話,會和廖勝英他們一起吃個飯喝個酒。
會在回家的路上拐到他曾住過的那個房子,抽着煙默默轉上一兩個小時。
他知道吳景安已經不在這裡了,卻沒有勇氣拿鑰匙圈上的那把鑰匙打開曾屬於他的家門。
他怕觸景生情,怕眼淚會控制不住,怕脆弱和撕心裂肺會再次襲來。
回到一個人的家,煮一碗清水面,聽着隔壁人家電視裡傳來的聲音,默默吃着寂寞的晚餐。
母親打來電話,堅強慣了的女人最終沒忍住落下淚來,明天是媽的生日,以前你無論在哪,不管有多瘋,這一天都會回來陪媽慶祝生日。小輝,我不求別的,就回來吃個飯,一頓飯就好,媽求你了,行不行。
金美宣生日那天,許輝去了,手裡拿着他能買得起的禮物。
爲了照顧許輝的情緒,生日宴真的只有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桌上擺滿了許輝愛吃的菜。
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姑姑、小姨,這些人臉上掛着欣慰的笑,沒多說什麼只是把他拉到餐桌前,勸他多吃點。許輝面對着一桌子精緻的晚宴犯了愁,“我吃不下。”
金美宣夾了菜在他碗裡,“好歹吃點,這是媽親手做的,你嚐嚐,手藝退步了沒有。”
金美宣的笑容真心、美麗,許輝垂下眼,拿起筷子。
姑姑儘量地活躍氣氛,奶奶開懷大笑,就連平時寡言少語的爺爺也不免笑出聲來。
衆人都在悄悄打量着面無表情的許輝。
飯吃到一半時,許輝猛地站起身,表情痛苦地衝進了衛生間。
衆人嚇了一跳,連忙跟上去,在衛生間外看到抱着馬桶吐得昏天黑地的許輝。
金美宣忙上前給他拍背,慌亂地問他怎麼了。
姑姑和小姨張羅着給張醫生打電話讓他過來一趟,奶奶心疼地抹起了眼淚,父親表情淡漠地瞥了他一眼,爺爺恨鐵不成鋼地敲了敲龍頭柺杖。
金美宣一邊給他拍背一邊擦掉臉上心疼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