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重逢
再回到s市的時候,枝頭上的樹葉已轉爲金黃,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接到調回s市的通知,他一時難以相信,愣在了那裡。
同屋的幾個給他送行,酒桌上陳磊問他,就要回去見老婆了,開不開心?
吳景安端起酒猛地灌進喉嚨,辛辣的刺激告訴他這是事實。
八個月,整整八個月,如今他又回到了s市,一切,還能回到原位嗎?
花一天時間把家裡來個大掃除,傍晚的時候他散步去了啞叔家,張叔的氣色好極了,親自下廚燒了一桌子菜,幫忙的張嬸感染了他們的氣氛乾脆家也不回了,坐在桌前陪着吳景安小酌兩杯。
吳景安聊了很多他在新電廠的事以及小林柯現在的生活。
張嬸不解,你年紀輕輕,想要孩子自己生個嘛,養人家的養不熟的。要不這樣,我幫你介紹個姑娘,人很實在……
吳景安笑笑,打斷她的話,我生不了孩子。
張嬸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隨後尷尬地笑笑,扯開了別的話題。
吃完飯,他陪着張叔下棋時,一張紙條遞到了他面前。
張叔的目光一直放在棋盤上,略帶嘆息地說:“這是他公司的地址,他留給我們應該也是這個意思。去吧,去看看也好,別太爲難自己。”
那一晚,吳景安翻來覆去一直沒睡着。
那張小小的紙條貼在電腦上,其實不用看,他也已經背熟那一行字。
許輝在一家小貿易公司工作,說是幹得不錯,年終獎也很可觀。
許輝的氣色不錯,有說有笑的,和以前一樣開朗。
許輝,一直在等你。
張叔的話在他腦海裡反覆響起。
他才知道,許輝,真的沒有回家。
第二天一早起牀,他坐上第一班公交車來到了紙條上的地址。
七點,這個城市剛剛甦醒,街道上偶有幾輛車疾馳而過,晨跑的年輕人掛着耳機匆匆離去,吳景安,呆呆站在雕塑前望着這棟十幾層高的寫字樓。
這裡是許輝工作的地方,是許輝重新開始的地方。
傻傻等了一個半小時後,那人才從遠處緩緩走來。
吳景安低下頭躲在雕塑後,偷偷注視着那個日思夜想的人。
今天的許輝,臉上掛着自信、完美的笑,和幾個月前判若兩人。
他會禮貌的和女同事打招呼,會和朋友說笑着走進大樓,會把過去丟得遠遠,會熱情迎接新的生活。
吳景安鼻頭一酸,眼眶裡有熱熱的液體急欲淌下。
他稍稍揚起頭,快步離開這個地方。
他爲什麼要來,爲什麼還要見,明知見過以後就更難忘記,更不想忘記。
真的很好,許輝活得如此精彩,太好了。
他可以不用再爲他擔心,他們會在各自的世界認真過好每一天,有歡笑有眼淚,有朋友有親人,他們,都不會再孤單。
把不該有的眼淚逼回眼眶,他轉過街角,一個身影卻突然從另一邊的巷子躥出。
他驚慌地擡起頭,那個人胸膛劇烈起伏,臉上佈滿了汗水,想來是一路跑着來的。
吳景安只能呆呆看着那個人,剛剛控制好的淚水一瞬間滑落,把脆弱全部暴露在那人眼前。
早上六點半,許輝準時起牀,疊好被子換上運動裝開始他的晨跑。
公園裡打拳的老大爺高聲和他打招呼,幾個高中生把球踢到了他跟前,他擡腳一點,足球飛回場中央。
在樓下買了早飯,回去洗漱,出門時他對着鏡子照了照,行,光彩照人。
在公司樓下同一層樓的1i1y和他打招呼,他微笑迴應。王姐走到他跟前,皺着眉數落他一番,“光說有老婆,聚餐時一次也沒見你帶出來過,怎麼,長得太嚇人,不敢帶給我們看哪!”
許輝笑,“不,他美極了,帶出來我可不放心。”
“你就貧吧!”
等電梯時他隨意朝外面瞥了一眼,遠處一個匆匆轉過頭的身影有幾分熟悉,等到細細望去時,那身影消失了。
電梯開門,王姐走進去後疑惑地瞅着他,“愣什麼呢,快上來。”
許輝應聲後擡起腳,剛跨進電梯他猛地想起什麼,轉身往大樓外衝去。
他心臟急速跳動,在大樓外四處張望着那個模糊的身影。
他不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只是一個他希望產生的幻覺。
前方人羣中那道身影若隱若現,他顧不上想太多,看着那人行走的方向,抄近道跑了過去。
衝出巷子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幾乎停止了。
他等了整整八個月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一行淚悄無聲息從那人眼角滑下,他多想走上前,擦掉他的眼淚,把他摟進懷裡。
他上前一步,他試着靠近,那人,卻選擇了退卻。
吳景安胡亂抹了一把臉,硬是擠出一個難堪的笑,“好久不見。”
四個字,輕易隔開他們的距離。
許輝停下腳步,專注凝望着他。
瘦了,黑了,笑得和哭一樣,難看死了。
許輝回他一個平淡的好久不見,眼中卻滿是憐惜。
他們錯過了那麼久的時間,他們有太多的話要告訴對方。
他們應該擁着彼此,在深深的親吻中把這段時間離別的苦講給對方聽。
可……沒人再敢往前踏出一步。
吳景安儘量平靜地問:“最近,挺好的吧!”
許輝說:“很好,我在一家小貿易公司上班,幹得還不錯,老闆挺賞識。明年,我想租個稍微大一點的房子,養點花草在家裡。週末的時候和老英他們打打球,他們還商量着年底的時候出去旅遊一趟,一起去嗎?”
吳景安默默聽着許輝的絮絮叨叨,垂下的眼皮蓋住不斷涌出的悲傷,嘴角輕揚,“不了,年底的時候,不好請假。”
許輝深怕遺漏了他每一個表情,細細看着,“是回來看看的嗎?還走嗎?”
吳景安搖搖頭,“暫時,不走了。”
許輝笑笑,“那有空的話就出來聚聚吧,張音他們說想你了。對了,郝時快結婚了,到時候得來喝喜酒啊!”
吳景安點點始終低垂着的頭,“好。”
許輝握緊了抓着公文包的手,吳景安的指甲掐痛掌心的肉。
他們都在隱忍着不讓悲痛決堤。
多堅持一秒,多一份安寧。
現在的平靜生活不能被打破,有些罪,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承擔不起的。
吳景安說了告別,與他擦肩而過。
許輝沒能伸出手抓住那個遠走的人,只能讓目光追隨着那一點直至消失。
他知道,景安也和他一樣,在承受着絕望至極的痛。
也知道,這痛後面深深埋着的是一如當初的愛。
這就夠了。
他們並沒走遠,將來的路還很長,只要堅持下去,就一定會走到交集處。
天氣漸冷,水貂皮草披在身上,打扮得雍容華貴的金美宣在出席一次慈善晚會時,突然暈倒了。
姑姑給許輝打了十幾個電話他都沒接,無奈之下她只好衝到許輝租住的房子,門開後,她二話不說給了許輝一巴掌。
這是他長這麼大,姑姑第一次打他。
在家裡奶奶是最寵他的,其次就是姑姑,聽奶奶說他剛出生那會兒姑姑還沒結婚,白天總是被姑姑抱着,誰要換一會她都不樂意。
奶奶見了笑着說喜歡孩子就快點結婚,自己生一個。
姑姑不以爲然地說,再怎麼生也不可能有我們家輝輝可愛的。
姑姑打從心底裡疼這個小侄子,也許是喝過兩年洋墨水的關係,即使他幹出了這麼驚天動地的事她震驚過後也接受了。
只是家中老人年事已高,思想難免迂腐,大哥又是極重面子的人,說服他們,這種事是想也不用想的。
她沒有想到的是許輝會採取這麼極端的方法和家人對抗。
該說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她認識的那個叫許輝的孩子了。
她下手很重,許輝臉上即刻留下了五道紅印。
她怒不可遏地說:“許輝,你仗着家裡人對你的好無法無天了是吧,我們爲什麼要忍受你這種無理的對待,如果不是因爲愛你----”
“夠了!”許輝聲音低沉地吼道,“少來這裡跟我說教,別讓我聽到那個噁心的字,沒事的話回去吧!”
說完轉身進屋就要把門關上。
姑姑氣極地吼出一聲,“你媽她快死了,你滿意了嗎?!”
車子剛開進醫院,打開車門許輝急切地往住院大樓衝去,姑姑在後面大聲喊着病房號。
電梯遲遲不下來,許輝等不及跑了樓梯,一口氣衝到四樓,找到病房,猛地打開門。
“媽。”
坐在病牀上臉色蒼白的金美宣看到許輝這副狼狽的樣子,眼淚立刻就下來了。
許輝顧不上休息,跑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媽你怎麼了,醫生怎麼說,什麼病?”
金美宣抹去臉上淚,笑得比任何時候都開心,“媽沒事,小輝,你還是擔心媽的,你不是那麼無情的孩子,我知道的啊!”
“媽……”許輝着急忙慌地說:“姑姑說你暈倒了,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暈倒,有沒有做檢查。”
金美宣一點點擦去許輝額頭上的汗,“做了,都正常,媽真的沒事,你別擔心了。”
“怎麼會沒事!”姑姑走進病房,埋怨地說:“你媽有多想你你不知道嗎,你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卻這樣對她,她心裡能好受嗎?憋時間長不病纔怪,許輝,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別再做這種幼稚的事。”
金美宣拉起許輝的手放在手心,“小輝,你別再恨媽了,這一年,媽過得什麼日子啊!給你打電話你不接,去找你你也不見,你那些冷冰冰的話哪一句都說在媽心上。小輝,媽錯了,媽給你道歉行不行?你回來吧,別折磨媽了。再這樣下去,媽真的受不了了。這個家沒有你,還叫家嗎?你說讓媽當你死了,小輝,你怎麼能說那麼狠心的話,媽是寧願自己死了也不想你有什麼事。小輝,這些道理,你真的不懂嗎?”
許輝慢慢把心放回肚子裡,垂下眼默默聽着女人悲情地訴說,每一字每一句都飽含了痛苦和淚水。
“媽不是爲了什麼面子,什麼許家的聲譽,這些,根本不及你萬分之一重要。媽,媽是不希望你走上這條路。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你以後將要承受多少白眼、唾罵,你不是普通人,將來要接手旭陽,你的一舉一動都受人關注。到時候會有更多你想像不到的事。小輝,你們現在是愛得死去活來,分開就是痛苦,可以後呢,五年十年以後,你們感情淡了分手了,你還能再走回正常的路嗎?媽想趁着現在不晚,把你拉回來,只想你能好好過一段不後悔的人生。將來,有兒、有女,有陪着你一起到老的妻子。許輝,你現在還不懂,以後你會明白的,這纔是正常的生活,是你希望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