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道:“你只要忠心報國,就是對我最大的感恩了。”
趙普道:“太尉,此次北征,太尉可與韓通將軍商議,侍衛親軍和殿前軍各留部分禁軍,由韓將軍主持留守京師,其餘各部,由太尉統領前往禦敵。”
趙匡胤問道:“如何禦敵?”
趙普道:“其一,家賊必防。殿前軍可由石守信、王審琦等部留守京師,太尉剛剛接管軍政,如果不留下兩名心腹大將在朝中,唯恐有變。那張永德被奪了軍權,相位也是有名無實,他肯甘休,其他將領恐怕也想趁亂爭權。其二,令太尉的心腹大將慕容延釗率所部將士及部分韓通所部的侍衛親軍作爲前軍,明日出發,爲太尉探明敵軍虛實,太尉不可以身犯險。其三,將其餘部隊編爲一軍,由太尉親自率領,後日開拔,緩緩進軍,不必急於建功。”
趙匡胤對趙普的建議非常贊同,入宮與韓通商議之後,開始調兵遣將。兩日後,祭過帥旗,趙匡胤率領大軍從開封出發,趙匡義、趙普、呂餘慶、沈義倫、李處耘和楚昭輔等謀士也隨軍出發。
幾天後,趙匡胤統率大軍行至陳橋驛,趙匡胤下令紮營休息一夜之後,再繼續前進。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一下就是好幾天。
元帥帳內,趙匡胤正一個人喝着酒,喝着喝着,掌書記趙普突然來到營帳求見。
趙匡胤連忙招呼道:“趙大人,快來陪我和一杯。”
“多謝將軍關心。”趙普坐下來,也不拘束,舉杯喝了滿滿一杯。
趙普喝完,道:“太尉,開封府裡,現在是謠言四起,許多人都在說,‘都檢點做天子’、‘趙氏合當天子’啊。”
趙匡胤道:“‘都檢點做天子’,那不是說張永德的嗎?‘趙氏合當天子’更遙遠了,這可是十年前有人爲了陷害趙鳳而散佈的流言嗎?怎麼這種話,現在還在有人說,真無聊。”
趙普說道:“趙普以爲,不無聊。太尉想想,太尉本就姓趙,如今又是都檢點,此二讖,不都是老百姓在呼籲太尉另起爐竈,做真龍天子嗎?”
趙匡胤道:“大膽趙普,你想陷我於不忠不義的境地嗎?我殺了你!”
趙匡胤說着,就要取件殺趙普。
這時,趙匡義從轅門裡快步跑進來,一把拉住了趙匡胤,大聲道:“兄長不可啊!”
趙匡胤大怒:“你別攔着我,我以爲他是一名飽學之士,可以爲國建功,沒有想到,這廝竟然是個國賊!你讓我殺了他,拿他的腦袋向朝廷表明我的忠心。”
趙匡義道:“兄長,你以爲現在還來得及嗎?朝中已經議論紛紛,說兄長要奪大周的天下自立了。兄長就算是殺了自己,朝廷也不會相信啊。趙鳳、張永德的下場就在眼前,兄長難道不知嗎?”
趙匡胤這才收起了劍,嘆道:“那我該怎麼辦?”
趙普道:“太尉,如今,就是太尉不反,天下人也都以爲太尉要反了。不如來個假戲真做,反了,太尉自己做天子!”
“不可,萬萬不可。謀反大罪,可是要誅滅九族的,我等皆爲大周之臣,怎可行此忤逆之事?”趙匡胤堅決不同意。
“太尉,天降大雨不讓太尉進軍,就是要太尉稱帝,以天子之命討伐契丹。可是太尉無法進軍,則給朝廷留下了禦敵不力,畏懼不前的口舌。當下局勢,太尉已經是進退兩難了。再加上城中的讖言,朝廷的猜忌,太尉想一想,就算冒雨前進,剿滅北漢、契丹,朝廷一樣會殺了太尉啊!”趙普說道。
趙匡義也道:“兄長乃是不怕死的英雄豪傑,可是,一旦株連九族,家中老母,也要含冤而死啦!”
趙匡胤本是孝子,聽到這裡,已經沒有了憤怒。
趙普向前移步幾步,來到趙匡胤身前。“太尉,剛到陳橋驛,有個通曉天文的軍校苗訓拉着門吏楚少普,仰天注視許久,楚少普不解地問道:你在看什麼?苗訓指着天上說:我看到日下復有一日,黑光摩蕩很久了。你看,現在兩日正在搏殺。楚少普說:我怎沒看到?苗訓說:這是天象,肉眼凡胎豈能看到?後來,下官問他,此天象說的是什麼預兆。他說,那是陳橋驛要出天子的徵兆。太尉,這天子,不正應了太尉嗎?”
趙匡胤道:“不論這些徵兆也好,讖言也罷,我有一事不明,還望大人賜教。”
趙普惶恐不安地說,“太尉請說,下官一定知無不言。”
“我一直想不明白,漢高祖劉邦只是一名吊兒郎當的市井無賴,何以取得天下?”
“劉邦本人固然冒雨什麼特別才能,只是他手下有一批人本事很大,劉邦的成功,在於他知人善任,他文有蕭何,曹參,張良,陳平,武有韓信,樊噲,彭越,英布,這些人,個個都是治國安邦的傑出人才。”
趙匡義道:“兄長您同樣文有趙普、呂餘慶、沈義倫、李處耘、楚昭輔等名士輔佐,武有羅彥環、李繼勳、韓重贇、趙彥徽、張光翰、王審琦、張令鐸、高懷德、石守信、慕容延釗等名將協助,兄長才智、功德都在劉邦之上,自然當得天子。”
趙普又道:“當今新主年幼,太后又是女流,咱們在前方拼命,他們在朝中享福,還要無端猜忌兄長,兄長,點檢做天子乃是是天意讓兄長做天子,我們不能逆天而行,違背天意啊。”
趙匡胤聽了此話,好像呆了一樣,他突然面向北方跪了下來,道:“先皇在上,臣趙匡胤一片忠心,日月可鑑,但是朝中大臣卻容不下臣,臣領軍在外,他們卻不發糧餉,臣現在是進退維谷,不得不反啊!”
趙匡義扶起趙匡胤,說道:“兄長放心,只要你點頭答應了,餘下的事就交給我去辦,不會叫你爲難的。”
第二天,依舊陰雨連綿。趙匡胤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忽被一陣“萬歲”聲驚醒。將士一見趙匡胤醒來,便大聲高喊:“當今主少國疑,諸軍無主,願策太尉爲天子。”大將高懷德捧着黃袍,不由分說就披在了趙匡胤的身上,三軍高呼萬歲,響徹雲霄。趙匡胤推辭再三,堅決不肯做皇帝。
衆人紛紛拔出刀劍,壓在自己的脖子上,齊聲道:“陛下若不登基稱帝,臣等便唯有一死而已。”
將士們以死相脅,趙匡胤只得答應。
於是,趙普宣佈了第一道聖旨:趙匡胤奉承天意登基,建立大宋王朝。
衆人山呼萬歲。不久,雨過天晴了。衆人更加堅信,這就是天意要趙匡胤做天子。
由於朝廷不發糧餉,趙匡胤下令,班師回朝。大軍向東京進軍。來到皇城,殿前都指揮使石守信,都虞侯王審琦早已在宮中恭候多時了,見到大軍前來,早已打開城門,殿前軍、侍衛近軍將士,都高呼萬歲,迎接趙匡胤入城。
趙匡胤來到皇宮,符太后、小皇帝和三位宰相、韓通等都在殿中。見到身着黃袍,有趙普、呂餘慶、沈義倫、李處耘、楚昭輔、石守信、王審琦、羅彥環、李繼勳、韓重贇、趙彥徽、張光翰、張令鐸、高懷德等文臣武將跟隨左右,數萬帶甲武士陪同的趙匡胤,衆人都恐慌萬分,唯有韓通正義凜然地護在小皇帝身前,拔劍指着趙匡胤,朗聲說道:“衆人都是你是奸賊,你果然反了!”
趙匡義、石守信、王審琦、高懷德等人也拔出寶劍,護在趙匡胤身前。
趙普上前幾步,大喝道:“韓通,你這國賊!我等在外受盡暴雨煎熬,不能前進一步,將士飢寒交迫,而你們這些在安樂窩裡的達官顯貴,卻疑神疑鬼,把無知百姓用來說趙鳳、張永德的謠言,強壓在太尉的頭上,把將士們的糧餉全都斷了。你們居心何在?要是你們說我等謀反,那也是你們逼迫的!有你們這羣蠢貨在,大周焉能不亡!”
“呸!爾等竊國之賊,也敢在朝堂之上耀武揚威嗎?”韓通大罵道。
趙普笑道:“能夠使國家興盛的纔是真主,不能讓國家昌盛的,纔是真正的國賊。”
“你們莫不是想殺了我等孤兒寡母吧。”太后驚疑地看着趙匡胤。
趙匡胤向符太后何小皇帝拱手行禮,道:“太后、皇上,雖然現在,朕已經黃袍加身,可是,在二位面前,依舊是大周的臣子。朕此舉,實在是不得已而爲之,還望太后和皇上見諒。”
符太后道:“剋扣軍糧之事,哀家也知道,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連日大雨,根本無法運送糧餉,你們要反,也難怪你們,餓着肚子也是一死,起兵多位或許尚能取勝,換做是哀家,也會這麼想。可是,哀家這幾日,着人抓了一干爲太尉奪位而呼喊謠言的人來審問,他們說,這些話,都是一個叫趙普的人讓他們這麼喊的。敢問太尉,你的麾下,可有趙普這個人?”
趙普道:“我就叫趙普。但是,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天底下叫趙普的人多了去了,就連柴榮、郭榮,柴威、郭威,也不可計數。太后可不要血口噴人啊。”
太后笑道:“趙大人,你又何必計較呢?如今,你們已經佔據宮禁,十數萬將士也都歸順了你們,你就是承認了就是你策劃的,天下無知的百姓,也會認爲大周敗亡乃是天意。”
趙普道:“太后聖明。”
太后道:“趙太尉,不,現在應該稱呼您爲皇帝了。皇帝,您將如何安置我孤兒寡母呢?”
趙匡胤道:“太后,既然糧餉之事只是誤會,臣願意繼續效忠大周,盡心竭力,輔佐陛下,統一河山,以告慰先帝在天之靈。”
“陛下!”高懷德走到趙匡胤面前,大聲說道,“大周無德,氣數已盡,大宋當興,陛下當立。陛下難道忘了,我等橫刀頸上,只爲追隨陛下幹一番大事業了嗎?”
衆將軍也跪倒在地,齊聲道:“請陛下三思!”
趙普帶頭大喊道:“周帝退位,宋皇登基!”
衆將軍也大聲呼喊:“周帝退位,宋皇登基!周帝退位,宋皇登基!”
一時間,宮廷內外,到處都是雄壯而洪亮的吶喊聲:“周帝退位,宋皇登基!周帝退位,宋皇登基!周帝退位,宋皇登基!周帝退位,宋皇登基!”
韓通道:“太后,皇上,看到了嗎?他們只是要逼宮啊!”
符太后道:“你們帶兵的將軍,應該知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句古話吧。哀家雖然是弱智女流,也知道這天下,是永遠存在的,擁有天下的帝王,卻走馬燈一樣的換來換去。失去江山,那只是一家之事,得到江山,往往卻是萬民之福。趙太尉,請容許哀家最後一次叫你一聲趙太尉。我聽說,曹操雖然奸險,卻將大漢天子好好供養起來,不曾加以虐待。陛下您仁慈寬厚,爲世人所褒獎稱讚,我想,我母子二人及其大周先帝的子嗣,陛下您也不會殘害吧。”
趙匡胤道:“太后,先帝對朕恩寵有加,把天下兵馬都交給了朕,讓朕保家衛國。朕愧對先帝啊。太后儘管放心,朕會好好優待先帝的子嗣、妻妾的,絕不會讓任何人,侵犯到柴氏一門。”
說罷,趙匡胤轉身向衆將士說道:“凡我大宋臣官士卒,不許任何人等,對柴氏有任何不敬的行爲。違令者,定斬不饒!”
“遵命!”衆人領命,齊聲大喊。
“那好,陛下,我們擇日禪位。”符氏道。
趙普道:“擇日不如撞日。更何況,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今日,就是良辰吉日,今日,大宋皇帝就要登基稱帝,執掌江山。”
趙匡義闊步走出來,取出一份早已擬好的禪位詔書,在玉階上打開,高聲念道:“禪位詔:天生蒸民,樹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禪位,三王乘時以革命,其極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國命有歸。諮爾歸德軍節度使前都點檢趙匡胤,稟上聖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怨,厥績懋焉。天地鬼神,享於有德,謳謠獄訟,附於至仁。應天順民,法堯禪舜,如釋得負,予其作賓。嗚呼欽哉,祗畏天命。”
符氏雖然驚異,卻早已麻木。在權臣當朝,皇室闇弱的年代,哪一個權臣,不是早就製備好了一切,以前朝之名,禪讓帝位的呢。大周皇帝郭威,不就是這樣取代了後漢的嗎?後漢取代後唐,後唐取代後晉,後晉取代後梁,包括後梁取代大唐,都是如此。而就在昨夜,她還和小皇帝一起,閱讀過大唐以來,禪讓皇位的詔書,如今聽到大周並未書寫過的禪位詔書,她又想起了那些詔書,李祝禪位的詔書,她還字字句句,都背的。她喃喃地道:
“皇帝若曰:諮爾天下兵馬元帥相國總百揆樑王,朕每觀上古之書,以堯舜爲始者,蓋以禪讓之典,垂於無窮。故封泰山,禪樑父,略可道者七十二君,則知天下至公,非一姓獨有。自古明王聖帝,焦思勞神,惴若納隍,坐以待旦,莫不居之則兢畏,去之則逸安。且軒轅非不明,放勳非不聖,尚欲遊於姑射,休彼太庭。矧乎歷數尋終,期運久謝,屬於孤藐,統御萬方者哉!況自懿祖之後,嬖倖亂朝,禍起有階,政漸無象。天綱幅裂,海水橫流,四紀於茲,羣生無庇。洎乎喪亂,誰其底綏。洎於小子,粵以幼年,繼茲衰緒。豈茲沖昧,能守洪基?惟王明聖在躬,體於上哲。奮揚神武,戡定區夏,大功二十,光著冊書。北越陰山,南逾瘴海,東至碣石,西暨流沙,懷生之倫,罔不悅附。矧予寡昧,危而獲存。今則上察天文,下觀人願,是土德終極之際,乃金行兆應之辰。況十載之間,彗星三見,布新除舊,厥有明徵。謳歌所歸,屬在睿德。今遣持節銀青光祿大夫守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張文蔚等賁皇帝寶綬,敬遜於位。於戲!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天祿永終。王其祗顯大禮,享茲萬國,以肅膺天命。”
揹着揹着,她的眼淚流了下來。拉起小皇帝的手,向皇宮外走去。
小皇帝柴崇訓卻拉了她一把。問道:“母后,我們要去哪裡?”
符氏回答:“我們回家。”
柴宗訓道:“這裡不就是我們的家嗎?”
符氏道:“兒子,這裡不是我們的家,這裡,是天下人的家。”
“我們不是天下人嗎?”
“不是,我們是階下囚。”
“什麼是階下囚?”
“階下囚,就是那些失去了家的人。”
“他們的日子很難過嗎?”
“是啊,生不如死。”
“可是母后,我覺得那個大椅子還是很好坐的嘛,又大又寬又漂亮。要是坐在這樣的大椅子上的日子生不如死的日子,那麼天下人的日子,是不是比我的日子還好過啊。”
符氏快要崩潰了,可是,她還是耐着性子說:“兒子,天下人坐的椅子,都比這把椅子舒服得多,因爲沒有人會和他們爭搶。兒子,沒有人來和你爭搶,你就會坐得很舒服,很開心。知道了嗎?”
“那我要那樣的椅子,這把椅子雖然也舒服,但是太大了,我又太小了,坐着不配。”
“是啊,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