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芸自目睹了那次可怕的殺人事件後,她變了,不再是以前的世芸了。她不像淳兒,淳兒更加堅強,她卻對所有東西失去了希望,整天沉默寡言,晚上寫一點東西,沒寫別的,就用自己的語言控訴那血的見證。她不敢和淳兒聯繫,也沒和妞妞出去,誰也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萬傑開始有點耐不住,心想讀過書的人應該會做點事,就算你不做點事,總不能不和家裡任何一個人說說話。自己一個人整天拉喪着臉。讓人見了總覺得有什麼紮在自己身上,其實,當時送幾個娃出去唸書完完全全是和國清在賭心。也打算讓她們讀完書後乾點什麼。自從世德的事後,他還真的沒打算讓他們乾點什麼。
有一天,萬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罵道:“你整天就寫啊寫的,那些東西又不能值一分錢,又當不了飯,又當不了菜。寫完後還不是要端老子的碗吃飯。”
萬傑罵過後,世芸擡頭看了他一眼。眼光猶如一把利劍刺向萬傑,萬傑後退了兩步,沒想到在自己娃面前會這樣。於是想繼續罵,從氣勢上和自己是長輩可以罵晚輩上,想把這犀利的目光給壓下去。
“你從明天開始,要麼跟我到地裡去幹活,要麼找家人戶嫁過去,嫁個男人,那纔是長遠之計,如果都不行的話,從明天起就不要吃自己的飯。”萬傑罵道。
世芸擡也不擡頭看他一眼了,萬傑無趣就走了。世芸繼續寫自己的東西,她寫道:“這些天,我沒見過天氣有一天好過,太陽像塊烙餅一樣掉在天空中,隨時都可能掉進黑夜中的大口。雲也無精打采的,像那條舊裙子一樣皺得讓人見了就心煩。我始終無法擺脫我目睹那殺人的一幕,每個晚上,當我一個孤獨地躺下的時候,我就會看到那個女人,那個孕婦和她**裡的孩子。這是人類的愚昧對人類的吞噬,我想到了正清的那首詩,是描寫太陽的詩:
在如此黑暗中卻躲開了。
那你的出現
只能烘烤大地和嫣紅的鮮血。
我真不知這樣的愚昧和無知還將繼續到何時才能出現那曾經理想中的雞公山和陰山。
(二)
“那是一個星期五,我回來已經很長時間了。我似乎發現我是不屬於這裡的。這些人讓人不可思議。我也曾想以身試法,但這是愛情,不是別的東西,不可以把愛情當遊戲,但我又發現,就是我以身試法,我父親也會帶人把我殺掉的,他似乎是一個工具。”
這是世芸的一篇帶着疑問和有些讓人不明白的日記。也許是她這段心靈歷程開始。
(三)
我很害怕。不是害怕自己,也不是害怕這裡的愚昧和無知。我是怕我的妹妹雁兒。她深愛着正陽,經過這一次,我擔心他們會做出一些事讓族人抓到把柄,害怕見着我的妹妹和我自己深愛的人,在我的眼前死去,那將是多麼的殘忍,多麼的無情。
(四)
他們走了,父親帶人去追了,我愛的人走了。我不知道他們要去那兒。會去找小月嗎?小月不是在省城嗎?我開始整天地提心吊膽。害怕別人偶爾的談話中聽到他們的消息。終於,十多天後,父親終於回來了,沒找到他們,我心裡像一塊巨石一樣,終於落下了。也祝願她們能好好地愛着。遠走高飛,過着更好的生活。
我在這生命來源地爲這對相愛的人兒忠心地祈禱、祝福。
(五)
今天,我父親罵了我,父親是讓人尊敬的。人類生命的三重偶然中,父親就是其中之一,根本是父親,我一向尊敬我的父親,但現在我改變了,我的父親不是敬仰的父親了,他揹着我母親和自己的兒媳婦做那種事。我的兄弟在外做土匪。不想回家了,自己的女人被自己的爹佔有了。我親眼目睹了兩代人之間的**大戰,我感到無比的噁心,也感到無比的憎恨。因爲壓在那女人身上的不是別的男人,也不是我兄弟,他是我父親啊,我不可能拿着刀衝進去向下砍。只能目睹事情的發生,也許叫我姑姑的侄兒應該叫我姐姐,一想到這些,人就感到自己是前生做錯了什麼,要我今生來親眼目睹這些不堪入目的東西,我快要撐不下去了。也不知撐下去的結果會怎麼樣。我一無所知。
(六)
中國古話,滿肚文章無人問,一樓苞谷鬧翻天。
這句話把幾千年的農民思想意識體現得徹頭徹尾。你知書達禮,出口成章。在雞公山和陰山這窮鄉僻壤,沒半點用處。用當地一句說,這是一個屙屎都不生蛆的地方,你有文化有個屁用。飯纔是硬道理,人人餓了都要吃飯,萬傑罵世芸是罵得對的。
萬傑罵世芸那晚,世芸也就真的沒去端萬傑的碗吃飯了,萬傑又心疼,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女兒,自己又不好去叫她出來吃飯,只好叫七夫人去叫,七夫人去叫了幾次也沒出來吃,世芸也就餓着肚子在寫自己的東西。
人們都睡了,七夫人又一個人起牀,又去燒火熱飯給世芸端去。
飯熱好了。
七夫人端着進了世芸的房間,暗暗的油燈下,世芸還在寫自己的東西,她兩眼紅腫,一看就是傷心地哭過,也可能是油薰成這樣的。
“芸兒,來吃一點吧,我給你熱好了。”七夫人說道。
“母親,謝謝你,我不想,自上次目睹那些殺人的事後。我真的不想吃飯。”世芸道。
“來吃點吧。”七夫人邊說邊盛着飯。
飯遞到世芸的面前:
“你就不要和你爹鬥氣了。他也是爲了你好。”七夫人又說道。
“母親,你不知道,父親他……”
世芸說到這兒時想把自己看到父親的事告訴母親,但想了一下還是算了。畢竟父親和母親生了這麼一大堆兒女,他們早已是不可分開的夫妻了。只要母親不發現,就讓母親過一點自己的日子吧,這件自己認爲噁心的事,自己受着吧。她就接着說道:
“父親他也是爲我好,我不是慪氣,真的是吃不下去。”
“你爹說得對,一個姑娘家大了,就得嫁男人家過日子,女人啊,這一生得有個可靠的男人撐着過活才行,你娘我以前是土匪頭子的七夫人,那年頭啊,我們風風火火,幹一些現在想着就噁心的勾當。幹了幾年。長大了點,也就覺得幹那檔子事是靠不住的。整日的居無定所,槍口上過日子,你想過一天安定的日子都不可能。女人啊,嫁人生子纔是命,後來你爹出現了,直到嫁給了你爹。生了你們一大堆娃,這日子才緊了起來。可心裡邊啊,這日子過得踏實。農民啊,緊緊磨磨的日子才叫日子。”七夫人道。
七夫人說了一大堆,世芸還是沒吃飯。可飯又涼了,七夫人又要去熱飯,世芸阻止道說自己真的不想吃,七夫人也就去睡了,世芸仍在寫着。
我受的教育,我所讀的書,那是文明嗎?爲什麼人類的文明敲不開愚昧的大門。這裡人們平常是如潭水那麼的靜,看上去大家都是心地善良的,生活中的他們同樣在掙扎,他們早出晚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不出一點兇悍,看不出一點野蠻,也看不出一點醜陋。爲什麼爲了那該死的習俗和祖訓,這些人卻像藝術家一樣耍着花樣殺人,是多麼的可怕。
這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我卻無能爲力,不,應該說我已經絕望……
以下的詩是世芸在這段時期寫的。血也好,淚也好,作爲一個有良知的女性最後的一點良心的掙扎。
那年的春天剛來的時候,在那萬物復甦、春暖花開的季節,她走了。她走得很艱辛。她寫的這些詩能記下她走的這段路的心理歷程。
一
我所目睹的
——殘忍
我寫下幾首詩作爲對死者的一點憑弔
願死者能聽見天堂的福音
生者
有的快樂
有的又死了
只剩下軀殼偷生於人世
二
都說愚昧落後
是少了文明
而文明又有何用
那種行爲不是人的行爲
也不是野獸的行爲
是藝術家的行爲
我對文明感到害怕
因爲我所瞭解的文明對於
這些藝術家毫無用處
三
自咱們的祖先來到這塊土地上
這種文明已經開始衍生
並形成一種制度文明
家族下
個體是多麼的軟弱
人說死就死
大火中的三口人
槐樹下年輕的愛情
如今我見着的種種
宗族的崇拜下
個體註定是犧牲者
四
那可怕罪惡又差點發生
黑夜中那代表着這種該死的
習俗下的文明
像有生命力的罪惡一樣
把姑娘拖進了黑夜中
人類的繁衍中的事在罪惡下的強暴中
就要發生
就在那一聲的慘叫中
姑娘就被那把
無情的匕首刺穿了生命的底線
不
事情不是這樣的
是姑娘剪掉那根無情匕首
扔向了黑暗
不管怎麼說,還是有事情發生了
畢竟都是人啊!
五
絕望對於一個理想者那是多麼的可怕
可我已經絕望
我不是理想者
但也曾有那改變這塊文明的信仰
如今
我徹頭徹尾地失望了
生命中最敏感和最脆弱的部分
已在自己生命中消失
我所等待的
或者
我所信仰的生存的理由
已經沒了
我早已寫下——傷痛、絕望
自己將慢慢地死去
也願我心愛的人能永遠的幸福
這是世芸的詩中挑出來的幾首,以下這一首是世芸的最後一首詩了。
六
靈魂早已死去
只剩下軀體
天國
那裡纔有永遠的
愛情、理想、信念
並付了幾句留言:
“小月、正清,當你們回來的時候看見這一切,請你們原諒我的軟弱,我真的是無能爲力了。這太可怕了,在那次事件以後,我的靈魂也就去了,我這樣做也許會被大多數人所嘲笑,所不理解,也可能有人認爲這是一種無知的行爲,但我願意這樣去做,這無疑是自己的靈魂與肉體結合的好機會。”
世芸走了,她是帶着自己寫的這些東西到雞公石下割斷血管而死的。
她嫣紅的鮮血染紅了雞公石,浸潤着象徵這塊土地的巨石,染紅了這塊土地,也許只有這塊土地才能讓她安息。
世芸死後埋在山上,她寫的那些東西一同埋在旁邊,並立了兩塊木碑,這是淳兒幫忙立的,也是淳兒寫的。
一塊是世芸之暮,一塊是世芸埋書之地。
死人,那不是奇怪的事,人總要死的,不是老死就是病死,或者是出什麼事而死。已有被人打死的,這種死族人都認爲是該死,但有一種死讓人想不通的,那就是自殺而死,以前自殺的人都吃農藥,從沒人見過把自己的血管割斷而死的。在族人心中,覺得這死得無聊。
愚昧的人啊,你怎知道一個讀過書的有良知的女性面對如此情況的心思啊,那是血,血是紅的。紅的東西能提示一點什麼,可山裡野蠻的人啊,你們明白什麼呢,這也就把這件事件當作飯後的談資說了幾天,慢慢地又把這件事給忘了。傷心的是死了子女的父母。
(七)
世芸死後,萬傑和七夫人氣了三天吃不下飯,家裡就靠世維和兩個小女娃撐着,氣歸氣,人啊,不能因爲死的去了就氣了來起不來,活着的還要生存,一家人如果沒個男人,那這家人也就算完了,萬傑是這家裡唯一的男人,他有一個兒子去當土匪了,所以萬傑還得撐起這個家。
七夫人卻因思念過度,在第四天上喝了幾口紅糖雞蛋開水後就一病不起,找來郎中看了,看不出什麼病,仍不放心,去請了老中醫來看了,還是看不出什麼病。還以爲是世芸走後思念他娘,就請了法師來做道場,道場剛做完,連道士先生都還沒走,人就去了,去的時候兩滴老淚掛在腮邊,其狀像是極爲痛苦,亦像是無奈,亦像是留戀,亦像是牽掛。誰知道,這都有啊。
大凡老年人死的時候,如果她還有兒女仍未周圓完畢,她走的時候有幾分留念、痛苦和牽掛。常常有去得不得已而去的。所以有兩行老淚掛在腮邊。按這一帶地方的說法是牛、鬼、蛇神,帶小鬼兵在催她上路。所以她臉上表現得無可奈何。
七夫人走了,連道士都不用請了,家裡還有一幫,接着又給七夫人做了一個道場後,把人擡上山埋了。
人死入土,生的還要生,死的還要死,短短半個月內,萬傑家連死兩個。喪事連天,這家人的人氣就變得陰風慘慘的,當年萬傑就把女兒嫁一個出去,這一喜兩白,也算衝了一喜。
七夫人死後的兩個月。萬傑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自己一個遠房的侄兒,家裡只剩下世維和小女兒,還有那個自己的幺兒,但是叫自己爺爺的幺兒。
萬傑倒不怎麼樣,七夫人死,他來找世帷的次數越來越多。
這對人之間,不,應該說是世德、萬傑、世維之間,他們幹了一些有違道德,有傷風化的事。但在命運面前,讓這三個人在一起,這些事也許註定要發生的,世維一個悲苦命運的女人。世德一個在這場緣份中一個錯誤角色。萬傑是這場緣份的偶然中的根源,不,還有七夫人、萬傑的爹和他的娘,一直類推到祖先,還有其間的女人,萬傑是伴隨其中的一個重要角色,以後的命運呢,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