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愛情
(一)
生活對誰都是公平的,然而命運對誰都不公平,不管雞公山還是陰山,他們誰也不是生活的主角,生活中沒有主角,一切都像舞臺的佈景一樣,是那樣虛無縹緲,在命運的導演下,人似乎成了劇情,亦喜亦悲,不是劇中人所能掌握的。
人啊,個體是無能爲力的,永遠只能是權利、制度和仇恨的犧牲品,這一切的創痛由誰來縫合,愚眛無知的主宰者啊!被仇恨迷惑的殺人狂啊!無辜的生命成了你錯亂神經上的孤魂。
(二)
生前兩顆心在一起,死後卻是永遠的分離。吳小利的屍體是被他母親拉回去的,不管怎麼樣,作爲母親,不管自己的女兒做了多丟臉的事,她始終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她不忍心看着自己女兒的屍體被餓狼拖去,自己把她拉回來後,埋在山後的樹林裡。
牛正華是他爹埋的,就地而埋,也就是從樹上放下後,在樹下挖一個坑埋的,好像一個人吐了一口水在地上,然後再用腳去把它搓了一樣,被割下來的肉,被他爹國全用紅布包了放在自家香火上。
埋了回來後
香、蠟、紙錢準備好了,國全邊燒邊說道:“兒啊,你做了這種在祖宗的臉上抹黑的事,你對不起牛氏家族的祖宗,祠堂是進不去了,爹瞞着祖宗把你拱在香火上,望牛氏祖宗保佑你早日投胎做人。”
說完後已是一把老淚連着鼻涕,一把抹掉後又接着說道:“兒啊,是吳家賤女人害死你的,很好,她也死了,到了陰間後不要再去找她了,她是狐狸精,她也被折磨死了,這也算給你討回了一個公道,只可惜你這東西也被人割了下來,當時有一隻狗跑過來,幸好只聞了一下,沒叼走,爹才幫你撿回來,你看你整的啥子事連狗都不吃”。
“去吧,好好地去吧,逢年過節,爹給你燒紙錢,爲你詛咒她。”
同樣,吳小利的娘埋吳小利後也是這樣說的。
可憐的人啊,爲了仇恨就這麼執迷不捂嗎?愚眛啊!
(三)
吳小利只有十五歲,牛正華也是十五歲,在國寶結婚辦喜酒的那晚上,雞公山是炮火沖天,山裡的孩子愛鞭炮,聽見哪裡有鞭炮聲就往哪裡跑,吳小利的弟弟吳世軍要拾鞭炮,她只好就帶着弟弟來看熱鬧,誰料她弟弟去撿鞭炮時被人擠進正在燃放的鞭炮中,是正華衝過去救了出來的,吳小利哭着跑了過去,拉着她弟弟的手掌一看,手炸傷了,流着血,吳小利見了後,不知所措,只一個勁地哭,弟弟是爹孃心中的寶貝,平時裡,他犯了錯誤,爹孃都不會怪弟弟只打自己出氣,這一次,把弟弟的手傷成這樣,雖然是弟弟死活要來這裡的,但這頓打是少不了,她爹每次打她都很兇。
哭過後,還是帶着弟弟離開了,呆着也不是辦法。
國寶家裡,仍然很熱鬧,到處是人走來走去,炮火還很多,喜氣洋洋,好不熱鬧。
她剛帶着弟弟出了門,正國追了出去問道:“你弟弟的手不打緊吧,我知道怎麼治好他的手,小時候我也被鞭炮炸過,所以我知道怎麼治。”
小利怕回家捱打,也就答應了正國。
正國把小利和他弟弟帶回了自己家裡,家裡,大人都到國寶家幫忙去了,弟妹們也去看熱鬧了,沒有人在家裡,把她們倆帶回家後,正國再出去扯一些草藥。這是他上次被炸傷後村裡郎中找給他敷傷口時記住的,草藥找回來後攪碎,然後再去拿了一個雞蛋打開把蛋清倒了出來,和草藥混在一起敷在傷口上,正國找的這些藥分別是一枝蒿、牛耳大黃、仙人掌,這幾種藥用雞蛋清加老土牆泥巴一起,一枝蒿活血化淤,牛耳大黃敗火,仙人掌止血,老牆泥巴收斂,塗在患處,很快就會好了,但要熬到天亮纔會好的,小利也就答應熬到天亮才帶弟弟回家。
剛纔爲了治弟弟的手,兩人都忙,現在她弟弟的傷不痛了,已經睡着了,不忙了,男人與女人在一起不找點事做會有些尷尬,兩人都在快速地心跳,小利的臉紅了起來。十四五歲的少女,在這種情況下面對男的,難免臉紅,正華也是同樣,兩人都低着頭,半天不說話。
最後還是正華先開口的。
“你叫啥子名字?”
吳小利紅着臉不答,臉都差點紅出了血,正國也就不問了,兩個人就這樣低着頭什麼話也不講,一直坐到天亮。
天亮了。
吳小利急着帶弟弟回家,弟弟的手已經看不出被炸傷了,回家後,大人沒注意,也沒捱罵,打就更不要說了,可心裡像丟了什麼似的,她想着正國,山裡女孩單純,喜歡人憑感覺,吳小利已經喜歡上了正國。
小利走後,正國也像丟了什麼似的,他也同樣喜歡上了小利。
他遇了自己喜歡的,心裡卻癢癢的,又有點難受,愛上一個人後是又高興又難受的,他是愛上吳小利了。
(四)
正國根本不知道兩族人的仇恨,牛家男人得做了男人之事後纔會知道,也就是在會做男女之事後才能進祠堂排名,也就告訴其牛家祖訓。
吳家也一樣,不過女人是不告訴的,由自己的男人管教,所以吳小利也不知道兩族人的仇恨。
小利走後正國想見小利就每天都去河裡在抓魚,一直抓到陰山那邊,還故意在河邊唱:“哥哥半夜翻過身,枕着妹妹一顆心……”
吳小利聽見了,也假裝帶着弟弟出來玩,藉故到河邊,爲的是見正國,見到了可還是不敢和正國說話,只是一個勁兒的臉紅,正國就抓魚抓到村子背後河邊,小利也就莫名其妙地跟到那裡。
時至正午,陽光很好,正國把衣服脫了,只穿了一條短褲,光着身子站在河岸上的一巨石上往下扎,如泥鰍般遊開去,遊了一會兒又上躺在沙灘上,把沙抓來蓋在身上,好像要把自己埋起來一樣,玩了一會兒又跑到河裡去扎猛子,小利在岸上看着正國身上一塊一塊的腱子肉,心理跳得慌。
紮了一會,餓了。在河裡游泳餓得快,正國就去拾柴烤魚,這一切好像是故意做給小利看的,但是他做一切的時候好像完完全全沒在乎後面一個人似的,不管是不是做給小利看的,小利也看了,管你在不在意後邊有沒有人,你就把後面的人當着不在,可後邊的的確確有人在。
魚烤好了,香味四溢,正國拿着湊在鼻子邊聞了聞,滿意地笑了,正張開嘴要開始吃魚,可口張是張開了,還保持了張開的動作,卻沒吃魚,像是一個男人見了美女,伸手去想與美女握手而美女不理而男人手卻還在伸着那樣。
自己不吃,當然給別人吃,不可能把魚烤好後丟掉,除非他是瘋子,魚遞給了小利,小利紅着臉不敢接。
“不吃,老子把它丟了”,說着就準備扔,其實這只是一個動作,他是不忍心扔掉的,小利見了,還以他真的要扔,急着說道:“不要”,這兩個字好像不是說的,是急的時候從咽喉裡擠出來的。
正國笑着把魚遞給了小利,小利紅着臉接過魚轉身揹着吃了起來爲,她的弟弟正在河邊抓魚正抓得起勁。
“好吃不?”正國問道。
“好吃”,小利終於紅着臉說出了兩個字,不多不少,就兩個字,說完又紅着臉吃魚。
魚吃完了,正國又遞了一條過去,小利接了魚後又轉身背對着正國,正國跑過去一個猛子紮下去又去抓魚了,小利停止吃魚,眼巴巴看着水裡正國赤條的身子,臉又紅了起來,連看都不敢看了,低着頭吃魚。
魚又抓起來了,又開始烤,正國邊烤魚邊唱:“大河漲水少浪沙,河中魚兒擺尾巴,今天得魚來下酒,哪天得妹來捂腳。”唱完後又把魚遞給小利,小利接過後又給了正國,紅着臉不說話,正國接過魚走過去給了她弟弟,自己又烤了一條吃了起來,小利在旁邊低着頭,偶爾擡頭偷看一眼正國。
吃完魚,他又轉身扎進河裡。
河水很清,太陽很好,天氣也是一樣好,小利吃好了魚,想去洗洗臉,可正在想,誰知正國用一荷葉把水給她舀了上來,她紅着臉喝了一口,又洗了洗手。
太陽還沒下山,小利卻走了,帶着她弟弟走了,正國抓了一會兒魚,心裡想着小利,也就沒心思抓了,收拾東西回了家。
第二天,正國同樣拿了魚具去抓魚,即使他爹告訴他小暑沒到,魚難抓,他還是出了門,還是一大早就出門了,一直往村後去抓,手在抓魚,心在想着別的事,當然魚是沒抓到多少,一個心思想着小利,可小利還沒出現。
直到中午,小利纔來,這次不是帶着她弟弟來的,而是一個人,身上背了一個揹簍,好像來找豬草的。
正國見他來了,心裡暗自高興,卻不敢叫小利,只是一個勁地拉着嗓子唱那首大河漲水。
小利聽見了歌聲就紅着臉找自己的豬草,不理正國,正國又唱那首上小姑娘梳梳頭,一把……小利聽着難聽紅着臉說了一句:“難聽死了,再唱就不理你了”,“你本來不沒理人家,你還說呢”,正國說道。
小利聽了,還真的氣得跑到一個小山丘後真的不理正國了。
正國的聲音沒了,一時間,只有嘩嘩的河水聲和天上光揪揪的太陽,正國唱的時候她聽見難聽,但一個人躲在這兒突然那難聽聽的聲音沒有了,心裡又有點慌,那歌聲雖然難聽,但只有聽見時才覺得心裡踏實些。
等了半天,也不見那難聽的歌聲響起,想出去看看,剛擡起頭,正國正站在自己面前,手裡抱着一大捆豬草,一下就把小利的揹簍給塞得滿滿的。
小利的揹簍滿了後,就不用找豬草了,坐在河邊低着頭不說話,正國又脫光了衣服下河抓魚,抓了一會兒,又生火烤魚給小利吃,天黑了兩人各自回家。
(五)
正國這樣抓魚,當然是抓不到多少的,每次回家都只拿回去幾條,少不了被他爹罵:“你雜種,老子都給你說過了,這個時期抓不到魚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老子抓了一輩子的魚難道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好抓嗎?”
正國不理他,幫着他母親餵豬去了。
“正國啊,抓不到魚就不要抓了,你爹他也是爲你好,你都是大人了,明天不要去抓魚了,到地裡幫你爹做事,我和你爹昨晚商量了一下,給你到山外面去討媳婦回來,像你國寶叔一樣風風光光地辦一次”,正國他娘說道。
正國吭都沒吭一聲,他母親說什麼也聽不清楚,心中想着吳小利,根本沒聽,應該說沒在聽。
喂完豬,正國又去給牛添草,他爹在屋裡喊道。
“快點整完來吃飯了,魚抓不到連飯都不吃不成。”
正國喂完牛回來吃飯,他母親從耳房出來,還一雙手在衣服底下繫着褲帶,兩個兄弟和一個妹妹早也坐在桌上,他爹坐在正上方,夾着菜喝着酒。
“正國,你已經是大人了,你國清叔有你年紀時娃都有了”,正國他爹邊喝酒邊說道。
“是啊。”他娘在後面補充說道。
他爹喝了一口酒,又夾了一筷子菜放在嘴裡邊吃邊接着說:
“我和你媽已經商量過了,給你到山外去娶媳婦,我已經和你華姐說了,叫她過幾天來教你,等你會了後就給你娶女人。”
“這種事還要人教,我自個兒會”,正國傻不拉嘰地整出一句。
“你會個屁,族裡男人都是別人教會的,你以爲像撒尿一樣,急了拉出來就撒……”他爹罵道。
“反正人家不學。”正國又說道。
“到時由不得你。”他爹又說道。
正國心裡不爽,匆匆吃完飯,扛樓梯出來在牆上取苞谷下來自個兒搓苞谷去了,他的兩個兄弟也湊熱鬧似的過來幫忙。
他爹吃完飯後出門去了,他娘在油燈下縫着舊衣服。
以後的幾天正國不去抓魚了,就趕着牛和豬去山後邊的河邊去放。
小利了趕着牛和豬在那裡放。
爲了見面兩個愛情的渴望體在想着各種辦法,也許他們不懂愛情,但他們知道,如果見不着對方心裡就不好受,即使見了面一句話不說,只要見着對方心裡就踏實了些。
正國的歌仍在唱,小利卻在做着布鞋,有時也在繡着一對鴛鴦,繡鴛鴦是這裡的女人針線的基礎,每個女人都會,山裡女人沒什麼本事,但必須會針線,因爲山裡人乾的是粗活,穿衣服容易破,又不能常換新衣服,只能縫縫補補將就着穿,這就是女人的事。
正國的牛放在溝這邊,小利的卻放在溝那邊,溝這邊正國在唱,溝那邊小利在聽,唱的仍在唱,聽的仍在聽,人是分開的,一個在河這邊,一個在河那邊,可是那些發情的母牛和公牛沒有祖訓,它們可不知天高地厚,正國的過來找小利的,小利的也過去找正國的,兩家的祖訓又沒規定,不準兩族的牛來往,更何況牛是啞口畜生,什麼都不懂,可放牛的人不願看到這樣事,一見牛要過去或者過來,都來打,於是,在溝這邊的和溝那邊這一下到溝中間,不準這邊的公牛過來,也不準那邊的母牛過去,爲要攔住牛,卻把兩人的距離拉近了。
吃早飯了,早飯是烤魚吃的,沒有回家去吃,吃過早飯後也差不多及近正午,太陽大了,正國就把衣服脫光跑進水裡泡着,小利偷看了一眼,紅着臉又低着頭做針線,正國又開始唱歌。
“哥哥進山來喲,只爲了親親妹妹的嘴”,小利在那兒聽着臉就紅。
一直放牛到晚,兩人各自收牛回家。
家裡,飯也擺好了,只等正國回家吃飯了,飯桌上,他爹還是邊喝酒邊吃菜邊說話:“明天,不要去放牛了,你華姐過來教你做事,我們要去你外公家給你外婆做壽。”
“除你之外,全部都要去。”
正國聽見但在裝傻,不理他爹,只管低頭吃飯。
“你爹跟你說話呵,你就不能停一下聽他說完?”他娘說道。
“聽見了,怎麼這麼羅嗦”,正國回答道。
第二天,正國沒去放牛了,規規矩矩地在家裡等着華姐。華姐來了,正國哀求華姐放過他。
華姐就放過了正國
“我會感謝你的”,正國說道。
這天,小利一個人放牛,放了半天不見正國趕着牛來,也就沒心思放了,收牛回了家,在半路上遇見了村口的吳三,吳三想非禮小麗,牛卻進了地裡遭踏糧食,這時有人來趕牛發現了他們。
小利回家後,眼睛都哭腫了,家裡他爹就吳三家提親的事答應了吳三家,陰山的姑娘嫁不出去多,當然有人提親就答應了。
“明天不要去放牛了,今天有人來提親,是你村口的三伯家,吳三雖然長相有點像堆水牛糞,可他爹這幾年做藥材生意有錢,嫁人後就跟男人過日子了,他家有錢,日子也好過,不要嫌人家難看,男人都一樣”,吳小利的母親吳小羣說道。
第二天,小利一大早就趕着牛離開了家,走的時候,家裡人還沒起牀,自然是不知道她離開了家,正國也一大早到了山裡,他已經一天沒見小利了。
小利一見他就哭,一直哭個不停,正國見女人哭心裡沒了招,不知怎麼辦纔好,站着乾着急,頭上的汗水都急出來了,好不容易纔整出一句話:
“你不要哭了。”
聽見這話,這哭的人更加哭得厲害,好象這句話不是叫她不要哭了,而是叫她儘管哭一樣,看着自己心愛的人哭想說句話安慰一下,可卻讓她哭得更加厲害,正國更急了,但是在急中他想到了一點,小利肯定發生了什麼事,要不然怎麼老是哭,是不是?正國想到了。
“你怎麼了,光就哭?”正國問道。
小利不答。
這一問剛好問到傷口上,小利又加大了哭勢,想學孟姜女哭長城一樣,只不過不是現實中的長城而是世俗中的長城,這是攻不破的長城。
正國沒辦法,大叫了一聲:狼來了,小利被一嚇着上前投進正國的懷裡,抱着正國,停住了哭聲,過了半天才擡頭一看什麼都沒有。
“在哪兒?”小利抽搐着問道。
“你怕求啥,老子嚇你的。”正國答道,小利見被騙了,雙手拍打着正國的胸口,又開始哭了起來。
小利找到依靠一直在哭,女人哭的時候,總需要依靠,淚水把正國的衣服都打溼了,她還在哭,正國見她哭得可憐,也就跟着一起哭,這哭勢就越來越歷害,兩人忘情地哭着,競忘記了時間,連天黑了也不知道。
人沒走,牛卻走了。
直到牛回到家,人還沒到家,都以爲被狼給吃了,但牛沒少,族裡帶人來找,在河邊那塊大青石上,兩個人抱成一團還在哭,兩族人都到了,吳家人問發生了什麼事,小利什麼都不說,一個勁地哭。
問不出什麼,雙方也就懷疑兩個孩子是被狼給嚇壞了,原因是他們發現了狼的腳印,兩族也就沒發生爭執,各自把各自的人領回家,雙方合理地解決了這件事,
事情雖然解決了,但吳家人記仇,一定要試一下小利是不是和牛家人發生了點啥,要證明這種事,那不是難事,找人試下就知道了,姑娘家有第一次,一試就知,世雄被叫來了,吳小利他爹交待了幾句後走了。試了沒有問題。
吳家也沒追咎這件事。
一切又恢復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