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微微一顫,照片被我抖落在席子下,我順勢將席子拉上,故作淡定:“席子灰塵太多,我抖抖。”
張代似乎不疑有他,他一臉平靜:“你隨意。”
頓了頓,他又說:“剛纔,那個裙子”
真是特麼的心虛起來,人的智商都要走低一點,我在這一刻忘記了我越急切越顯得我有鬼,我確實是略帶急躁地打斷了張代:“你別瞎想太多!那個裙子,我好歹出了八百多塊,我把它留着是不想浪費!”
眉頭輕輕蹙起一些,張代聳了聳肩:“我是說,我剛剛看到那個裙子上,好像有一隻蟑螂,我正要把它抓住來着,後面它可能跑了。”
臥槽張代你特麼的要抓蟑螂你特麼早說啊!
我的尷尬捉襟見肘。
好在這時,戴秋娟拿着幾張餐單出現了。
可能是因爲張代在的緣故,她沒直接按照我們的國際慣例說點外賣,她提議出去吃飯。
我想着我怎麼着也跟張代一樣,長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怎麼待遇差別就辣麼大呢!鬱悶不已,更何況剛纔跟張代那點尷尬的氣氛還沒完全衝破,我就沒怎麼開口,反倒是張代,他說不用那麼麻煩折騰,隨便點個外賣就行。
過了正常飯點,這次外賣送得特及時,不多時我們一堆人就圍坐下來吃飯,我以爲就張代現在的身份而言,或者他拿着快餐盒,不過是隨意客氣地扒上幾口,以示合羣,不想他坐在我對面,一直耿直地將飯菜往嘴裡面塞。
原本隨着各自手裡的米飯都消滅得差不多了,這場快樂聚餐也能順利美滿走到尾聲,可當張代將他那一盒菜上面那一層差不多全部夾光,露出下面鋪墊着的配菜時,作妖的事出現了。
冷不丁露出特別會心的笑容,張代突兀將那些芹菜往旁邊一撥,隨之夾起一大筷子的配菜,聲音裡滿是讓我恍如隔世的歡快:“唐小二,你不最喜歡吃娃娃菜”
他話才過半,就像是被截流的洪水,所有的聲勢浩蕩被卡着不動。
唐小二,是六年前我和張代初相識,他就給我起的綽號。這個綽號在後面我們那兩年戀愛生涯中與我形影不離,他總是換着語調喊,時而陰陽怪氣,時而莊重認真,時而溫情脈脈,最後卻變成我記憶裡最殘酷的冰封。
而我那年確實喜歡吃娃娃菜,煮着的炒着的烤着的,換着法子吃。
可分手後,我的口味已經滄海桑田。
如今這一切被重提,我怔了又怔。
不僅僅是我,戴秋娟和劉鵬似乎也嗅到了一種不太尋常的東西,他們立刻停止相互夾菜秀恩愛,用餘光窺探着我和張代。
整個冷場的過程,不過是十幾秒而已,我卻像是煎熬了一輩子。
好在,張代他很快將筷子放下一些,他一臉老神在在,神淡氣定:“我只是想活躍下氣氛。”
張代的神情,真的是太自然了,語氣雖然平淡也顯得格外真誠,戴秋娟完全被哄住了,她笑得分外誇張:“哈哈哈,唐小二,這個稱呼夠創意。我跟這傻妞住了那麼久怎麼就想不到呢。小張,你行哇!你怎麼想到的,實在太逗了!”
更是泰然自若,張代安然接下說:“一時頭腦發熱。”
我還是不斷地往自己的嘴裡面塞米飯,可頃刻變得刻薄起來,覺得剛纔還口感還行的米粒,變得粗糙乾澀。
我終於如鯁在喉吞嚥不得,只得把餐盒放下,說:“我吃飽了,大家慢慢吃。”
等到大家七手八腳將茶几上的狼藉收拾乾淨,剛纔那一場小小的鬧劇沒有再被提起,它就像是一顆小小的草籽,被丟棄在最角落,卻在我的心裡面萌芽得鬱鬱蔥蔥,它搶奪了我身體裡的氧氣,也讓我變得焉巴巴不願再多說話。
下午三點左右,所有屬於戴秋娟的大小玩意,包括我們出去吃肯德基買套餐送的小玩具,都被撿進了那個小小的貨車裡,因爲還趕着回去倒騰東西,戴秋娟這個沒良心的挺乾脆利落跟着劉鵬跑了。
剩下我和張代在露臺尷尬一陣,我茫然半響纔想起他說要去華強北這茬,我就趕緊的換一身乾淨衣服跟他出門了。
不想,張代卻朝着與華強北相反的方向開。
我疑惑不已:“不是去華強北?”
平靜地擡起手腕掃了一眼,張代淡淡說:“這個點,遠望數碼城有些檔口關門了。明天再去。”
我疑惑依舊:“那現在我們這是去哪?”
停了幾秒,張代語氣更淡:“去看房。”
板滯小片刻,我正要開口說話,張代泰然自若:“我原本就計劃下午去看房,反正你下午沒事,去幫幫眼。”
我了個擦擦,他買房關我屁事,我去幫哪門子眼!
難以名狀的雜亂情緒繁複鋪蓋上心口,我鬱悶開口:“看房子這事,張總你應該找家人或朋友陪同。前面有個公交站,你就那把我放下吧。”
張代輕描淡寫:“反正你下午沒事,又沒人約。”
我一副你開啥國際大玩笑的模樣:“誰說我下午沒事?我忙得很!約我的人從沙尾排到世界之窗!”
心不在焉似的掃我一眼,張代面不改色,話卻多了起來:“唐二,我覺得像我們之前那樣每次碰面,都狗咬狗噴火藥,實在顯得過於幼稚。既然我們現在都成合作關係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既然能拿下也能放得下,那點年輕時的破事,也該一筆勾銷了。反正以後大家好好相處,在工作上好好配合,平常相互幫忙什麼的。畢竟相識一場,也認識這麼多年,沒必要每次都弄得氣氛那麼尷尬。”
這是我與他重逢以來,他第一次沒在我面前拽高冷裝牛逼,而是以特別平和接地氣的姿態,向我談和。我本該很是受用,歡呼雀躍我總算在與他的對峙中取得勝利,總算用銅牆鐵壁換來他低下姿態的妥協,我甚至要爲此熱淚盈眶,可內心卻矛盾充溢着別樣的難受,像是被鐵絲勒得生痛,也像是被檸檬酸得將要崩塌。
即使內心磅礴着大雨,表面我卻安之若素:“張總你說得對,我無比贊同。”
將目光斂回前方,張代的語氣變得些許潦草含糊:“你以後,還是喊我張代,不必如此見外。”
我稍微埋下臉來,乾脆利落:“好。”
儘管我們似乎已經講和,各自將劍拔弩張的意氣收斂住,可車廂裡的氣氛卻就此沉寂下去。
好在不多時,張代把車停到了香蜜湖豪華氣派的售樓處。
懷揣着支離破碎的心情,我形同枯槁拉開適當的距離站在張代身側,至於他與那個面容姣好質素極高的售樓小姐談了什麼,在我耳朵裡混沌着熬成了一鍋我摘不清楚頭緒的漿糊。
大概過了十分鐘,那售樓小姐跑去拿了一大串鑰匙過來,我就跟着去看房了。
看的是水榭花都一期的三層小別墅,裝修什麼的都好了,要多高大上有多高大上,一打開窗外面全是綠茵茵的草地,反正看着就挺饞人的。
雖然我也有買房的計劃,但我就算再奮鬥一把,頂多也是去深圳一些鳥不生蛋偏僻點的地溜溜,說不定到最後還得將疆土擴張到東莞或惠州這些房價別那麼嚇人的地,像水榭花都這樣的土豪聚集地,我連買個洗手間都深感亞歷山大。
對於消費不起的東西,我過完眼癮後就懶洋洋百無聊賴杵在窗口那裡,我以爲沒我啥事了。
不料,張代冷不丁開口問我:“你覺得怎麼樣?”
我隨口答:“還行吧,外面那片草地挺好的。”
隨便拎一個不是****的人過來,都聽得出我這話是潦草的敷衍了,但張代他卻莫名其妙饒有興趣:“那片草地怎麼好了?”
我心不在焉地掰着手指玩兒,還是隨意的口吻:“草長得茂盛,平時不開心可以出去打個滾溜個圈,挺好。”
若有所思瞥了我一眼,張代指了指樓梯那邊:“我們上樓去看看。”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沒再說啥,就跟在張代和售樓小姐的身後了。
這時,挺會來事的售樓小姐繼續挑起話題:“張先生,你這次購買房子,是要作投資用途還是?”
腳步沉穩依舊,張代的答案簡潔而乾脆:“做婚房。”
像是被錘子敲了一下,我渾身莫名一震拳頭緊捏,再看近在咫尺的張代,頓覺距離遙不可及,可我迅速安慰我自己,我與他四年前已經終結,我有我的獨木橋,他有他的陽關道,他不再是我的良人,他另尋佳人相伴,他終究要有自己單獨的生活際遇生活計劃,我又何必庸人自擾擾亂本心?
慢慢地舒開拳頭,再將斂起的深眉也鋪開,安安靜靜地跟隨着他們腳步,逛了二樓逛三樓。
再次回到一樓大廳,那售樓小姐打鐵趁熱問張代整天感覺怎麼樣,而張代卻對我重複了不久前那個問題:“唐二,你覺得怎麼樣?”
我把臉扭向那片綠茵草地,語氣淡淡,答案如出一轍,卻已經比前一刻簡潔:“還行。”
讓我意外,也不算太意外的是,我的話音落下不過半分鐘,張代緩緩說:“那就這個了。”
面對着像張代這種買個房子就像在菜市場買根香菜那般乾脆的客戶,售樓處的辦事效率高得讓我咂舌,從張代表達他要購買的意向後,不過幾十分鐘,他就揣着合同鑰匙出來了。
跟我這種買了房,得捧着個合同鑰匙各種蹦躂十幾圈,然後高興得失眠個一天一夜的小**絲不一樣,他很隨意將它們丟在駕駛室後面的座位上,對我說:“上車。”
我杵在原地捋了捋頭髮:“我有個朋友住這附近,我想去找….”
話還沒說完,張代忽然繞過來,拉開車門三兩下將我推進去,他不動聲色地戳穿了我想找個藉口溜掉的打算:“今天星期二,都在上班。”
徹底失去跟他擡槓的那種心氣,我像一條被烤半熟的魚,安靜拽過安全帶繫上。
行車不過十分鐘出頭,張代將我帶至購物公園。
從停車場來到地面商場,他神淡氣定走了一陣,最後在周大福停住腳步,我終於忍不住開口:“來這裡做什麼?”
側過臉來掃我一眼,張代淡淡說:“買點東西。”
腦海中閃過“婚戒”兩字,剛纔那些自我安慰就變得捉襟見肘,像是有什麼在我心裡面揮了一下,很多東西就撲騰往下掉,砸得支離破碎,全是渣子沫沫。
可是我卻笑了出來,笑得很是璀璨笑得很是真心實意,我真的不是在試探,我真的是想跟他好好聊天,僅此而已。於是我說:“你又是買房子又是買首飾,看來是好事將近?婚期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