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之地大雪紛揚,冰原上的紅川花如同潮水般洶涌的怒放,絢爛的令人刺目,別院裡朝顏和重鈺並肩坐在屋檐下,洋洋灑灑的雪花悠然的打着旋,然後輕輕的飄落在腳下,不過多時院裡就積上了一層鬆軟的白雪。
“阿顏,從明日起我們便不能相見了!”
重鈺的話讓朝顏忍不住一陣嘆息,幾日前她才得知蒼梧當地的習俗,男女雙方在成婚前的十日內是不能見面的,也就是說從明日起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她將沒法在和重鈺像現在這樣獨處。
“誰讓你們蒼梧有這些惱人的規矩了?”朝顏將頭輕輕的靠在重鈺的肩頭,語氣裡隱約有點埋怨的意思,“我該如何熬過這十天的時間了……”
朝顏邊說邊掰弄起手指,見朝顏如此急不可耐,重鈺心底驚起一陣融融的暖意,“阿顏,十天不過是轉瞬之間,再說這十天你也閒不了,按照我們蒼梧古老的習俗你該親手爲我做一雙鞋!”
“做鞋?”聽到要親手做鞋,對女紅向來一竅不通的朝顏嚇得頓時擡起頭,一臉錯愕的望向重鈺,“你該不是在誆我吧?”
“天地明鑑我說的可是大實話!”
“啊……”朝顏撇着嘴苦巴巴的望着明顯幸災樂禍的重鈺,只覺得往後的十日對她而言簡直堪比三年,針線女紅這種細活完全不適合她這場舞蹈弄劍的女子,歪着頭想了想朝顏忽然靈機一動,“我讓倩兒偶爾指導指導我這總可以吧!”
重鈺搖搖頭,一本正經的解釋道:“這鞋子是要在新婚當天穿的,我將穿着這雙你親手做的新鞋與你攜手登上城樓,從此以後夫妻和睦恩愛相守不離不棄……”
“我……方纔不過是說着玩的!”聽清其中寓意,朝顏立刻收回方纔推諉的話語,挽住重鈺的胳膊她自信滿滿的承諾道:“你也知道我聰明着了,所以說這樁事完全難不住我,你放心十日後我定親手爲你做出一雙英俊不凡的鞋子!”
“英俊不凡?”
頭一回聽形容鞋子英俊不凡,重鈺失笑着搖搖頭,卻見面前的女子眨巴這眼睛,一臉的認真模樣,“英俊不凡的鞋子方能配上英俊不凡的你啊!”
“不對,不對!”
重鈺將頭一歪,並不贊同朝顏的想法,朝顏有些生氣,固執的追問一句:“哪裡不對?”
“是英俊不凡的我方能配得上冰雪聰明的阿顏纔是!”
“是嗎?”動人的情話聽在耳邊甜在心頭,朝顏鬆開重鈺的胳膊,側過身對着他微微有些害羞,可嘴上卻也不饒人反詰道:“我就只是冰雪聰明嗎?”
“不止是冰雪聰明,還有……秀色可餐,善解人意,聰慧無雙,娉婷秀雅……”
朝顏雙手緊握,低下頭硬着頭皮追問道,“還有了……”
“英姿颯爽,堅
韌勇敢,文武雙全,有勇有謀……”
“是嗎?”朝顏轉過頭望向幾乎快要詞窮的男子,故意一臉的惘然,“我有你說的那樣好嗎?”
“那是當然!”
重鈺篤定的附和一句,豎起大拇指,朝顏無奈的抿嘴,點頭自顧自的呢喃一句:“其實……我也是這麼認爲的!”
她的聲音雖小卻也讓身旁的重鈺聽得一清二楚,這一瞬間他才明白遠離權利紛爭刀光劍影其實歸根究底她也不過是個女人,一個需要被心愛之人捧在手心惜之愛之的女子。
“阿顏,還記得我們在郴州的那段時光嗎?”
重提舊事重鈺的聲音極爲平淡,平淡裡有着幾許難掩的疲倦,那段日子對他而言刻骨銘心,苟延殘喘豬狗不如卻也成爲他幼師鮮少的珍貴回憶,因爲在那樣暗無天日的絕境裡一直有她陪伴在身邊,這種同甘共苦生死與共的感情的如同一粒種子在心頭落地生根,如今許多年過去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然堅不可摧任何力量都無法撼動。
“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我們在一起便好!”
朝顏滿足的勾起脣角,再次伏在重鈺的肩頭,風攜着飛雪落於衣襟之間,點點雪白又緩緩消散,如同細不可察的心思,重鈺舉目望向灰濛濛的天邊,又一場暴雪即將來臨,而他卻擔心起夏侯府的那位是否能在大婚之間抵達大宛。
北地風雪翻涌茫茫雪域間五人五騎如雷霆般疾馳而去,爲首的男子身披玄色大氅,面容隱遁在風帽之下,隱約可見那英挺冷峻的輪廓,時間緩緩流逝隊伍行進的速度卻越來越快,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聲音在催促着他們不斷的向前。
收到密函的夏侯謹最終瞞過府裡的衆人暗中奔赴遙遠的大宛,而就在他前腳剛剛離開盛金的時候韓氏一族卻迎來了噩耗,因爲流言蜚語而重病不起的韓厚廳一命嗚呼,韓階從盛金宮裡趕回來的時已經爲時已晚,消息傳道魏府的時候魏沉魚當場昏倒,就在魏戟以魏氏當家人魏戟命令魏沉魚前往韓府謝罪之際,一身喪服的韓階卻出現在魏府門口,此舉很快引得衆人圍觀駐足,當着魏戟和帝都百姓們的面韓階痛斥魏沉魚種種失德之行,而後將一紙休書仍在魏沉魚的臉上揚長而去。
韓厚廳病逝,韓階休妻,一時之間韓氏被推向風口浪尖,韓魏兩家的聯姻也就此作罷,魏沉魚的名聲也徹底被敗壞,淪爲茶前飯後的笑談,感覺天都要塌下來的魏沉魚最終將姑姑魏閒華當做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屢屢進宮欲要求見姑姑,卻總被魏閒華以各種理由拒之門外,魏沉魚並不傻見姑姑要與她撇清關係也沒在多做強求。
回到魏府她就將自己關在屋裡,足不出戶未見任何人,包括最疼愛她的四哥魏遊煦,三天不吃不喝過後魏沉魚跨出了房門,侯在門外的丫鬟煙兒早已哭紅了眼,魏遊煦從丫
鬟煙兒手裡拿過羽緞替魏沉魚裹上,然後將命運坎坷的妹妹緊緊抱住。
“沉魚,記住三哥永遠會惦念着你!”
擁抱太過的短暫,魏沉魚只覺得心像是被剜出來一般空蕩蕩,恍如雪色的臉龐浮現幾許淡淡的自嘲,她微微的啓脣低聲說了句:“四哥多保重!”
“沉魚……此番……”
魏遊煦叮囑的話還沒能交待,面前的女子已經闊步而去,由於休妻的事情腦得沸沸揚揚,爲了不橫生枝節引起過多的關注,昔日的魏府大小姐亦只能從側門出府,雪勢愈盛如同團團扯絮,一襲錦袍的魏驍冉立在風雪中,凌冽的眉梢染上一抹蒼廖的雪白,在他的身後是一輛馬車。
魏沉魚踩着浮雪緩緩的來到三哥魏驍冉的面前,陰鬱的眸底蕩起一絲絲漣漪,“請三哥代我謝過叔叔,爲我這樣一個不堪的人安排了這麼一樁婚事!”
“沈家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你也到此爲止……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吧!”魏驍冉並不介意魏沉魚字字帶刺的話,將一封親筆書信塞到魏沉魚的手中,“到了江餘把這封信送到當地統軍劉慶的府上,我與他算是舊相識,你在沈家若是遇到難處他定能伸出援手!”
魏沉魚底下頭,癡癡的望着手中的信箋,若是放在以前她定會不屑一顧的扔下這封信,可如今她卻失去了目空一切的勇氣,離開盛金是非之地遠嫁江餘是她唯一的歸宿,事情發展到現在一切不過是她咎由自取,她比誰都明白比誰都痛恨自己,這一切都是因爲夏侯謹,是他的冷血無情將她最終逼到這種無望的境地,什麼摯愛什麼家人最終不過都是輸給了一文不值的榮耀面子,如今她也只能認命了。
“一切往前看,魏家……始終是你的家!”見魏沉魚收起這封親筆書信沒有意氣用事,魏驍冉釋然了幾分,擡起右手輕輕的撫上魏沉魚的右肩,時逢別離任是錚錚男兒也頓生柔情,“到了江餘記得給府裡送封信!”
給家裡送封信,這魏府是她魏沉魚的家嗎?
“何必了!”
一聲輕笑,魏沉魚掀去魏驍冉搭在肩頭溫暖掌心,徑直走向那輛爲她準備的馬車,頭也未回的登上馬車。
魏驍冉凝眸注視着那面垂落的錦簾,忽然之間有種說不出的無奈,只要還在這魏府一日就會有的那種無可奈何,馬車緩緩駛起滾滾車輪在雪地上軋出兩道深深的車轍,一直蔓延至巷道盡頭。
沒有人知道此時馬車內的魏沉魚已經熱淚滾滾,沒有誰是鐵石的心腸,更可況她只是一個失去所有的弱女子,儘管她對魏家失望透頂對親人們的冷漠遺棄恨之入骨,可終究這是她在大雍的唯一的家,此去一別千山萬水她怕是這輩子再也無法回到盛金踏進魏府了。
一輩子還那樣長,可對她魏沉魚而言,卻已經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