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遠處吹來搖搖的拂過梅山,也拂過山腳橫貫而過的湄水,湄水之濱夏侯家的幾位閒來無事的貴少爺們正手握金漆弓箭,染着不同顏色的羽箭如流星們激射而去,殘忍的射向昨夜剛剛運送過來的奴隸們。
刺鼻的腥臭在燥熱的空氣釀成地獄血粼粼的輪廓,每一聲慘叫都伴隨着嗜殺的笑意,手無寸鐵的卑微奴隸們驚慌失措的四處逃竄,有被同伴撞倒者,更有嚇得癱軟在地不知所措者,更多的則是被亂箭射慘死者。
“大哥,你今日可是箭無虛發啊!”
夏侯熙一箭射偏,懊惱的嘆了口氣,轉而一臉羨慕的望向夏侯胥。
“不過是運氣好而已……”
夏侯胥繼續搭箭挽弓,以自謙之辭粉飾自己內心此刻的得意,鋒銳的箭心緩緩的對準正趟向湄水的奴隸,在箭矢脫弦欲出之際他忽然笑着補充一句:“比起射殺,我們兄弟幾個誰能敵得過七弟?”
“七弟?”
如此痛快盡興的時刻,夏侯胥忽然提起死對頭七弟,夏侯熙當下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都是自家兄弟,他雖然也見不慣夏侯謹那副天生的優越感,但古人說得好識時務者爲俊傑,哪邊得勢他自然是往哪邊倒。
當日七弟因爲那個女子的死意志消沉被族人所詬罵,當時三哥上前說了一句不痛不癢的稱不上求情的話,哪承想就是這句可有可無的空話讓他有了一根救命稻草,上回京兆府的那件事若不是夏侯謹念及舊情替他壓下,恐怕早已驚動父親甚至是尚律院,經過這件事他就悟出一個道理,對於這位七弟該說的要說,不該說的話絕不能多說,總之萬事都得替自己留一條退路。
“嗖”的一聲厲響劃破幾乎要凝滯的空氣,夏侯熙順着羽箭激射的方向撇去,那箭尾羽毛染着褐色的箭矢直直的插向遠處的奴隸,一個踉蹌被刺中後背的奴隸倒在湄水之中,水面浮起猩紅的血色很快又被徹底衝散。
“大哥,四哥你麼在聊什麼?”
二十支箭矢都射出的夏侯睿湊上起前來,手中的金弓隔空拋給身後的侍從,臉上寫着好奇兩個字,夏侯胥也放下長弓似笑非笑的答道,“不過是聊起老七!”
“老七……”夏侯睿伸着脖子左顧右盼,果然不見夏侯謹的身影,“對了,老七怎麼沒來?”
夏侯熙雙手抱肩,淡淡的道:“我早派人去寒華院請過老七……”無奈的聳一聳肩不在細說。
“老七離開盛金大半年,這脾氣和架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嘲諷的笑聲裡夏侯睿望向臉色微沉的大哥,半響提議道:“好了好了,我們哥幾個去喝一杯?”
“大哥意下如何?”
夏侯熙詢問着夏侯胥的意思,待夏侯胥點頭,兄弟三人結伴而去,身後是血色瀰漫的屠殺場以及未被射中要害苟延殘喘的奴隸。
當夏侯謹從寒華院來到湄水之濱的時候,府兵正在清理屍首,那些倖存的奴隸被府兵用鞭子狠狠的抽打着一個挨一個的前賤奴院而去,漆黑的雙眸冷靜的注視着從面前一一經過的渾身染血的奴隸,一個身形矮小的孩子很好的吸引了他的注意,所有的奴隸身上都有箭傷步履難行,唯獨這個孩子行走之間步伐沉穩,一雙眼睛更是有種難以窺探的陰沉,抑或是……狠毒!
“小心!”
噗嗤一聲血線頓時飛濺,突然衝出來的孩子還沒能近夏侯謹的身,眼疾手快的府兵跨步而來,手中大刀陡然揚起瞬間斬下孩子的手腕,瘦小的孩子登時氣絕而亡,那支斷腕恰巧落在夏侯謹的腳下,孩子的手中還握着那支欲要取他性命的斷箭。
慘烈的場面令人觸目驚心,剛從鬼門關逃出來的奴隸們瞬間亂作一團四下逃躥,驚叫聲惶恐聲將雜亂的腳步聲掩埋,眼見場面失控負責的府兵少隸沒有多想,舉起佩刀高呼一聲“殺”,血腥的屠殺以雷霆之勢上演。
死亡的驚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如同當初那個暗夜裡撼動人心的惡毒詛咒,這些被買賣的如螻蟻般的卑賤的奴隸,一個個倒在鮮紅的血泊裡,刺眼的紅如同滾燙的炭火在這裡燒出一片滔天的血海。
“住手!”
砍殺聲中仁慈的種子浴着鮮血破土而出,府兵手中的飲血的刀隨着夏侯七公子的一聲怒斥而就此止住,血腥的殺戮止歇然而倖存者卻屈指可數,大赦的恩賜卻難以平熄仇恨的火焰,倖存的奴隸們皆
齊齊對夏侯謹投去仇恨的眼神。
“走……還不快滾開!”
府兵打罵聲中奴隸們拖着殘軀亦步亦趨的離去,府兵少隸頓時上前,戰戰兢兢地單膝跪地,“屬下有罪!”
夏侯謹悠遠的目光投向遠處的流動的湄水,不知爲何忽然對着射殺奴隸的取樂遊戲感到從未有過的排斥與反感。
“吩咐下去以後在府中禁止這種無聊的遊戲,若他們想玩去獵院便是!”
聽到夏侯謹下此命令,府兵少隸多少有些爲難,夏侯謹的話在這夏侯府中雖說分量極重,可射殺奴隸這種不值一提的消遣方式被公然禁止,幾位公子追究起來他定然是難以交待。
“這……”
“怎麼有何不妥?”
煩悶的語氣裡帶着不容置疑的威懾力,少隸身軀一震,誠惶誠恐的道:“屬下不敢!”
夏侯謹收回落於湄水的目光,輕飄飄的瞥一眼面前的府兵少隸,不冷不熱的罵道:“
既然不敢,那還不快滾!”
“是是是,屬下這就滾,這就滾!”
少隸起身來到夏侯謹身後蹲下,雙手抱起膝蓋如肉球般在地上打起滾來,慢悠悠的背離七公子滾開。
晚風輕浮如薄煙般輕盈,衆人屏退湄水之濱一片寂然,夏侯謹取出玉佩在手,恍然間有種大夢一場的錯覺來。
曾幾何時他篤定的認爲爲奴者爲悲者賤者,命如螻蟻死不足惜,弱者理應被強者踐踏屠殺,錦繡帝國唯有刀劍開闢出的鐵一般的秩序方能互有帝國萬代無疆,事實上他一直這樣堅定的以爲着,直到她的出現……
她那看似愚不可及的念想,離經叛道的舉動,以及那異於常人的自信,於悄無聲息見讓他那些埋在心底的根深蒂固的想法慢慢的發生了變化,如一股新鮮的空氣穿透時間的禁錮名利築起的監牢,慢慢的慢慢的融於他的骨血之中,隨着時間的推移不斷的改變着他自己,驀然驚覺之際,甚至連他自己都也覺得合情合理。
陽光的照耀下,玉佩泛出幽幽的青光,夏侯謹五指微曲緩緩將玉佩緊握於手,眸底露出幾許難得的溫山軟水般的和煦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