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的主食是餃子, 李媽媽燒了一桌子菜,他們堂兄弟幾個今晚都在李月白家裡吃,因爲長輩惦記着看春晚, 他們八點多就結束了, 沒有喝太多酒。
煙花李月白是傍晚就搬上房頂的, 這會兒東北風颳得特別冷, 風裡面裹着雪珠子, 李月白揣了手機和打火機上了樓頂,他扣上羽絨服的帽子,站在樓頂跟岑森視頻, 可是周圍太暗了,無星無月, 有的只是遠處綻放在天際的煙花, 一閃就歸於寂夜。岑森那邊倒是很亮, 背景仍然是他家書房。
李月白呵了口氣,笑着說:“我開始放了, 看好了啊。”說着彎腰點了一個,把手機攝像頭舉向天際,在爆竹聲裡大聲問道:“看見了嗎?”
岑森在那邊大聲回答:“看到了。”
李月白又放了一個,然後席地坐下,抱着手機說道:“我好想你啊。”
爆竹聲太響, 岑森沒聽清楚, 屏幕裡, 煙火在李月白背後的天際一朵朵盛開, 稍縱即逝的微光在一個瞬間點亮他的容顏, 能看到他眼底的沉沉情意,“你說什麼呢?”岑森大聲問道。
隔壁的鄰居也加入了放煙火的行列, 周圍噪音越來越大,李月白大聲喊道:“我說我好想你,聽到了嗎?”
岑森這次聽清楚了,“我也想你。”
李月白:“那你親我一下。”
岑森對着屏幕打了個啵,“可以了嗎?”
李月白也迴應一個親吻,然而還不滿足,“不光想要親親,還想要抱抱。”
岑森開玩笑說:“你抱着你手機吧。”眼中都是笑意。
李月白:“手機涼冰冰的,沒有你抱着舒服。我真的好想你啊。”他又感嘆似的說道,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地盯着屏幕裡的人。
岑森從他的聲音裡聽出相思之外的淡淡惆悵,安慰道:“乖,過完年我找個時間過去看你,再忍一下。”同時當面坦白凌楓的事情,他心裡是這樣計劃的。
李月白的眸子一下子就有了光彩,“真的?你太好了,我太愛你了。”
李月白是背對着樓梯的方向的,由於周圍太吵,他上樓的時候他媽媽還在廚房裡收拾碗筷,他並沒有想到他媽媽會上樓來看他放煙花,而且還在偷聽他跟岑森視頻。
李媽媽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滿心的驚懼問道:“明明啊,你跟誰聊天呢?”
李月白心裡一驚,手裡差點掉到地上,轉過身道:“媽,你什麼時候上來的?你走路怎麼沒聲音呢。”
視頻還沒有掛斷,還能看見視頻裡的岑森,李媽媽盯着手機裡的人問道:“他是誰呀?”
李月白忙掛手機視頻關掉了,他本來一直在尋思出櫃的事情,現在事到臨頭,卻有點害怕,他遲疑了一下,心想既然他媽媽已經發現了,不如就實話實說吧,反正早晚得有這一遭,“我男朋友。”
李媽媽神情有些呆滯,驚疑不定地問:“什麼男朋友?”
李月白:“你應該都聽到了,就是愛人關係那種男朋友。”
李媽媽不知是接受無能,還是沒從震驚中緩過來,“你說得是真的?”
李月白:“是真的,我喜歡男人,不喜歡女生。”
李媽媽腦子慢慢轉過彎來,她想起早晨跟姐姐打電話,姐姐還說女方那邊反饋的,李月白一直沒有聯繫過那些見過面的女孩,可是她一天到晚都看李月白抱着手機在跟人發信息,難道都是發給這個男人的?
對着突如其來的變故,李媽媽一時反應不來,她盯着李月白看了一會,轉身往樓梯處走去,還有一多半煙花沒有放完,李月白怕他媽下樓的時候摔着,也顧不上放了,追上去扶着他媽媽下樓。
母子兩個回到院子裡後,李媽媽忽然毫無徵兆地放聲大哭起來,李月白對他媽媽的反應有點應付不來,手足無措地勸道:“媽你哭什麼呢?你別哭了。”可是他越勸她哭得越厲害。
李爸爸聽見哭聲從屋子裡出來,問怎麼回事,李媽媽邊哭邊把方纔聽見的說出來,李月白還是有點懼怕他爸爸的,童年留下過捱打的陰影,即便現在不再捱打,即便他已經長得比他爸爸還高,可是看見他那樣看着他時,還是本能地會心生懼怕。
李爸爸這次沒有抽皮帶,也沒有找三棱弦,而是擡起腳朝他踹了過來,李月白被踹了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的手機正好響了起來,李媽媽反應過來,跑上去搶他的手機,“肯定是那個男的打來的,他到底給你喝了什麼迷魂湯,你咋能喜歡個男人呢?”
李月白想要護住手機,然而未果,被他媽媽搶了過去,用盡全力摔在了地上,手機的屏幕暗淡下去,玻璃碎了一地,然而仍舊在倔強地響着。
李月白不及撿起碎掉的手機,就被他爸揪着領子扯進了屋裡,然後就對他開始了無休止的教訓和咒罵,試圖扭轉已成事實的橫禍。
岑森聽到李媽媽發問,就知道壞了,李月白那個直性子,肯定要說實話,然後不由分說視頻就被掛斷了,他一時有點慌亂,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因爲不確定李月白到底跟他媽媽說了沒有,他試着發了一條信息,過了一會沒有收到回覆,他忍不住打了電話過去,可是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岑森心頭浮上一種不好的預感,不光手腳發涼,連後背也泛起涼意。他再次撥過去,手機嘟了兩聲後轉成忙音。
岑森抿了下鼻尖的汗,再撥過去,回覆他的已經變成了你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是關機了還是真的在通話中?如果月白真的說了?他們會怎麼對他?會打他嗎?岑森預估着最壞的結果,心神不寧地握着手機出了書房,岑媽媽叫他看電視他也沒理,徑直回了臥室。
岑森又試着給李月白髮了兩條信息過去,等了幾分鐘沒有回覆,他心浮氣躁地調出了鄭辰的電話。
鄭辰在外面訂了年夜飯,父母、岳父母一大家子剛吃完出來,他跟老婆正要送兩家的老人回去。
“辰子,在忙嗎?”
鄭辰把藍牙耳機塞進耳朵裡,繫上安全帶,從後視鏡裡看到後排的父母已經坐好了,便慢慢駛離停車場,“剛吃完飯,準備送我爸媽回家,你有什麼事說吧。”
岑森:“你開車吧,我也沒什麼事,那個,再有兩三個小時就年初一了,新年快樂啊。”他覺得自己有點病篤亂投醫,鄭辰就算有工廠行政部的電話,大過年的,行政也不可能跑回工廠幫他查李月白家的詳細地址吧,何況他們那個工廠亂七八糟的,當初入職的時候登沒登記家庭住址還兩說呢。
鄭辰詫異道:“你真沒事?”
岑森深吸了口氣,“真沒事,就無聊,想跟你聊下,你開車就算了,路上慢點。”
鄭辰:“行,等我到家再打給你,新年快樂!”
岑森低頭在手機上搜索着機票,李月白老家所在的市沒有機場,只能去他們省會,或者附近的城市,然而年初一前往距離他們市五百公里內的所有城市的航班都已售罄,初二也沒有,初三的票還有幾張,岑森想也不想就訂了一張,爲什麼大年初一和大年初二都有這麼多人出行呢?不該在家好好過年嗎?他思緒沒有着落地亂飄,聽着雪霰子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心裡也是沙沙一片,如有風雪席捲而過。
到了他們市裡,沒有他們家的地址,如果一直聯繫不上,也仍然見不到他,如果聯繫上了,他父母暴怒之下,自己過去只會火上澆油吧?可他現在不想管這些了,只想離李月白近一點。
天氣預報說這一場雪覆蓋面積極廣,全國有好幾個省份都會在除夕夜降下陰曆新年的初雪。千里之外的小鎮已經下大了,李月白家的院子檐下掛着一盞燈,這裡沒有光污染,夜空墨黑,在漆黑的天幕下那盞燈也只能點亮一小片夜空,燈泡有了年限,光有些昏黃,風捲着的雪花打着旋地在燈罩周圍飄落,在院子的地上積下白白一層,屋頂上沒人能看到的地方也白了一層,未燃放的煙花堆在那裡,上面覆着薄薄的雪。
屋子裡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日光燈的光白得刺眼,李媽媽自始至終無法接受他兒子喜歡男人這個事實,以爲他是被人誤導引/誘,對李月白和那個引/誘李月白的男人極盡惡毒地咒罵、詆譭,每一句罵人的話都離不開下三路,無休無止的污言穢語終於激怒了李月白,他忽然站了起來,聲音不大,冷冰冰說道:“別再罵了,我現在就去死,反正我這輩子是不能如你們的意了,你們再生一個好了。”
李媽媽被他吼了一聲,也沒有停止辱罵,更沒有去攔着他。
李爸爸臉色陰沉,冷漠地看着李月白起身離開。他覺得一夜之間自己老去了很多,因爲他發現他再也打不動這個孩子了,小時候他可以通過拳腳來控制他,一抽皮帶,孩子就乖乖聽話。現在拳頭砸在他身上,他沒有太大反應,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樣!
李月白在條几抽屜和櫃子裡找了一會,拿出了一盒藥和一瓶白酒,他擰開酒喝了幾大口,然後把藥盒裡的藥一股腦扣了出來,大概十幾顆吧,躺在手心裡,他看了兩眼,擡起胳膊一巴掌拍進了嘴巴里,又拿起酒瓶用白酒送服。
李媽媽看着兒子吞嚥下去,似乎纔回過神,哭着發問:“明明啊,你這是要幹什麼?你是想逼死你跟你爸是嗎?我們辛辛苦苦生你養你,哪裡對不起你了,你要這樣對我們?你現在死了就是不孝你知道嗎?”她撿起兒子身邊的藥盒看了一眼,捂着臉哭了起來,哭了兩聲又去推李爸爸,“快去開車,去醫院。”
李月白一字一頓道:“不用了,我不去。”說完他扭頭回了房間,把門摔上了。
李媽媽砸門又砸不開,摸出手機,哆嗦着打電話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