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春節期間, 住院的人不多,來飯館買飯的人也少,只有一箇中年婦女在店裡坐着招呼生意, 電視裡播着前幾天新年聯歡晚會的重播, 看見有人進來, 她把手裡一把瓜子朝果盤裡隨手一丟, “吃什麼?”
岑森:“病人胃不舒服, 要一碗麪吧,做得軟和一點。”
老闆轉身朝後廚走,“擱雞蛋還是擱肉絲?”
店裡恰好有一個年輕人在吃一碗麪, 岑森探過頭去看了看,毫無食慾可言, 他陪着笑問道:“我能用你家的廚房自己做嗎?”
老闆:“你要想做也行。”
岑森踮着腳跟老闆走進後廚, 地上擺了幾個水桶盆子, 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老闆把煤氣竈的開關指給他, 又把麪條從冰箱裡拎出來放在桌子上,岑森看着油膩的鍋臺和盆碗感覺很無語。他遲疑一下,脫了大衣摺好放在外面的椅子上,解開袖口的扣子把襯衫袖子連同外面的羊毛衫一起挽了上去,這才走到保險櫃前挑蔬菜。
岑森做飯很快, 只是清洗廚具多花費了時間, 做好後老闆聽說他要打包帶走, 給他拿了兩個塑料的一次性餐盒過來, 岑森只得把面裝進塑料盒裡。
岑森回到病房裡, 李月白正在看電影,他點了暫停, “外面冷不冷?”
岑森微笑說:“還好,做起飯還有點熱。”
李月白:“你做的?”
岑森把餐盒打開,放在李月白麪前的桌子上,拿起筷子,“嗯,我怕那個老闆亂擱調料。”說着用筷子捲起一根麪條,“來,張嘴。”
李月白笑起來吃了,吃完說道:“我自己能吃,筷子給我吧。你也趕緊吃,麪條泡爛了就不好吃了。”
“可以嗎?”
“可以,中午都是我自己吃的。”
岑森把筷子遞給他,看着他吃了一口,問道:“好吃嗎?”
李月白:“好吃,比他們中午給我買的好吃多了。”
李月白住得本來是間三人病房,但是年關住院的人少,另外兩張牀鋪都空着,飯後岑森陪李月白看了一會電影,護士來查房,問了幾句話就走了,岑森關上門,彎腰拿起熱水壺說道:“我去打點水,給你擦洗一下。”
岑森打了開水回來,端着盆子去衛生間接了冷水,跟開水摻在一起,擰了條熱毛巾,先給李月白擦了臉和手,又給他擦身子,擦完又扶他去了趟衛生間,等把李月白安置到被窩裡,他自己也簡單洗漱了一下,又在牀旁邊坐了下來。
李月白朝旁邊挪了挪,拍了拍身側,“上來。”
岑森:“那邊有空牀,我現在不困,困了我會自己去睡的,你趕緊睡吧。”
李月白:“有欄杆,不會掉下去的,上來吧,給我暖暖被窩。”
岑森緊張道:“你冷嗎?我剛纔摸着你腳是有點涼。”
李月白“嗯”了一聲,掀開被子,岑森脫了大衣和褲子鑽進被窩裡把李月白攬進懷裡,他靠着牀邊,儘量空出更多的位置,怕李月白睡不舒服。
“你穿秋褲了啊。”李月白好笑道。
“比秋褲厚,是保暖褲。”岑森把手掌輕輕擱在李月白的胃部,“這裡沒不舒服了吧?”
李月白翻了個身,面朝岑森:“沒。”他把自己窩在岑森懷裡,安靜地躺了一會,忽然開口說道:“我回病房後就再也沒看見過我爸,他應該很生氣吧,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理我,其實那天晚上我沒想死,不然也不會當着他們的面喝藥了,我就是仗着他們只有我一個,他們捨不得我,才那麼做的。這次我傷了他們的心,他們現在對我大概很失望,我對他們除了愧疚,也有一點……心寒吧,當時我喝了藥,我媽挺着急的,我爸坐着無動於衷,我媽讓他去開車送我去醫院,他也不動,最後我媽打電話叫我堂弟他們開車過來的。你說,他當時是不是真的想讓我死了算了?”
世界上任何一種感情都經不起消耗,親情也不例外,危急關頭的試探與事後的猜疑和求證尤其傷人,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血脈在衝突中成了肆無忌憚的憑藉,父母可以拿來使用,稍不遵從就扣你一個我生了你養了你,你不聽我的就是不孝順的大帽子,直接誅心,孩子也可以拿來用,發出諸如:我又沒想來到這個世界上,你把我帶來的,你爲什麼不能對我好一點?這樣的詰問。往往最親的人才會傷彼此最深,知道怎麼捅刀子更疼,怎麼誅心更徹底,對外人反而能客客氣氣的。
岑森不知道該說什麼,在出櫃這件事情上,李月白與父母或許都沒有錯,或許都錯了,或許一方錯得更多一點,但顯然兩敗俱傷。他沒法評判,沒立場更沒釐清這一切的慧眼與能力。他只能緊緊地抱緊李月白,“我以後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李媽媽是次日午後過來的,小表妹跟她一起。他們來的時候岑森恰好提着保溫杯回來,他一早去買了排骨和山藥,又在超市買了一大一小兩個砂鍋,放在昨天那家店裡煲了湯,又用湯煮了粥。
岑森趕着叫阿姨,李媽媽仍然沒吭聲,別過臉去看牀上躺着的李月白,小表妹忙衝他笑,“辛苦你了。”岑森也報之以笑。
保溫杯和碗筷勺子都是岑森新買的,他擰開杯子,先盛了一碗粥給李月白,又舀了小半碗湯給他放在旁邊涼着,小表妹湊近看了看,笑着問道:“哥你這粥哪裡買的?昨天我們去買的時候就沒看見有這樣的。”
岑森:“我買了食材借用飯館的爐竈自己煮的。”
“聞着就挺香的。”小表妹轉身又看見桌子上的手機,問道:“二哥你啥時候買的手機?”
李月白看了岑森一眼,“岑森買的。”
小表妹拿起來看了看,又放了回去,“我說咱們這裡現在也買不到這個新款啊。”
等李月白吃完飯,岑森收拾了碗筷拿去洗,李媽媽看見房門關上了,纔在病房裡轉了一圈,看見雜物都收拾得井然有條,李月白換下的衣服也洗好了掛在衛生間裡,臉上的灰敗情緒稍微好轉了一些,“挺細心的,比我伺候得還好。”
她沒有稱呼,對岑森連個‘他’都吝於出口,不過聽話的人都知道她在說什麼,小表妹眼中冒着小星星,衝李月白眨了下眼,李月白苦澀地笑了笑,見他媽在病牀前坐下,順着他媽的話音說道:“他是挺會照顧人的。”
李媽媽臉立即又垮了下來,“會照顧人有什麼用,一個大男人,又不會給我生孫子。”
李月白有點無語,洗完碗回來的岑森恰好走在門外,也聽見了這一句,當即頓下了腳步。
李月白見他媽的話裡已經有了活口,陪着笑臉說:“想要孩子又不一定非要結婚。”
李媽媽詫異道:“你什麼意思?哪個姑娘你不跟人家結婚人家會給你生孩子,你還想欺騙別人感情嗎?”
李月白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現在國外可以代孕的。”
李媽媽這纔不作聲,過了一會又說:“那得多少錢啊?”
李月白也不清楚,不過爲了哄他媽開心,隨口說道:“幾十萬吧。”
岑森聽着病房裡沒了交談聲才推門進來,他把洗好的碗筷放好,從抽屜裡拿出兩個紙杯,倒了兩杯水,“阿姨,喝水。”
水已經送到了跟前,李媽媽不想接也得接,不過仍舊沒好臉色。
氣氛尷尬,小表妹笑着起身活躍氣氛說:“我的自己端,我們這裡的水太鹼了,哥你喝得慣嗎?”
岑森含笑說:“還行,A市的水質也不好,很多人都是自己在家裝一個淨水器。”
小表妹:“哥你在A市上班啊,那離我二哥還挺遠的。”
岑森:“嗯,是,我聽月白說你在XX讀大學。”
小表妹:“嗯,剛讀大一。”
又坐着聊了一會兒,岑森起身說:“阿姨你們午飯吃了嗎?”
李媽媽仍舊不回答,小表妹搶着說:“我們吃過飯來的。”
岑森道:“那我出去吃點飯,月白你現在要上廁所嗎?”
李月白:“不上,你趕緊去吃飯吧。”
岑森出了醫院,接到鄭辰的電話,“在那邊怎麼樣?他們家人沒爲難你吧?”岑森之前已經把這邊發生的事情簡單跟他說了一下。
岑森在路邊一個花壇沿上坐下,臉上露出疲憊的神色,“沒有,其實我也沒見到他們家幾個人,昨天來的時候就他媽媽和兩個表妹在,表妹都挺好的,就是他媽媽一直不理我,也不正眼瞧我。”
鄭辰:“沒有爲難你已經算不錯了。”
岑森望着遠處的廣告牌,喟嘆道:“嗯,是啊。”
鄭辰:“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岑森:“等他出院吧。”
鄭辰:“行,讓李工好好養着。”
岑森沒什麼胃口,心情也不太好,他掛了電話就伸長兩條腿坐在數九寒冬的陌生街道邊上發呆,早在李月白跟他說要出櫃的時候,他都已經猜到會是這樣的局面,看似是李月白跟父母的較量,傷害的是他們之間的親情,可他們的感情也在這場較量中消耗,李月白肯定會爲他媽媽對他的態度感到慚愧,岑森也會爲惹得他們親子失和而內疚,好在來日方長,還可以慢慢經營與補償。
岑森又坐了一會,渾身冷得發抖,他才起身向街角的一家超市走去,在超市裡他買了麪包和酸奶草草把午飯應付掉,又抱着發抖的雙肩慢吞吞向醫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