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沒有被拉住,幻影移形是完全無法追尋蹤跡的,只是魔法波動大而已。秋本想借此機會擺脫追捕,把嵩野成鳶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安頓下來,再去幫助姐妹們,哪知讓宮洛瀟風拉住衣角跟了過來。她催動靈力甩開宮洛瀟風的手,已臉現怒色。
還沒等宮洛瀟風站定,秋已經迅速退開,催動靈力,設下一個結界將嵩野成鳶護在其中,決心不給他任何出手的機會。
一切安排妥當,秋轉身面對宮洛瀟風時,臉色再次冷了下來。
一場夜襲,藏了太多的東西。殺手直接摸到千葉家宅子裡來了,這表示對方已經大概知道是誰劫了法場——不管他知不知道她們的真實身份。從分批派人來看,對方應該對她們的本事有所瞭解;從動用的力量來看,對方肯定在明燁宮廷中有極大的勢力。這樣看來,幕後指使者就有兩種可能:控制了皇帝的預言師和對千葉家有所懷疑的老貴族。按照目前的調查來看,預言師出手的可能性要遠遠大於老貴族,小心翼翼地收斂力量已經沒有必要,因此秋才直接用上了幻影移形。可是參與夜襲的還有慕宇沁燁和皇家武士,這就說明老貴族也參與了這次行動,按照這樣的思路往下推,就可以得到一個更壞的結論:黑暗使者的目的終於達到,老貴族已經和精靈族結盟,而她們,已經成爲明燁國和精靈族共同的敵人。
心中霎時閃過千百個念頭,秋看着眼前的貴公子,心頭怒火直冒,暗自奇怪自己剛纔爲什麼要出手幫他。
“看來我們有必要好好談一談了。”她冷冷說道,“今晚出現在千葉伯爵府的魔法師和皇家武士是怎麼回事?”
即便在朦朧的月光下,也可見紫衣女子陰沉的臉色。宮洛瀟風看在眼裡,感到胸口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沉默片刻,他笑了笑,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可能還不及你,你何必這樣防着我呢?”
他左臂的傷口還在流血,血紅色浸溼了一大片衣裳,在月光下顯得有幾分恐怖。秋的目光停留在那個血印上,忍不住蹙起了眉。
“我差點忘了……你受了傷。”她說,“怎麼還在流血?”
宮洛瀟風見她雖然語調冰冷,臉上卻顯出擔憂之色,似是真的關心自己,心中立刻舒暢許多,手臂上的傷似乎也不那麼疼了。
“沒什麼,習武之人,哪能不受傷?”他笑道,“許久不曾與六師兄交手了,看來……”
他還想再說什麼,卻見秋凝聚靈力,一團白光將他的左臂籠罩,疼痛漸漸消失,傷口在迅速癒合——在見識了她深厚的風系靈力後,他又見識了她的治療術。他越發覺得神奇,忍不住問道:“秋,現在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你難道還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嗎?”
秋冷冷一笑,說道:“我是什麼人,你難道還沒有調查清楚麼?你什麼都知道,又何必來問我?”
宮洛瀟風怔了怔,說道:“誰告訴你我什麼都知道?”
秋看了他一眼,冷冷說道:“你不是‘早已’知道我‘身手不凡’麼?你不是連我的名字都知道麼?”紫眸中冷光一閃,秋的口吻又嚴厲了幾分:“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目光看得宮洛瀟風心中凜然,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勉強笑了笑,說道:“若是我的回答讓你不滿意,你待怎樣?”
“那你就試試看。”秋冷笑道,“你以爲我真的不會殺你嗎?”
這個玩笑開的沒有效果,宮洛瀟風知道她確實是生氣了,於是收起調侃的神色,正色道:“好吧……若是我告訴你,那些基本都是我猜的,你信麼?”
“猜的?”秋微微一怔,“怎麼猜的?你總得有些什麼根據吧?”
微一猶豫,宮洛瀟風說:“要說根據,其實就是你們在清風酒店的登記……”
秋揚起了眉:他果然查過清風酒店的登記!這麼說她們一進嫣城就被他盯上了?
看到秋神色的變化,宮洛瀟風怕她再次誤會,趕忙說道:“你別誤會,我會去查清風酒店的登記,其實是因爲……”
秋擡頭看他,目光如電。“因爲什麼?”
宮洛瀟風深深吸了一口氣。“因爲你。”他說,“我在街上看到了你,當時我就很驚訝,怎麼會有這麼……這麼美麗、這麼特別的姑娘,我對你很好奇,所以就叫青嵐去查一查。”頓了一頓,他又說:“當然,當時嫣城貴族流動頻繁,局勢複雜難料,我這樣做,也不是沒有安全上的考慮……但是我保證,我這樣做,絕對不是想與你們爲敵。”
他這番話說得真誠,秋這才稍稍消了氣。
“可是清風酒店的登記裡有五個名字,”秋說,“你怎麼知道哪個是我的名字呢?”
宮洛瀟風微微笑了起來。“這就是我猜的了。”他說,“你的化名‘西涼’,不是和‘秋’很有關係嗎?”他又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笑容深了幾分,“而且,你給人的感覺也像秋天一樣,成熟,穩重,有內涵,有故事。我說得對嗎?”
又是那樣的笑容。秋心中一跳,連忙穩住心神,板着臉說:“不要笑!”頓了一頓,她又蹙眉問道:“那你又是怎樣知道我身懷武藝的?”
“如果我說,這是泓月告訴我的呢?”宮洛瀟風說,“當時蓮盈要打你,不是一下子就被你拿住脈門、動彈不得了嗎?你猜我能不能從中猜到些什麼?”
秋怔了怔,說道:“你真的……都是猜的?你那天在刑場上問我那句話,是爲了驗證你的猜測?”
“嗯。”宮洛瀟風說着,忍不住露出了苦笑,“只是我太沖動了,問的時候不對,才讓你產生了誤解……你一定以爲我在背後調查你,是要算計你吧?”
秋沒有回答,給他來一個默認,但心結已解,她心中已經舒服了不少。看到秋的臉色緩和了許多,宮洛瀟風心下稍寬,又說道:“我確實有很多不得已之處,也會因此而做很多違心的事,可是秋,你要相信我,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站在你的對立面的。”
“那夜襲千葉伯爵府的皇家武士是怎麼回事?”說起這個,秋的臉色又沉了下來,“難道這也與你無關嗎?”
說起這個,宮洛瀟風蹙起了眉。“真有皇家武士襲擊千葉伯爵府?”他說,“具體是什麼情況?”
秋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是在說:你剛纔爲什麼不問,非拖到現在?
宮洛瀟風猜到了秋的心思,於是抿嘴笑道:“你剛纔臉色那麼差,明顯是在氣頭上,我怎麼敢隨便問問題呢?你的劍法那麼厲害,待會兒你像收拾慕宇沁燁一樣把我給收拾了,那豈不是糟糕了?”
聽了這番調侃之言,秋有些忍俊不禁,氣也消了不少。於是她穩了穩情緒,一邊催動靈力繼續進行治療,一邊就把今晚夜襲的事大致說了一下。聽完之後,傷口已經痊癒,可是宮洛瀟風的眉頭卻鎖得更緊了。
“這我完全不知道。”他說,“而且我可以肯定這與宮洛家和蘭若家都沒有關係。蘭若公爵正計劃送你們姐妹兩個進宮,指望你們能幫得上忙,怎會派出殺手夜襲呢?”
宮洛瀟風這麼一說,秋也覺得有道理,輕輕點了點頭,但又忽然想起什麼,於是問道:“蘭若公爵已經懷疑太子被劫與千葉家有關,是不是?他找你問話了對嗎?”
宮洛瀟風默默點了點頭。事實上,他便是因此而無法入睡,出來走走,卻不知不覺走到了千葉伯爵府所在的那條街,還遇上了秋和慕宇沁燁。想到這裡,他問道:“慕宇侯爵大人怎會在你和成鳶殿下後面追趕?”
提起這個,秋剛剛消下去的火氣又竄了上來。
“你那位六師兄可是這次襲擊的主力之一。”她冷冷說道,“他還帶來了皇家武士。皇家武士指揮使不是你嗎?”
宮洛瀟風頓感事態嚴重:莫非慕宇沁燁沒有站在我們這邊,還控制了一部分皇家武士?
“我明白你爲何生氣了。”他苦笑道,“我確實是皇家武士指揮使。可是不管你信不信,這次襲擊與我無關。我真的是碰巧撞見你們的。”
看他的反應,秋心裡已經基本有數。見她不開口,宮洛瀟風又說道:“現在嫣城是暗潮涌動啊。老貴族,文堂閣,中間派……你和你的姐妹們是第四股力量,是不是?”
他死死盯住秋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然而秋沒有看他,只是平靜地說:“隨你怎麼想吧。不過我得提醒你,嫣城很快就會大亂了。文堂閣的力量可不僅僅限於政治影響力。你那——”她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說道,“——你那岳父大人把他們逼得急了,後果將會很嚴重。蘭若公爵確實精明,現在的確只有我們和那個文堂閣主會會面,事情纔會有轉機。而文堂閣設在皇宮之內,因此我們只有進宮。”
說起進宮的事,秋又想起了晶。雖然和姐妹們討論的結果是進宮調查,但究竟如何調查,大家心裡都沒有底。現在宮洛瀟風就在這裡,他在朝中頗有影響力,人脈網絡發達,辦事謹慎老練,又瞭解不少情況,爲何不求助於他呢?
想到這裡,秋說道:“很抱歉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更多的情況,那樣對你我都沒有什麼好處……”頓了一頓,她又說道:“但若是你能幫我一個忙,我將十分感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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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洛瀟風本想順着秋的話多問出一些東西,但聽了這句話,他又將所有疑問都嚥了下去,轉而說道:“你要我做什麼就儘管說,若是能幫上忙,我自當盡力。”
秋靜靜看了他一陣,纔開口道:“我想讓你幫我找一個人。”
“找誰?”
“我的一個妹妹。”
宮洛瀟風揚起了眉。“清幻小姐?”
“不是。是另一個妹妹。”秋說,“她白天在去刑場的路上和我們走散了,有可能也去過刑場,但我們至今無法取得聯繫。你知道的,嫣城最近不太平,所以我們很擔心她。”
微一沉吟,宮洛瀟風開口道:“我試試吧。昨天在刑場那邊全天都有皇家武士執勤,應該能打聽得到一些消息。”頓了一頓,他又看着秋說:“可否描述一下你那位妹妹的外貌特徵?”
“這……”秋略一思忖,說道,“她看上去大約十六七歲,長相秀美,黑髮,藍衣。”她沉吟了一下,覺得如此描述似乎過於寬泛了,於是又補充了一句,“藍色眼眸。”
宮洛瀟風揚起了眉,但隨即又打消了追問的念頭,點頭道:“好,既然是你交代的事情,我自會竭盡所能。”
秋終於展開眉頭,微微笑了笑。“那我就先在這裡謝謝你了。”
“不用客氣,”宮洛瀟風說,“不過……連你都辦不成的事情,我可不一定能辦成。等成了再謝也不遲。”
兩人沉默了一陣,都想着各自的心事,氣氛漸漸變得微妙起來。沉默半晌,宮洛瀟風忍不住開口道:“那個……那天在帝劍閣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突然會說那些話……”
這麼說着,他忽然有些侷促起來,秋聽不下去,打斷他的話說道:“你不用道歉,那天的事情……”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天的事情我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告訴任何人。你放心好了。”
這番話言下之意似乎是,你不用擔心,我絕對不會拿那天的事情要挾你,你安心做你的宮洛公子就行,既然你怕這個,那麼我就遂了你的願,把你那天的話都當做鬼迷心竅時的胡言亂語好了。
宮洛瀟風聽出了這層意思,心中不由得就是一痛,趕忙解釋道:“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那天的話,沒有一句不是出自真心——實際上,自從回到帝都,我恐怕從來沒有一次性說過這麼多心裡話……可是你說得對,既然已經訂下婚約,那麼我就不能負了泓月。所以……如果有什麼冒犯的地方,我在這裡道歉。”
聽着這番解釋,秋又想起不久前琳說過的話:
“……與其在這兒猜測他是不是好人,不如直接去問他。問他爲什麼會知道你的名字,問他爲什麼要調查你,問他究竟站在哪一邊,問他爲什麼明明不抱希望,卻要來招惹你……總之,把你想問的都問清楚,也省的我們在這兒瞎猜。”
這些問題,她算是都弄明白了吧?可是……她爲什麼一點兒也不覺得輕鬆呢?
沉默片刻,秋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既是如此,你當時又何必說那些話呢?何必讓我知道你內心的想法呢?我們就像以前那樣,下下棋,聊聊天,談歷史,談文學,談天下……那樣不好麼?”
紫衣女子擡眼看着他,明亮的眸子中藏着說不出的惆悵,宮洛瀟風心中一緊,一時語塞。然而還未等他想好說什麼,秋已經移開了目光,輕聲說道:“算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這件事情就到此爲止吧。”
她的語氣有些沉悶,宮洛瀟風心中難過,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靜靜地看着她——過了今夜,他或許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她會進宮辦她該辦的事,他也會繼續做他的宮洛家大公子,然後又成爲蘭若家的四姑爺……
想到這些,宮洛瀟風的心情再次跌落谷底。猶豫半晌,他終於還是說道:“那麼……九月初七那天,你會來吧?”
秋怔了一瞬,隨即笑了笑,說:“這可說不準了……我那時候在宮裡呢,不一定出得來,是吧?”嘴上雖如此說,她心中卻覺得,事情如此發展,要讓嫣城一直平靜到九月初七以後,怕是不容易呢。
說了這句話後,兩人又沉默下來,氣氛些尷尬。最後秋說:“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了。今天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對別人提起……還有,如果有什麼消息,麻煩你進宮告訴我一聲。”
宮洛瀟風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秋在後面說道:“最近嫣城很危險,一定要萬分小心。”
貴公子的腳步頓了頓,但沒有回頭。“嗯。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