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地圖的指引,秋來到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前方不遠處,寫着“帝劍閣”三個大字的古老匾額正對着門前的小橋流水。兩個全副武裝的武士筆直地站着,守着因年代久遠而褪色的大門。
自成立以來,其他劍閣大多爲躲避政治紛爭而隱入深山老林,只有帝劍閣不但發展和傳承武術,還將武術與軍事結合,培養全面發展的將才。幾千年來,多少朝代在它的身邊升起又降落,帝劍閣卻始終立於此地,爲明燁國培養了一批又一批的傑出將領。如此深入而全面地捲入政治紛爭,使得帝劍閣幾經興衰,但由於門下弟子的努力和歷朝歷代統治者的重視,跌跌撞撞幾千年,帝劍閣還是延續至今。如今嵩野正盛,帝劍閣也在朝中處於舉足輕重的地位,可是出乎秋的預料,這裡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宏偉**、金碧輝煌,而是這樣寧靜,保持着最古老的意味。就是這樣一個寧靜的院落,卻在幾千年來,悠然間吐納風雲,叱吒間天地變色。
秋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既然沒有過多沾染皇家的豪華氣,那麼,這會是一個穿越千年來到她面前的庭院。一直以來,她不斷逃避着七千年多前的回憶,可是當活了七千多年的生命帶着滿滿一庭院的回憶向她張開懷抱時,她還是忍不住撲將進去。
定了定神,在流水的叮咚聲中,秋緩緩走近那扇大門。那大門已被翻新過無數次,但那規格,那形狀,卻基本保持着原來的樣子,讓秋覺得熟悉而親切。
“這位姑娘,”才上了幾個臺階,一個武士便擋在她面前,禮貌地向她作揖,“請問您到帝劍閣來,有何貴幹?”
“這位大哥你好。”秋微笑道,“久聞帝劍閣盛名,今日到嫣城一趟,我想來這裡看一看。”
那位武士面露難色,沉默一陣,說:“姑娘,十分抱歉,帝劍閣實在不是旅遊的地方。姑娘請回吧。”
秋在心底裡認同他的話。像帝劍閣這樣的地方,閒雜人等自是不能隨便進入的,都怪她只顧着想那個落英繽紛的庭院,把這個忽略了。她自然也可以藉口說自己來找人,可是多年來她對帝劍閣的瞭解僅限於閱讀史書資料,對現在的弟子自然是一個也不認識;當然,若是她硬闖,他們也拿她沒有辦法,可是她不能也不願這樣做。那麼現在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她可以先離開,隱身後再進去。帝劍閣向來以武術見長,魔法方面卻不怎麼樣,如果不出什麼意外,這個方法是完全行得通的。
主意已定,秋禮貌地笑笑,說:“既是如此,那麼我也只能回去了。告辭。”
“十分抱歉。”那武士又作一揖,“姑娘慢走。”
秋轉身走下臺階,沿剛纔來的路緩緩走着,卻忽然從轉角處閃出一個人,秋險些和他撞個滿懷。秋一驚,立刻向右跨一步,那人也立即頓住身形。當看清楚對方的樣貌後,兩人同時發出一陣驚呼:
“西涼小姐!”
“瀟風公子!”
兩人都笑了起來。秋問道:“你不是在陪蘭若小姐逛街嗎?怎麼會來這裡?”
“哦,是這樣,”宮洛瀟風笑了笑,說,“剛纔一個同門師妹帶來消息說師父要見我,所以我就馬上趕來了。”
同門師妹?師父?“你是……帝劍閣弟子?”
秋這才注意到宮洛瀟風身後跟着一個身穿白衣的年輕女子,那女子看上去約莫二十歲的年紀,容貌沉靜秀美,目光溫和友善,想必是那種溫婉斯文的姑娘。那白衣姑娘也悄悄打量着她,臉上現出驚羨之色,似是對秋的姿容氣質驚歎萬分。
“是啊,我師從帝劍閣已經四年了。”宮洛瀟風似乎並未注意到兩個姑娘目光中流露的信息,只是繼續說道,“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小師妹,綺雲。綺雲,這是千葉伯爵府的千葉西涼小姐。”
兩人相對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那麼……”宮洛瀟風看了看秋的周圍,又說,“西涼小姐是來這裡散步嗎?剛纔那位……小兄弟呢?”
“她自己找樂子去了。”說着秋忍不住露出微笑,“我久聞帝劍閣盛名,今天想來看看,可是這裡戒備森嚴,看來不大容易進去。所以現在只能打道回府了。”
“原來如此。”宮洛瀟風微笑道,“帝劍閣確實不大容易進去,不過西涼小姐若是還有興趣,我倒是可以帶你進去逛逛。”
秋等的就是這句話。
“既是如此,那就先謝過瀟風公子了。”
就這樣,憑着宮洛瀟風一句“她是我的朋友”,秋不用隱身術就隨着他們進入了帝劍閣。
剛進入門廳,他們就遇上了另一名白袍男子。這名男子看起來似乎要比宮洛瀟風年長几歲,可是秋不禁覺得,作爲一個人類,他俊美得似乎有些過分:劍眉星目,高鼻薄脣,白皙膚色,竟有幾分天使的味道,那容貌讓秋感到說不出的熟悉,卻又一時記不起他究竟像誰。
見到他們進來,那男子微微一笑。“七師弟,你來了。”
“慕宇侯爵大人——”
“既在師門,便沒有爵位官職。許久沒有聽到有人叫我師兄了。”慕宇沁燁看了秋一眼,忍不住微微揚起了眉,“這位是……?”
“這位是千葉伯爵府的千葉西涼小姐,今天來是想來帝劍閣看看。”宮洛瀟風介紹說,“西涼,這位是我的六師兄慕宇沁燁侯爵。”
秋嚮慕宇沁燁行一個禮,慕宇沁燁則微笑着向她點了點頭。
介紹完畢,宮洛瀟風立刻問道:“師父現在怎樣?”
“也許還好。”慕宇沁燁神色凝重地說,“七師弟,我看安排一名弟子帶西涼小姐參觀一下劍閣,我們快些進去吧。幾位師兄弟怕是已經到齊了。”說完他叫來一個十四五歲的白袍男孩,吩咐了幾句,然後對秋說道:“抱歉,西涼小姐,我們還有些事,失陪了。”
想是事態嚴重,宮洛瀟風和綺雲也不敢耽擱,紛紛點頭告辭。臨走前,宮洛瀟風在秋的耳邊低聲說道:“你先跟着他到處走走,我一會兒就來找你。”
他這般突然附在她耳邊說話,秋先是嚇了一跳,接着便感到心跳一陣加快,臉上不由得有些發燒。宮洛瀟風似乎也意識到相見欣喜之下,自己和她表現得太過親密了,不禁感到一陣尷尬,卻又不好開口道歉。然而見到秋的神色,他心中一動,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輕聲道:“回見。”
心神不寧之下,秋不敢開口再說什麼,只是笑了笑,跟在男孩身後走進了另一邊的走廊。
帝劍閣內部很明顯是擴建過了,雖然仍頗有歷史意味,卻不能說它不豪華,一路上到處是亭臺樓閣,雕樑畫棟,一副貴族庭院的華貴氣派。這不免讓秋有些失望,但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帝劍閣畢竟不是靈劍閣,幾千年來,這裡都是貴族子弟學習武術劍法、行軍打仗的地方,不豪華倒有些說不過去了。白袍男孩一邊帶她在曲曲折折的迴廊上穿行,一邊向她介紹:哪裡是劍房,哪裡是練功場地,哪裡是戰役研究室……
秋對這些並不感興趣,於是抓住男孩介紹中的一個空隙,開口道:“不好意思……我想知道,這裡最古老的房間在哪兒?”
那男孩皺眉想了一陣,緩緩說道:“最古老的房間……怕就是靈堂了吧,就在師父的住所旁邊……”
“靈堂?”閣主的住所怎會設在靈堂旁邊?但秋立刻藏起驚訝,說:“那請你帶我去看看吧。我讀過很多關於上古帝劍閣的歷史,所以才特別想來看看……麻煩了。”
“這樣啊……”男孩一邊帶她走着,一邊興味盎然地說道,“上古帝劍閣的歷史我不大瞭解,不過據說上古時候帝劍閣不叫帝劍閣,而叫靈劍閣。現在的靈堂好像就是當時靈劍閣閣主的住所……”
聞言,秋心中一喜:原來……師父當初教她“笑天劍”的庭院,真的還存在!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走了一陣,那男孩終於說道:“……姑娘,就是這兒。”
推開古老而雕刻精巧的木門,無比熟悉的景象展現在秋的面前:門前已磨得光亮的石階前,是她曾下跪拜師的地方;光滑溫潤的石桌石椅上,師父曾帶她翻閱劍譜;甚至連她無比熟悉的桃花樹都還在那兒,只是秋風陣陣,落葉紛紛,那形狀似乎也變了……當然變了,秋暗暗自嘲,沒有任何桃樹能夠活七千年……
男孩的聲音似乎是從遠處傳來:“據說歷代閣主都十分用心地維護這個庭院,所以這個庭院基本保持原貌,現在作爲歷代閣主的靈堂來保護……”
聽着男孩的介紹,秋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是啊,七千年五百後,這裡不是住所,而是靈堂了。
等男孩介紹的差不多了,秋笑了笑,說道:“小兄弟,謝謝你花時間帶我參觀。我一個人想在這裡坐一會兒,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這個……”男孩面露難色,但掙扎片刻後還是點了點頭,“既是七師兄的朋友,那麼留在這裡也無妨。姑娘先在這裡休息吧,我先失陪了。姑娘若是想去別的地方,可以叫一個弟子或僕人帶路。帝劍閣內道路複雜,姑娘莫要迷路了。”
“嗯,謝謝。”秋點頭微笑道。
~~~~~~~~~~~~~~~~~~~~~~~~~~~~~~~~~~~~~~~~~~~~~~~~~~~~~~~~~~~~~~~~~~
隔壁房間裡,現任閣主昕陽已經在病榻上坐起身來,他的牀邊圍着五名首席弟子,人人都是垂手而立,神色恭敬。昕陽閣主纏綿病榻已一個多月,病魔把原本鶴髮童顏的他折磨得枯瘦不堪。
“難得啊……”老人牽動嘴脣,露出一絲微笑,“你們五個,終於又同時站在我面前了……可惜還有四人在外戍邊,沒法抽身回來啊……咳咳……”不過說了這幾句話,老人便劇烈咳嗽起來,綺雲連忙輕輕拍着老人的背爲他順氣。
“師父,弟子已經派人送信給四位師弟,他們收到消息一定會馬上趕來的。”已經鬚髮花白的大弟子仍然穿着官袍,“弟子們長久不在您身邊,您老可要注意身體啊。”
昕陽閣主淡淡一笑,說道:“人終有一死,我這把老骨頭站的夠長了,也該散架了。若是爲了這點事就把在外戍邊的將領召回帝都來,怕是全天下的人都會罵我自私啊。”
“師父,別說這些晦氣話。”綺雲眼眶一紅,“您身體強健,老當益壯,定會長命百歲的。”
看着這個剛滿二十歲的孫女兼女弟子,昕陽閣主輕輕嘆了口氣,又笑了笑,說:“你們別這樣緊張,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一些時日。”說着他的目光驀地冷銳起來,“現在朝廷裡不大安寧,不等出個結果來,我是不會輕易閉眼的。嫣城……怕是又要起動亂了啊……”
幾位弟子都未開口。老人又說道:“不過話雖如此,有些事情還是需要交代一下……長空,凌雲。”
聽師父叫起自己的名字,大弟子和二弟子心中一凜,同時道:“弟子在。”
“你們是現今帝劍閣中資格最老的弟子,自是應該負起師兄的責任來。”老閣主緩緩說道,“不過你們倆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這些傷精費神的事情還是交給年輕人來做吧,你們說呢?”
長空和凌雲心中並不服氣,但又不敢拂逆師父的意思,只得咬牙道:“師父說的是,弟子遵命。”
昕陽閣主微笑着點了點頭,又說道:“那麼……接下來是沁燁,瀟風。”
慕宇沁燁和宮洛瀟風同時點頭答應:“弟子在。”
“除了長空和凌雲,就數你們兩人劍法最爲精妙,經歷過實戰,經驗豐富,又手握帝都兵權,保衛帝都的責任就落在你們身上了。往後,帝劍閣的擔子,怕是也要讓你們扛了……”
弟子們交換着驚異的目光:老閣主竟然撇棄大弟子,還同時把帝劍閣交給兩個人!這不是讓帝劍閣內部起紛爭嗎?
老閣主似乎沒有注意到弟子們驚異的神色,只是接着說道:“你們兩人年紀尚輕,朝中事務又繁雜,真是難爲你們了。你們一個貴爲侯爵,管理政務,又爲飛熾營指揮使;一個身兼金狐營將領和皇家武士指揮使等職,在朝中也算得上年輕有爲,頗有影響力,但今後你們遇事時,還是要多多請教兩位師兄,商議後再做決定。”
儘管心中不解,然而師命不可違,慕宇沁燁和宮洛瀟風只得點頭道:“是,師父。”
說了這麼多話,老人似乎是有些累了,輕輕揮了揮手,說道:“好了,就說這些。你們各自回去,忙自己的事吧。綺雲,你先留下,陪師父說會兒話。”
~~~~~~~~~~~~~~~~~~~~~~~~~~~~~~~~~~~~~~~~~~~~~~~~~~~~~~~~~~~~~~~~~~~~~~
從閣主居住的院落出來,幾名弟子心中仍有諸多疑惑。臨別之時,長空嚮慕宇沁燁和宮洛瀟風一抱拳,說道:“兩位師弟雖資歷尚淺,但才能過人,年輕有爲,如此受師父賞識……長空在這裡恭喜二位師弟了。”
“大師兄哪裡的話,”宮洛瀟風回禮道,“師父雖如此安排,但二位師兄師從帝劍閣多年,德高望重,瀟風如何能比得上?”
“七師弟所言極是,”慕宇沁燁也微笑說道,“日後帝劍閣的許多事務,還得拜託兩位師兄幫忙照管。”
凌雲哼了一聲,冷笑道:“侯爵大人和瀟風公子在朝中炙手可熱,兩位如此說,我二人如何擔當得起?我看我還是奏請皇帝陛下,回到梅雨郡繼續當郡尉去吧,如此也好給二位師弟的官路掃清障礙。”
“二師兄言重了。”宮洛瀟風微微一笑,說道,“師父早就說過,在帝劍閣,只有師兄弟,沒有官職高低之分。”
長空冷笑一聲,道:“早已聽聞兩位師弟在政治上結爲同盟,如此一來,這同盟關係該更加牢固了吧?可是師父並沒有說閣主之位將傳給哪一個人,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不是嗎?”
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停頓之後,還沒等慕宇沁燁和宮洛瀟風再說什麼,他便說了一聲“告辭”,徑自走開了。凌雲也冷冷看了二人一眼,徑自離開。
面對這樣的情況,師兄弟兩人只能相視苦笑。
“七師弟,”慕宇沁燁苦笑道,“看來,兩位師兄是把我們當做敵人了。”
宮洛瀟風笑了笑,沒有答話。慕宇沁燁看了看天色,又微微一笑,說:“天色不早了,我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瀟風公子,沁燁先行告辭了。”
這聲“瀟風公子”一出口,他們便又從師門回到了官場。日後二人究竟何去何從,恐怕只有上天才知道了。
別過慕宇沁燁,宮洛瀟風想起秋還在帝劍閣裡,便轉身走入走廊,打算去找她,可是才走了幾步,他便聽到一個男孩的聲音叫他:“七師兄!”
“是你啊,穆桐。”看到他,宮洛瀟風不禁面露喜色——他就是剛纔負責帶領秋參觀的那個男孩。“咦,怎麼就你一個人?西涼小姐呢?”
“她一個人在靈堂呢。”穆桐說,“她進去走了走就把我打發出來了。”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宮洛瀟風微笑道,“我先去找她。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