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軍一批又一批衝向精靈軍戰陣的時候,芬華大街上,宮洛瀟風正和桑菸斗在一起。兩人心中都憋着火氣,因此出手越發狠厲。宮洛瀟風料定敵人厲害,越發使出了全部的功夫,身法靈動瀟灑,劍招殺氣騰騰。長劍破空呼嘯,留下銀色的劍影和逼人的劍氣,旁人一時難以近身。
宮洛瀟風固然武藝超羣、見多識廣,但精靈族蟄伏八千年,劍法詭異難測,見所未見,宮洛瀟風好幾次都差點着了道,好在他劍術足夠精妙,身手足夠敏捷,才能及時化險爲夷。五十招一過,桑煙目光一冷,突然變招刺向宮洛瀟風的眉心。宮洛瀟風見這一招詭異,不敢硬接,連忙側身避開。哪知精靈將領抓住了這個空隙,將早已準備好的中級黑暗魔法擲出。宮洛瀟風躲閃不及,被擊中手臂。劇痛襲來,“天鉞劍”險些脫手。
這一擊得逞,看着“旋風武士”捂住手臂,疼得彎下了腰,桑煙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再厲害也不過是個武士!”他譏諷道,“在魔劍士手下,武士是沒有勝算的!”
然而若是單憑武功,宮洛瀟風並不在桑煙之下。趁着桑煙得意輕敵之際,宮洛瀟風一咬牙,不顧手臂的劇痛,猛地提劍刺出——
桑煙未料到這貴公子還能如此迅速地反擊,一驚之下,馬上閃身躲避。然而“旋風武士”的名號可不是白得的,宮洛瀟風出劍一向以迅速著稱,即便精靈將領及時躲避,“天鉞劍”還是如風一般,深深刺進了他的左腰。
“該死!”精靈將領一聲怒罵,高舉長劍,用力砍向身體仍然前傾的宮洛瀟風。宮洛瀟風向後一個翻滾,躲開了這殺氣騰騰的一擊,也順勢將天鉞劍從桑煙身體中抽出。頓時,鮮血如注。
桑煙捂住腰間的傷口,口中迅速念着咒語,決心讓這個青年武士死在黑暗魔法的腐蝕之下。手臂傳來的劇痛早已讓宮洛瀟風滿頭大汗,但他咬緊了牙,眼睛死死盯着精靈將領的手——受了那一擊,他一時還難以起身,只有緊盯着對方的手,提前判斷魔法射出的方位,他纔有可能躲過對方的襲擊。
然而未唸完的咒語被一聲呼叫打斷。
“燕衛大人!”一個灰頭土臉的黑暗精靈一邊跌跌撞撞地飛近,一邊大聲喊道,“燕衛大人,天使軍已經開始進攻節點了!”
聞言,桑煙臉色一變,也顧不得唸咒語了,而是一把抓住那個精靈的衣領,喝道:“什麼?天使軍怎會這麼快就找到了‘玄陽陣’的節點?不可能的!”
那精靈嚥了一口唾沫。“聽……聽說是生命系聖女殿下親指揮的戰鬥。”他顫顫巍巍地說道,“帝王廣場那邊形勢嚴峻,左戎司大人要您速去支援正東節點……”
“狗屁殿下!”桑煙臉色鐵青,不再理會倒在地上的宮洛瀟風,轉頭對自己的部隊高聲下令:“你們都聽到了嗎?天使軍來了!你們隨我速回帝王廣場支援!”
得到命令,黑暗精靈們振翅飛起,隨燕衛朝帝王廣場趕去。如黑色的潮水退下,原本激戰的芬華大街突然安靜下來。幾名帝劍閣弟子趕上前來,把宮洛瀟風扶起,七嘴八舌地詢問情況:
“七師兄,你還好吧?”
“別叫七師兄了,叫閣主……他現在已經是閣主了!”
“太好了,天使軍終於來了……”
“是啊,黑暗精靈一退,我們可就輕鬆多了……”
……
握住“天鉞劍”的手還在劇痛之下不住顫抖。宮洛瀟風感到頭有些暈,許多話都沒有入他的耳。休息片刻,他終於在兩名帝劍閣弟子的幫助下站起身來。
“我沒事……”他喘着粗氣說,“那魔法應該只是讓我的手臂疼痛難忍,沒其他太大的傷害,過一陣就會好的。”微微緩了口氣,他又說:“你們可別高興得太早。我看這次負責屠城的黑暗精靈怎麼着也有近一萬。事發突然,那個什麼燕衛沒時間慢慢集中部隊,因此只調走了一小部分,還有很多精靈在芬華大街附近。其他負責屠城的黑暗精靈很快就會過來的。趁着這會兒輕鬆些,趕緊護着羣衆撤退吧。”
話雖如此,宮洛瀟風卻感到心中大大鬆了一口氣:天使軍終於來了。對付這些魔鬼,原本就該是天使軍的任務。
秋,你們終於不是孤軍奮戰了。
心念及此,宮洛瀟風微微笑了笑,靜下心來,和戰士們一起安排羣衆朝東邊撤離,同時提高警惕注意四周的情況,隨時準備迎接黑暗精靈和魔獸的再次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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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嫣城北部趕來的朱鸞營、飛熾營和滕龍營的戰士也看到了天使軍,一些戰士高興得幾乎拍起手來,跟在侯爵身邊的副將也喜上眉梢。
“天使軍到了!”他喜道,“侯爵大人,這下嫣城有救啦!我們快些去支援金狐營和赤凰營弟兄們吧!”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這位年輕而俊美的侯爵大人卻始終沉着臉,不發一言。
慕宇沁燁可以聽到身後的戰士傳來喜悅的驚呼,顯然天使軍的到來激起了他們的希望和鬥志,然而他卻只有在心中苦笑:這些戰士哪裡知道,他們不是去救人的,而是去殺人的。殺自己的弟兄,自己的同胞。
他擡頭看了一眼,一批又一批的銀色軍隊正掠過天空,飛向被黑暗籠罩的帝王廣場。
終於還是開戰了……侯爵苦笑着想道,宮洛瀟風這時候恐怕還帶着手下的精英部隊,在和屠城的軍隊苦戰吧?心念及此,他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可是天使軍到了,嫣城的情況是否會有轉機呢?
心中閃過千百個念頭,慕宇沁燁暗暗握緊了劍柄,轉頭看向身邊的另外兩名將領——他們是掌管朱鸞營和滕龍營的將領,其中朱鸞營將領便是自己的大師兄長空,然而他們卻都早已在奪魂丹的控制下成了精靈族的傀儡。一路目睹他們的表現,慕宇沁燁有些明白那個左戎司爲何要費那麼大心思派他來帶兵了——被奪魂丹控制的將領,沒了靈魂,也就沒了腦子,更別說在戰鬥中發揮領導作用。他們現在唯一的作用,只在於他們帝都五大營將領的身份和威望——當然還有另一個作用,那就是幫助精靈族監視他的一舉一動,逼迫他帶領這支軍隊去協助精靈軍和魔獸屠城。
他們曾經是他的同僚,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殺了他們!看着那兩張熟悉而空洞的臉,慕宇沁燁心中驀地騰起殺氣,只要殺了他們,一切就解脫了。天使軍一到,勝負難定,精靈軍不會顧及我們的!
心念及此,手上一用力,長劍幾乎已經出鞘。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長空突然躍起,雪亮的大刀在空中劃出致命的弧線——一顆頭顱飛射而出。鮮血四濺。
正是剛纔鼓勵侯爵速去支援的副將。
衆人被嚇得呆在當地,說不出話來。
“一羣蠢貨!”眼神雖然空洞,聲音卻是狠厲的,“天使軍來了還這麼高興!還不加快速度,去完成任務去!”
慕宇沁燁怒火中燒,長劍在無意識間已經出鞘。然而遇上滕龍營統帥那空洞的目光,他心中忽地一震,腦海中響起鬆雲稚嫩的童聲:“鬆雲一定乖乖的……父親一定要常來和鬆雲玩哦……”
“……只要侯爵大人還在與精靈族合作,夫人和公子就是安全的……”
“侯爵大人請放心,慕宇夫人和鬆雲公子將安安穩穩住在重華館,結界必會保他們平安。”幾個時辰前,在向他分配完任務後,那個叫做弦淵的精靈說,“只要侯爵大人此行凱旋,夫人和公子將親自爲大人接風,如何?”
精靈族會不會以某種他不知道的方式,從傀儡處得到信息?若是他現在貿然行動,豈不是會害了暮雪和鬆雲?
握劍的手在不知不覺中鬆了,慕宇沁燁感到心裡堵得慌。
沒出息透了!他在心裡狠狠罵了自己一句,手中的長劍卻怎麼也不敢刺出。眼看着離主戰場越來越近,他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長空的殺戮震住了手下的部隊,沒有人再敢出聲了。見慕宇沁燁也拔出了劍,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他身上。然而神色幾番變幻之後,長劍回鞘,慕宇沁燁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走吧,加快行軍,不要多話。”
我真是沒出息透了!他又在心裡罵了自己一遍,卻又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可是雪和鬆雲的命都握在那些魔鬼手中,要我如何有出息?
和兩名傀儡將領帶着沉默的部隊繼續前進的時候,他腦海中又響起藍衣女孩鄙夷的聲音:
“……精靈族的奴隸!”
不,我絕不是精靈族的奴隸。又瞥了身邊的傀儡將領一眼,慕宇沁燁咬牙想道,等着吧……我一定會讓這幫怪物爲此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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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宮洛瀟風所料,沒輕鬆多久,芬華大街附近的黑暗精靈和魔獸又將他們包圍,戰士們再次陷入苦戰。
午飯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時辰,羣衆和戰士們剛走過東部芬華大街的三分之二,卻被迫停了下來。帶領皇家武士負責斷後的宮洛瀟風有幾分不解,派人一探,才知前面的路被另一支人類軍隊擋住了,戰士們不知是否該對他們發起攻擊。想起慕宇沁燁和另外兩位被控制的將領,宮洛瀟風心中一緊:他果然來了!
“你們繼續戰鬥,不可放鬆。”他揮劍斬掉一個從空中偷襲的黑暗精靈的腦袋,對身邊的副將吩咐道,“我去前面看看。”
說罷,宮洛瀟風抽身而出,順着旁邊的一條小路繞到了隊伍的東面,果然發現了不少人類軍隊。躍上一幢小樓的屋頂俯瞰下去,宮洛瀟風可以斷定擋住他們的軍隊不止四萬人。這可就麻煩了——那些魔獸和黑暗精靈就已十分難以對付,而現在這些軍隊,明顯來者不善,又在人數上佔有優勢。這又該怎麼辦?
濃眉深鎖,久久不能解開。
正自思考,忽然背後風聲響起,有長劍破空而至。宮洛瀟風一驚躍起,舉劍接了一招。待看清來人的臉後,宮洛瀟風心頭火起,沉下臉道:“卑鄙無恥的叛徒!”
“話別說的那麼難聽。”慕宇沁燁收起長劍,臉色卻十分蒼白,“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師兄弟,也同是帝都五大營的將領。”
宮洛瀟風冷冷一哼,長劍刺出,直取要害。
“你還好意思說這種話!”他說,“連師父也不再承認你了……若不是你,水系聖女也不會遭到控制,幾位聖女也就不會處在如此被動的地位,嫣城也就不會是如今的模樣。”聲音越發冷銳起來,帶着近乎瘋狂的憤怒,“你可知你已經是明燁國的千古罪人!你看看嫣城現在是什麼樣子,你看看有多少無辜者的冤魂在飄蕩,又有多少倖存者在哀號!你熟讀兵書,一身武藝,錦衣玉食,就是爲了毀掉這個生你養你、給你優裕生活的國家嗎?”
慕宇沁燁臉色微變,手上接招,卻不說話,也不主動進攻,被宮洛瀟風的幾個殺招逼得連連後退,好幾次險些受傷。
“……你可知若是沒有你在其中亂插手,嫣城的局勢便不會到這步田地!”
昕陽閣主面色冷峻:“……我不能把帝劍閣交給一個走上錯誤道路的精英,因爲才能與心術不正結合才最爲可怕……”
“……你走吧。可別逼我出手趕走你。”
孩子稚嫩的聲音響起:“父親,鬆雲想死你了……”
“精靈族的奴隸!你別想從我口中得到任何信息……”
“……我現在只有儘量爭取兵力,纔有可能保得一部分嫣城人民平安,你知不知道?”
無數畫面在腦海中交織閃過,攪得慕宇沁燁心煩意亂,招式間越發亂了章法,“天鉞劍”逼得他越發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算了吧,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勉強化解了又一個殺招,慕宇沁燁終於再次開口,“你我師出同門,武功不相上下,這樣打鬥是不會有結果的。”一招不大到位的“虹震天宮”壓住了宮洛瀟風的長劍,他又說:“我們別再打了——”我好不容易纔避開那兩個傀儡將領的監視,你卻在這裡和我打架!但出於某種原因,這些話他終是未說出口。
“那你今天是幹什麼來的?”宮洛瀟風冷笑道,“你們和我們,是敵是友?”
幾番掙扎之後,慕宇沁燁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妻兒置於險境之事。
“瀟風你也明白,朝廷裡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宮洛大人要遏制文堂閣吞噬權力,我便是你們的朋友。”他臉色陰沉,“但宮洛大人要換太子,換皇帝,我們便是敵人了。”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宮洛瀟風目光一冷,抽回長劍,再次進攻,“哪怕最後殺掉皇帝陛下的是文堂閣主,你也要帶着幾萬帝都五大營的戰士爲他賣命,爲他屠殺百姓嗎?”
那鄙夷的目光彷彿一道閃電當頭劈下,貴公子說過的話再次在侯爵的腦海中響起:“……我現在只有儘量爭取兵力,纔有可能保得一部分嫣城人民平安,你知不知道?”
慕宇沁燁心中混亂,雖然仍然可以勉強化解宮洛瀟風的攻勢,卻還是被長劍劃破了右臂。貴公子的指間露出象徵帝劍閣閣主的火焰標誌,那標誌彷彿在侯爵心中刺了一劍。
“……我不能把帝劍閣交給一個走上錯誤道路的精英,因爲才能與心術不正結合才最爲可怕……”
“你就不讓我把話說完嗎?”又化解一個殺招,慕宇沁燁終於勉強騰出空來,“現在文堂閣主換了皇帝,我便是文堂閣的敵人了!”
宮洛瀟風的下一招使了一半,聽了這話,他硬生生把劍收回,驚道:“你的意思是——”
就在這個時候,耳畔風聲再起,宮洛瀟風連忙回身接招,只覺對方劍招來勢洶洶,宛若驚濤駭浪。接了幾招之後,宮洛瀟風終於看清對方容貌,心下不由得就是一顫——來的竟是自己在帝劍閣的大師兄!
自從得知長空被奪魂丹控制之後,宮洛瀟風就已料到自己和長空會有一戰,如今眼見這位大師兄雖然目光空洞,出手卻是毫不含糊,一招一式沉穩狠辣,宮洛瀟風心中百味交雜,卻又不得不出劍反擊。
慕宇沁燁並不插手,只是站在一旁觀看。宮洛瀟風曾在碧劍閣苦學武功,投入帝劍閣門下之後也未曾放棄苦練,因此就武術而言,他算得上是帝劍閣首席弟子中數一數二的好手。而長空被奪魂丹控制後,招式的靈活度自是遠不如從前,拆了不到十招,宮洛瀟風就已穩佔上風。然而對方終是和自己同門四年的大師兄,宮洛瀟風雖然數次逮到空隙,可以重傷對方,但一想到長空不過是被奪魂丹控制了,襲擊自己並非本意,又都沒能下得了手。如此幾番下來,宮洛瀟風反倒被逼得連連後退,幾番遇險。
又一次因不忍下手而陷入被動之後,背後忽然響起長劍破空的厲呼。宮洛瀟風只道是慕宇沁燁出手襲擊自己,不由得驚怒交加:好啊,這個叛徒終於狠下心來殘害同門了!
然而就在宮洛瀟風準備回劍出擊的時候,那長劍卻掠過他的鬢邊,徑直刺入了長空的咽喉!
瞪大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前方,長空頸中鮮血噴涌,表情卻是木然的。
這一招狠毒至極,宮洛瀟風完全沒有料到,只是呆在當地,怔怔看着大師兄在自己面前倒下。
收回長劍,慕宇沁燁說道:“你對他手下留情也沒用,他早已沒救了。”他盡力保持冷靜,卻還是藏不住聲音中微微的顫抖。
雖然早已清楚這個事實,宮洛瀟風還是感到心中說不出的難受。呆立半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慕宇沁燁咬了咬牙,終於下定決心,說道:“我的意思還不明白嗎?我決定幫助你們,我們一起保護這些百姓撤退。”
還沒等宮洛瀟風說下一句話,侯爵已躍進混戰的士兵羣中,果斷使出殺招,另一名被控制的將領立刻人頭落地。旁邊的士兵被嚇得呆在當地,說不出話來。
侯爵面沉如水,大聲喝道:“呆着幹什麼?衆將士聽令:朱鸞營和滕龍營在前面開路,飛熾營隨我助皇家武士斷後!記住,你們要殺的不是人,而是那些屠戮百姓的怪獸!”
雖然已經從剛纔的對話中看出端倪,宮洛瀟風還是被慕宇沁燁的突然轉變驚得說不出話來,直到慕宇沁燁再次躍上屋頂,對他說道:“七師弟——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師兄的話——我們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