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宇沁燁跟隨桑煙走進宮殿的時候,容貌俊美的精靈將領正坐在椅上,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茶。在他的身後,還靜靜立着七個年輕的黑衣男子,個個都是面色蒼白而容顏俊美,細看之下,便可注意到黑髮遮掩下的又長又尖的耳朵。
果然是傳說中的精靈!看着那幾個黑袍男子,慕宇沁燁忍不住想道,果然俊美非凡……可是,爲何是黑髮黑眸,爲何會彌散着這樣森冷的氣息?
“左戎司大人,”桑煙向喝茶的精靈行了一個禮,“慕宇侯爵大人到了。”
弦淵站起身來,向眼前的侯爵伸出右手。“在下弦淵,精靈族左戎司,見過慕宇侯爵大人。”他禮貌地笑道,“久聞侯爵大人盛名,今日得見,真是榮幸之至。”
慕宇沁燁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精靈的手冰涼,他幾乎打一個寒噤。
“暮雪和鬆雲呢?”他沉着臉說,“我要見他們。”
說話間,右手已經緊緊握住了劍柄。可是單是那個叫做“桑煙”的精靈,他就不可能敵得過,現在這裡有這麼多精靈,動起手來他如何會有勝算?
“侯爵大人請放心,夫人和公子一切安好。”弦淵微微笑道,“既然侯爵大人與夫人伉儷情深,在下也該早些讓侯爵大人與妻兒團聚纔是。蒼冥,去把慕宇夫人和鬆雲公子請出來。”
握住劍柄的手絲毫沒有放鬆。站在弦淵身後的一個精靈看了慕宇沁燁一眼,轉身走進了內室。片刻之後,他帶着一名二十五六歲的女人和一個兩三歲的男孩走了出來。看到他們,慕宇沁燁立刻感到心跳頓了一拍。
“暮雪,鬆雲!”他勉強抑制住聲音的顫抖,“你們……還好嗎?”
看到父親,慕宇鬆雲鬆開母親的手,直撲到慕宇沁燁懷裡。
“父親!”孩子撒嬌道,“你怎麼這麼長時間都不去明虛郡找我們呀?鬆雲想死你了!”
慕宇鬆雲的聲音聽起來充滿活力,這讓慕宇沁燁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他把兒子抱起來,捏了捏那粉嫩的臉蛋,勉強笑道:“鬆雲可是一個小男子漢,怎麼能離開一會兒就想父親呢?”
侯爵看向自己的妻子——她算不上十分漂亮,卻也生着溫柔秀麗的面容,舉手投足間,貴族女子的優雅和矜持便自然流露。而現在,他發現她臉上的表情不是恐懼或是焦慮,而是疑惑。
“母親的生日宴還在籌辦中,你怎麼就急着叫我和鬆雲回來呢?”慕宇夫人問道,“發生什麼事了?父親和母親都很擔心呢。”
弦淵就站在一旁,神色坦然,一言不發,但慕宇沁燁覺得自己可以看到他脣邊的冷笑。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猶豫一陣,慕宇沁燁還是決定不要讓妻子太過擔心,於是微微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好久不見,有些想這個小傢伙了。”他轉頭看着懷中的兒子,勉強擠出笑容,“鬆雲不是也想我了麼?”
慕宇夫人微微蹙起了眉,可見疑慮未消。她知道,他們的婚姻和政治上的利益有很大關聯,並無什麼愛情基礎,但丈夫對這個兒子卻是極爲寵愛的。只是這樣倉促地把她和兒子召回,還在這樣奇怪的地方相見,實在不像是他的風格。他一定出了什麼事,而這件事,必然和站在他們旁邊的黑袍男人有關。
她之前從未見過這些男人——除了自己的丈夫,她從未見過這樣俊美的男人。但和丈夫不同的是,這幾個人的俊美,帶着一種近乎病態的蒼白和消瘦,彷彿長年不見天日。不知爲何,這些男人身上的某種氣息,總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壓抑和恐慌。
她看向丈夫,想從丈夫臉上讀出些什麼,可是搖曳的燭光下,侯爵的神色越發難以捉摸。就在這個時候,弦淵開口了:“慕宇侯爵大人近來太過忙碌,怕是很難好好照顧夫人和公子,不如就請夫人帶着公子在宮中住上一陣,等事情過去了,再作打算,如何?”
果然如此!慕宇沁燁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們到底要我做什麼?
即便是在昏暗之中,這番神色變化也不可忽略。慕宇夫人看向他,蹙起了眉。
“沁燁,”她說,“發生什麼事了?這幾日有關於帝都政變的傳言……莫非是真的?”慕宇鬆雲也看着父親,問道:“父親,我們不回家嗎?”
慕宇沁燁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弦淵卻已經笑道:“慕宇夫人不用擔心,安心住在宮中便好。最近嫣城有許多事情需要侯爵大人處理,夫人和公子留在侯爵府中不**全,還是住在宮中爲妙。”他轉向慕宇沁燁,微微一笑,“侯爵大人認爲呢?”
慕宇沁燁暗暗咬緊了牙,可是黑暗精靈和妻兒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不得不把兒子放下,說道:“多的先不用管……暮雪,你就帶着鬆雲在宮裡住一陣吧,等時候到了,我會接你們回家的。”他彎下腰揉了揉兒子柔軟的頭髮,神色幾經變幻,但最終只是說道:“鬆雲,乖乖跟着母親住在宮裡,父親有空就會來看你們的。”
“嗯!”慕宇鬆雲點頭道,“鬆雲一定會乖乖的,父親要常來和鬆雲玩啊!”
我何嘗不這樣希望呢?在心中苦笑一聲,慕宇沁燁抑制住內心的不安,柔聲道:“那是自然。”他感到黑暗精靈正在看着他,是時候告別了。“好了,父親還有事情要忙,你和母親先回房去吧。”
慕宇夫人走過來拉起兒子的手,又看向自己的丈夫,正待開口發問,卻被他一把擁入懷裡。驚訝之中,她聽到他在她耳邊輕聲道:“好好照顧鬆雲。萬事小心。”
看着妻兒被侍衛帶走,慕宇沁燁的臉色越來越沉。等他們離開,他才冷冷說道:“左戎司大人這是何意?”
弦淵微微笑了笑。“侯爵大人不必緊張。”他平靜地說,“只要侯爵大人還在與精靈族合作,夫人和公子在這邊就是最安全的。”
話語中威脅的意味已經十分明顯了。慕宇沁燁鎖緊了眉:他們一定是預言師手下的人。原來那個預言師是精靈……難怪他從不取下兜帽,是擔心旁人發現他的長耳吧?
“精靈族的奴隸!……”
藍衣女孩昏迷前的話再次響起在耳畔,慕宇沁燁忽然覺得頭疼得厲害。他知道自己那一步棋走錯了。大錯特錯。然而事到如今,他已無路可退。
“你要我怎麼做?”
~~~~~~~~~~~~~~~~~~~~~~~~~~~~~~~~~~~~~~~~~~~~~~~~~~~~~~~~~~~~~~~~~~~~~~~~~~~~~
帝劍閣內,遭到損毀的大廳已經基本被收拾妥當,受到召集的帝劍閣弟子們正忙着穿戴梳洗,新閣主繼位的消息迅速在整個帝劍閣傳播開來。
宮洛瀟風跟隨老閣主進入書房,聽老閣主交代帝劍閣的各項事宜,心中卻仍舊混亂。等老閣主說完,宮洛瀟風沉默半晌,終於開口道:“師父……這帝劍閣,怕是要斷送在我手上了。”
老人嘆了口氣,說道:“我明白……可是局勢如此,誰也怪不得啊……”頓了一頓,他微微笑了笑,又說:“這‘天鉞劍’的傳承,一向是新老閣主單獨相處時進行,是以數千年來,除閣主之外,帝劍閣無人知道‘天鉞劍’的秘密。但我今日卻當衆將天鉞劍傳給了你,你可知爲何?”
微一沉吟,宮洛瀟風說道:“如今局勢複雜,師父當衆傳位於我,是要消除衆人疑慮,以助我迅速穩住整個帝劍閣。”
“不錯。”老閣主點頭道,“若是在平常,即便真的出現什麼問題,我也相信你能夠很好地解決,可是如今大難將近,局勢和時間容不得帝劍閣再有內亂了……”頓了一頓,昕陽閣主嘆了口氣,又說道:“況且,經歷這一場大難,帝劍閣能不能保住尚是一個未知數,還拘泥於‘傳統’作甚?”又嘆了一口氣,老閣主的目光變得越發複雜而深遠,“說起來,這帝劍閣和風系聖女殿下還有幾分淵源……盛衰自有天理啊,盡力就好。”
宮洛瀟風默默點了點頭,忽然覺得老閣主知道的不是一般的多。他正想開口詢問,卻見靠在椅背上的老閣主面色灰暗,已真正歸西了。
宮洛瀟風大驚,忙把綺雲喚進屋來。綺雲進來的時候已是淚眼盈盈。
“師父早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她哽咽着說道,“他就是爲着這事勉強提着這一口氣,方纔爲阻止你和六師兄打鬥又動了真氣……他老人家這回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聽了這話,宮洛瀟風心中悲痛至極,說不出話來,綺雲更是忍不住撲在老人身上痛哭。宮洛瀟風靜靜看着她,不知怎樣才能安慰這位師妹——綺雲是唯一一名不是貴族出身的帝劍閣首席弟子,現在在她面前的,不單是她的師父,也是她的爺爺,她唯一的親人。昕陽閣主一家一向人丁單薄,如今更是隻剩下綺雲一人了。
這位小師妹一向頗受寵愛,如今這麼一哭,更是讓宮洛瀟風心生憐惜。他勉強壓住心中涌出的悲痛,蹲下身來,柔聲安慰道:“師父已經把他最後的事情處理妥當,也該安心了。你也別太難過了……節哀吧。”
綺雲擡起頭,秀美的臉龐已經被淚水浸溼。看了宮洛瀟風一陣,她忽然撲進他懷裡,哭道:“七師兄,現在師父走了,我就沒有親人也沒有家了……”
“胡說!”宮洛瀟風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帝劍閣難道不是你的家嗎?這些師兄弟難道不是你的親人嗎?”
說到這裡,宮洛瀟風越發感到一陣難過——明天一戰之後,嫣城能否保得住尚無定論,更別說這小小的帝劍閣了。心念及此,他冷靜下來,說道:“好了,如今局勢緊張,分秒必爭,實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師父爲帝劍閣付出了那麼多心血,我們不能讓師父死不瞑目。”
“天鉞劍”在手,新閣主緩步走出書房,帝劍閣弟子已齊聚院中,齊齊向他下跪行禮。宮洛瀟風擡頭望向天邊,金紅色光芒正向整個天空擴散開來。
該來的,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