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還是找不到風月嗎?”
“沒有,不過你父親會留意的。”女子站在他身側,淡淡道:“那孩子可能是回家了……”
蘇悅不解地看着他的母親, 明明, 風月是沒有家的啊……
蘇家的門檻近日都能被踏破了, 城中百姓接二連三地前來道謝, 他們對蘇悅一家是感恩戴德, 對於撫城來說,蘇家便是救世濟民的大英雄。
然而,救世濟民的大英雄卻病倒了。
蘇悅跪在地上, 看着他的父親面色淡然地解下那段白綾,然後將他的母親安置好, 靜靜道:“悅兒, 你的母親死於惡疾, 你知道嗎……”
蘇悅合手一拜,以額抵地, 澀聲道:“悅兒,知道。”
那一聲知道,道盡了所有苦楚。
蘇悅的母親死於夏日,若非城中百姓合力尋了寒冰來,那屍體根本不可能過七日。夜裡, 蘇悅獨自一人跪坐在地, 守着靈堂, 燭火搖曳, 木棺中漸漸有怪異的味道傳出。
按說他的母親以寒冰保存, 不可能會出現這種現象,蘇悅凝眉看着木棺許久, 而後鄭重地行了幾次禮,這纔敢湊近那木棺。
“母親,冒犯了。”蘇悅頷首,緩緩推開了那木棺。
“你在做什麼!”
父親。
蘇悅手指發顫,而後回頭看他,火盆中的乾柴噼裡啪啦地響個不停,縞素拖在地上,他啞聲道:“那裡面,是什麼……”
“出去!”
“父親,你做了什麼……”
“出去!”他依舊是那句話,見蘇悅無動於衷,步子一邁,就要將他扯出靈堂。
“你殺了風月!你殺了他!”
蘇悅步子後退,後背抵在木棺上,棺蓋被他碰撞後搖搖欲墜,那裡面駭然躺着兩人!
不,說是兩人也不準確。因爲那個較小的身體已經蜷縮的嚴重,而且皮膚乾癟灰白,明顯是被人放幹了血。
“你拿風月做了藥引……”蘇悅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這位向來儒雅的父親,雖然他對醫藥不感興趣,但耳濡目染,稍微一想,蘇悅也知道棺材裡的人爲什麼成了那個樣子,他乾巴巴道:“你是個瘋子。”
啪!
一陣清脆的聲音在靈堂內響起,蘇悅抹了抹嘴角的血,聽身前人聲嘶力竭道:“你懂個什麼!整個撫城的人都要死了!他一個人既然能救了撫城又爲什麼不做,那是最好的辦法了,那個孩子的血彌足珍貴,爲什麼不用,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不做犧牲,那整個撫城將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撫城和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風月是一個孤兒,他憑什麼爲撫城百姓死去,還是不明不白地死了,蘇悅目光血紅,道:“是你自私自利,明明有其他辦法的,你偏偏犧牲了風月,因爲無關緊要,所以他的生死你一點都不在乎。”
蘇悅喃喃道:“你不僅殺死了風月,你還逼得母親做了抉擇,她一生救人無數,何時做過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是你逼死了母親……我要去告訴他們,什麼救世濟民的大英雄!都是騙子!”
“蘇悅!”那人將他狠厲一推,道了句無可救藥,而後看向那木棺,俯身將那具屍體帶了出來。
“你要做什麼!”
見他抱着風月的屍體往出走,蘇悅捂着額頭上的血再次起身,連滾帶爬地扯住他的衣襬,澀聲道:“你不能帶他走!把風月還給我!還給我!”
不論他怎麼打罵,男人都像是發瘋了一樣,抱着那具屍體就跑,蘇悅一步一踉蹌地跟着,聲音都沙啞了,他望着那漸漸遠去的背影,又吐了一口鮮血。
山崖,涼風習習,蘇悅看着風月的身體滾落在地,而後又被他父親無情地拖着,一直拖,一直拖,直到斷崖盡頭。
那道身影終於停止不前,蘇悅跛着腿,不清楚身上哪處又多了傷口,不清楚今夕何夕,不清楚此地何地,他只清楚,那個陪伴了他十二年的人,被沉海了。
崖上佇立的那道身影彷彿得了解脫一樣,仰天大笑,而後又狂奔回去,甚至連蘇悅都沒有看一眼。
“把他,還給我啊……”
蘇悅鼻尖一澀,兩行淚從眼眶中奪出,夾雜着猩紅的熱血,滾落在地。
突然,他像是也發瘋了一樣,轉身尋着小路也下了山崖。
“風月,風月……”
刺骨的海水蔓延上來,蘇悅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叫的酸楚,叫的絕望,可是任憑他怎麼呼喚,那個人都不會理睬他了。
再也沒有人能應答一聲。
風月。
風月。
風月……
“到底出了什麼事?蘇大夫爲何自尋短見?”
“哎,誰說的清呢?你說皇帝親賜的牌匾都要送來了,這蘇先生到底想不開什麼了?平時那麼文雅的一個人,可惜,可惜了。”
“可能是不忍心蘇夫人一人走吧,他們夫妻伉儷情深,如今走了,倒是可惜了蘇悅那孩子。”
“說起來,蘇悅怎麼一直不見?”
“對啊,蘇悅呢?快找找,那孩子可是蘇先生唯一的血脈啊……”
“對對,找,趕緊都去找人!”
蘇家門前鬧哄哄地一堆人又四散開來,紛紛尋着蘇悅。
海水懶洋洋地拍打着礁石,太陽光散下,水波盪漾,一縷白色光芒從海底緩緩升起,而後落在了礁石時,漸漸地,化爲人形。
“這是什麼?”
“化妖。”深藍的海水中再次露出一黑衣女子,那女子面目清秀,黑衣勁爽,懷中還抱着一個孩子,淡淡道:“您的命格與衆不同,雖爲人,卻妖力強盛,因此一旦死去,執念太深就會化妖。”
礁石上的孩子接過女子遞來的人,目色淡淡,猶如死水微瀾,道:“他怕水。”
“我已經將他的身體恢復到他生前的模樣了,但因是散血而亡,故無法入輪迴。”
那孩子默然無聲,過了片刻,又問道:“你說我妖力強盛,所以你也是爲了我的妖力來的?”
“是,也不是。”女子斂眉,而後單膝跪在水面之上,淡淡道:“吾名荼華,謹以此命,願侍奉您左右,生生世世,無怨無悔。”
“隨你。”孩子看都沒看她一眼,起身將懷中的人抱起,因爲化妖,他輕而易舉地將與他幾乎同量的孩子抱了起來。
“還不知您的名字。”
身後人也起身,他的腳步頓住,擡頭看了看湛藍色的天,白雲瀟灑,無憂無慮。
“蘇,未眠。”
光影交錯,朦朧之間,那孩子的身影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約莫有二十來歲樣子的人,他穩踏着水波離開。
吾名,蘇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