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爾海晴不動聲色,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天權似乎沒有放開的意思,把他的手放在手心裡輕輕搓着。半晌,天權有些驚慌地發現,握着海晴的手暖了這麼久,仍然是冷得浸人。
感覺到天權的焦慮,雅爾海晴以柔和的目光望向他,道:“別費心了,中了‘燭淚’以後我渾身都是冰涼的,不只這隻手。”
呼吸陡然間一窒,天權的身體僵了僵,手上的動作明顯地停滯了一下,而後繼續溫柔地揉搓着,這些,全是他以往爲他做過的。隔了許久,天權才問了一句:“你是怎麼受傷的?”
雅爾海晴眸光深邃,顯然是在回想中箭那時的情形,半晌方纔說道:“是在攀登星宿川的時候。那一箭來得太刁鑽了,我若不受這一箭,便只能摔落山澗粉身碎骨。”
雅爾海晴說得輕描淡寫,天權卻聽得心驚膽戰,難怪有人能射傷海晴,原來竟是趁着他攀登懸崖之際出手。星宿川是赫提一族的緣起之地,也是其歷代王陵所在,建在千丈絕壁之上,巖壁豎直光滑,平整無比,毫無借力點可用,縱是絕世高手也不得不借助繩索才能上去。
沉思片刻,天權又問道:“箭是誰射的?”能射出如此刁鑽的一箭,必不是無名之輩,溫克格,薩拉揚均已被雅爾海晴斬落馬下,難道是阿烈古琪?
雅爾海晴遲疑了一會,方纔開口:“是夏嘉綠。”他的語氣極爲平淡。她有理由恨他的,兩年前他在烏蘭湖畔斬殺了溫克格,那是她的夫君,她兒子的父親。
“綠!?”天權略感震驚,但還算平靜,“居然是她!”提到那個白馬銀鞍、英姿颯爽的綠公主,天權的語氣不勝唏噓。在赫提的最後兩年,他和夏嘉綠的關係頗爲不錯,他甚至還參加了她的婚禮,他至今都清晰地記得婚禮上那個依偎在溫克格身旁的美麗新娘和她幸福的笑顏。
兩個人都不再開口,房間裡頓時沉寂下來,只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天權微微挪動了一下身子,拉起雅爾海晴的手輕輕貼上自己的臉頰,來回地緩緩摩挲。
不知過了多久,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雅爾海晴回過神來,他放開天權,立即起身去開門。天權微微睜開雙眼,擡起眸子看向門口,不用說,進來的自然是若離。
若離將托盤裡的菜餚一一擺放到桌上。雅爾海晴扶着天權走到桌邊,被那一層紅紅的辣椒油給震住了,驚詫道:“這麼辣!對胃不好吧。”對於自幼生活在塞外的雅爾海晴來說,辣椒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天權的反應與他恰好相反,他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魚肉嚐了嚐,擡頭向若離抱怨道:“一點都不辣。”
若離沒好氣地甩給他一記白眼:“這裡是朔州,不是蕪城。”
“可是真的一點辣味都沒有啊。”天權繼續抱怨,就是不肯再動筷子。
爲了驗證他的話,雅爾海晴嘗試着夾了一塊魚肉,結果被辣得直跳腳,他一邊倒吸涼氣,慘叫連連:“這也能叫不辣嗎?”一邊直吐舌頭,猛灌涼茶。
“你吃太辣的話,寶寶會上火的。”知道同現在的天權沒道理可講,若離直接上了“殺手鐗”。
果然,一提到孩子,天權就不再說什麼了,而是非常優雅也非常迅速地用起桌上的飯菜來。等到雅爾海晴灌了兩大壺涼茶,好不容易纔從辣到不行的困境中解脫出來,他已經乾淨利落地解決完四菜一湯外加兩大碗米飯。
“你、你——”雅爾海晴目瞪口呆,支吾了半天除了一個“你”字什麼也沒冒出來,顯然是被天權難得的好胃口給嚇到了。
他隨即明白了天權之前那句他把寶寶喂得很好是什麼意思,卻不知道過去大半個月他一直是在不停強迫自己進食和不斷嘔吐中捱過來的。
擱下碗筷,天權滿意地摸了摸鼓鼓的肚子,一擡眼,卻發現雅爾海晴正一臉驚異地盯着自己看,不由惱怒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神情卻是有些羞赧。
“本來就很好看。”雅爾海晴不怕死地接了一句,卻見天權站起身來,朝屋外走去,於是跟了上去,不解道:“都這麼晚了,你不好好休息,還要去哪兒?”
“吃飽就睡,你當我是什麼?”天權也不理他,自顧自地邊走邊說:“我去看看晴兒和晰兒。”
“我也去。”雅爾海晴再一次跟了上去,剛纔只顧着天權,他還沒能和兒子好好親熱一番呢。
目送十指交纏的兩人相攜離開後,若離沒有馬上收拾桌上的碗碟,而是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她輕輕嘆了口氣,嘴角浮起一絲笑容,淡淡的,寂寞的。
第二天是中秋節,天權醒來時已近正午,滿室的華光燦爛,是個晴天。他緩緩坐起身來,揉撫了一番酸脹的腰腹,方取過放在牀邊的衣物自行穿戴起來。
許是聽到了屋內的動靜,天權剛穿戴整齊,若離便端着熱水推門進來,見他臉色還不錯,笑着問道:“昨夜睡得可好?”
天權先是笑着點了點頭,隨即卻略帶歉意地道:“又要辛苦姐姐了。”因爲肚腹顯形不容他人近身,雅爾海晴朔州軍務繁忙,顯然不能一直陪在身邊,諸多親近事體便只能由若離照料。
“跟姐姐還說這些?”若離不以爲許地笑笑,將擰好的溼巾遞給他。雖然當初的大婚不過是掩人耳目之舉,但他們畢竟在一起生活多年,不是夫妻,卻是家人。
待天權梳洗完畢,若離便拉了他到桌邊坐下,伸手搭上左手的腕脈。片刻之後,她滿意地笑道:“脈象平穩悠長,胎息強健有力,實在不像是四個多月的樣子啊。”
天權微微一笑,驀地想起一事,便將先前的懷疑說與若離聽了。
若離一徵,再次探上他的腕脈,又細細診了一遍,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只是直直盯着天權的肚子瞧,面有憂色。
如果真是雙胎,爲何她只找到一個孩子的脈,可要不是的話,天權的肚子未免又有點太大了,到時候只怕不好生呢。若離微微搖頭,無論是哪種情況,好像都不太妙。
“怎麼了?離姐姐。”見若離遲遲不肯開口,天權有點不安地詢問道:“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若離仍是沒有說話,伸手在天權的肚子上來回摸了摸,又用力按了按。她的力道不算小,天權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但沒有吭聲。
孩子大約是對若離的舉動不甚滿意,重重踢了一腳以示抗議。腹內一陣翻攪,痛得天權面色發白,伸手緊緊捂着肚子,額上也浸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緊張地看着若離,仍是沒有吭聲。
“到底是不是雙胎呢?”若離像是在自言自語但又像是在詢問天權,聲音中帶了幾絲的不確定。
“連你也看不出來麼?”若離細微的聲音沒有逃過天權的耳朵,他心中的不安更深了。
“摸上去是有點像,不過孩子太小了,還不能肯定。”若離搖了搖頭,疑惑道:“但是脈象上完全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