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年底,雅爾海晴和兩個孩子約好要帶他們去放爆竹的日子,他仍然沒有回到清遠。
雖然天權什麼也沒說,但他眼神中無法掩飾的焦慮和不安還是讓若離擔心不已。母體心情鬱結,憂思過重,對於腹中的胎兒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面對雅爾海晴難得一次的失約,乖巧的晴兒看着天權擔憂的神色,聰明地選擇了什麼都不提。晰兒則不然,懵懂的他不時就會拉着哥哥的手小小抱怨一番。
“哥哥,爹爹呢?他在哪裡?在哪裡?”可憐巴巴地扯着晴兒的衣袖,晰兒圓圓的小臉寫滿了不開心,“今天就是除夕了,他怎麼還不回來?他說好要帶我們去放爆竹的,他明明說好的,嗚嗚嗚……”
“晰兒乖啊,小聲一點,不要吵到父王休息。”晴兒耐心地哄着弟弟,精緻的小臉上有着與他年齡不相符合的成熟與懂事。
“可是晰兒想要放爆竹,晰兒想要嘛……”哭鬧的聲音逐漸微弱下來,語氣中不甘心的意味卻是更強了。
“晰兒聽話,不哭,爹爹不在家的話,父王陪你們去放爆竹好不好?”溫和的嗓音忽然自身後傳來,兩個孩子同時吃驚地轉過頭去。
“父王,你不是在屋裡休息嗎?怎麼出來了?”晴兒立即站起身來,扶住身形不便的天權,一副十分不放心的模樣。
“晴兒,不要這麼大驚小怪。”天權展顏一笑,莞爾道:“父王沒事,就是躺得有些悶了,這纔起來轉轉。”
產期將至,天權懷着雙胎的肚子已是大得不像話,多數時候都是臥牀休息,只是偶爾遵照若離的意思出來散散步,稍微活動一下。
就這樣,晴兒還是對他很不放心,好像他一個不小心就能把他的寶貝妹妹給摔出來似的。
“那麼晴兒來點爆竹好了。”見天權堅持要留下,小傢伙不得不稍作退讓,囑咐道:“父王帶着晰兒在旁邊看就好。”
“唉……”天權無奈地嘆了口氣。晴兒的那點小心思他還能不知道,不就是擔心嚇到他的小妹妹嗎?想到這裡,天權突然覺得有點頭痛,這要是生下來的不是女孩兒,小傢伙得有多失望啊。
“哥哥放爆竹了……”晰兒開心地拍起手來,小圓臉興奮地紅通通的。舊的一年就這樣在孩子的歡笑聲中悄悄溜走。
和小晰兒的歡呼雀躍不同,雅爾海晴迎來的,是他二十三年人生中最鬱悶也最慘淡的一個新年。七天,還有七天,如果還拿不到紫湮珠,他體內被若離以金針強行壓制的“燭淚”就會發作。
江湖的漢子,沙場的勇士,向來都是以不怕死爲榮的,雅爾海晴卻是一個例外,他從來都不忌諱承認自己怕死,而且怕得要命。
只有活着才能看到藍的天白的雲,只有活着才能摸到青的山綠的水,只有活着才能吃到好吃的,玩到好玩的,也只有活着才能和相愛的人相依相隨,共度每一個黃昏,每一個黎明。既然活着有這麼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去做,他怎麼會捨得去死呢?
所以當格藍斯幫他逃出黃昏莊園的時候,雅爾海晴根本顧不得去想這位素來小心謹慎的赫提二王子爲什麼會在他的兄姐欲置他於死地的情況下冒險救他。他只知道格藍斯告訴他,阿烈古琪去找天權了。
就算是在平日,天權也不會是阿烈古琪的對手,更何況是現在,他妊娠足月,即將臨盆。這樣脆弱的身體對上阿烈古琪,不是以卵擊石,是什麼?
靜寂的深夜,飄飛的白雪,彷彿沒有盡頭的長路——
一切都是那麼靜,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
快點!再快一點!!
在清江之畔,雅爾海晴見到了讓他心驚膽顫的一幕,他看見天權全力一劍刺向阿烈古琪,他也看見阿烈古琪輕易擋開天權的劍……
“不——!”雅爾海晴大叫一聲,飛身上前,“天權——!!”
急劇的速度令他感到拂在面上的風似刀刃般凌厲,但他卻仍覺不夠,盡力衝到天權身邊。
然而,仍是晚了一步!
阿烈古琪看似平淡無奇的掌法讓天權無力可擋,無處可避。無可奈何地苦笑一下,他近乎認命地伸出右手接下這一掌,然後整個人被掌力帶起飛到半空中,接着張口吐了一大口鮮血。
雅爾海晴迅速飛身躍起,接住天權下墜的身體,並且牢牢地把他擁在自己懷裡。
與此同時,一道白色的人影疾速閃出。雅爾海晴怔怔擡起頭來,只見天樞手中的長劍正抵在阿烈古琪胸口。他有些詫異,不明白天樞爲何會在此時此地出現。
“海晴,快帶喵喵走!”天樞回身喝道,手中的長天劍紋絲不動。
如果是其他人的話,雅爾海晴或許還會有些擔心,不過既然是天樞,他就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抱起已經陷入昏迷的天權,雅爾海晴飛快離開。奔出一段距離之後,他忽然感到手上一陣濡溼。
雅爾海晴緩下腳步,伸出手來,藉着慘白的月光,只見滿手鮮血淋漓,再看懷中的天權,臉色慘白如紙,高聳圓隆的肚腹劇烈顫動着。
此地距朔州尚有百里之遙,雅爾海晴清楚地意識到,他們不能再走了。可是如果不盡快離開,阿烈古琪的人一定會追上來。
思索片刻,雅爾海晴決定上雪峰山。也算他運氣好,不僅找到了一個可能是山裡獵戶落腳過的洞穴,還找到了他們留下的被褥、鍋具。
幸虧天權身上有大量若離留下的靈丹妙藥,雅爾海晴折騰了將近兩個時辰,才勉強爲他止住血,然後在他懷中找到了紫湮珠。
雅爾海晴知道,就是爲了及時把紫湮珠交到他手裡,天權纔會不顧臨產之身,冒險來找他。
他們只在雪峰山躲了兩天,山下就出現了執行大規模搜尋任務的赫提士兵蹤影。回朔州已是不可能了,雅爾海晴決定帶天權去洛城,依蘭喀真在那裡,如果運氣好,他們甚至可能碰上阿摩司和希奧。
因爲連日來的折騰,孩子等不及了,在離洛城還有百餘里的沙漠驛站,天權掙扎了一天一夜,終於生下了他們的第三個孩子。
曄兒中氣十足地大哭着,而他的生身之人卻是虛弱無比。
“海晴,對……”對不起!我終究還是要帶走我們的孩子,天權很是艱難地開口道。雪凝丸透支了他所有的體力,他真的沒有力氣再誕下另一個孩子了。
話未說完,一口鮮血就從天權口中噴出,染紅了雅爾海晴的衣襟。
“不——!”雅爾海晴見此情景悽然大叫:“天權,天權……”感受着懷中漸漸冰冷的身體,他的淚水不可控制地流了下來。
“不要哭……不要恨曄兒……”天權倚靠在雅爾海晴懷裡,虛弱的手伸上前去抹掉他眼角的淚水:“不要讓他像我一樣……”成爲被父母憎恨的孩子,天權的意識漸漸模糊,手開始無力地下垂。
“不————!!”握着那雙愈加冰冷的手,雅爾海晴使勁搖頭。
天權的頭慢慢下垂,恬靜的臉上帶着微笑,雙目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