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軍全速向北行進了十天，方進入趙郡雲州城，天權和雅爾海晴亦在此分手。從雲州往東北方向走，快馬加鞭五日內可達朔州，往西北方向走，則是有“死亡之海”稱號的澤蘭沙漠。
“你在朔州等我。”臨別之前，雅爾海晴信誓旦旦地在天權耳畔說道：“我保證一個半月之內來找你。”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可是真的到了一個半月以後，不要說雅爾海晴的人影天權沒有見着，就連關於他的消息也是半點全無，整個一音信杳無，人間蒸發。
直出鳳台關的玄字營將軍裘小漁遭遇阿烈古琪及其親兵的正面阻擊，損兵折將，連番戰事失利。西北戰線的車騎將軍賀蘭誠介則是和赫提左將軍薩拉揚交鋒數次，互有勝負。
反倒是穿越澤蘭沙漠繞到赫提大軍身後進行突襲的羽林軍捷報頻傳。不過，在半個月前收到最後一份來自羽林軍的捷報後，天權徹底失去了有關雅爾海晴和羽林騎營的任何消息。
“六月二十，羽林驃騎、驍騎二營於烏蘭湖西側約八十里處正面遭遇赫提右將軍溫克格及其麾下虎賁軍，浴血奮戰兩晝夜，斬殺溫克格，殲敵萬餘人，其後不知去向。”
“什麼叫不知去向？”天權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有點抓狂地問道。戰事勝敗暫且不論，失約一事姑且不談，他現在想要知道的是，雅爾海晴和赫連凱究竟把羽林騎營的三萬鐵騎帶到哪裡去了。
朔州衆將面面相覷，卻沒有人能回答得上天權的問題，烏蘭湖以西是綿延數千裡的戈壁荒漠，以北則是終年不化的茫茫冰原，往哪邊走都沒道理啊。
長久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一位年輕將領站出來，躬身向天權回話道：“回稟王爺，屬下以爲，他們有可能去了奧蘭山谷……”
“奧蘭山谷！？”聽到這個地名，天權臉色微變，神情變得有些複雜，他微咬下脣，眼神閃動，開始思考這樣的可能性有多大。
奧蘭山谷，西列斯一族的緣起之地，這個在澤蘭沙漠和伽藍草原縱橫馳騁了上千年，對抗了包括軒轅王朝、明石王朝、西陵王朝以及早期的胤王朝在內的中原數代王朝的民族最初就是在這裡誕生的。
而海晴，他是西列斯王族的血裔，是帝王之血的繼承人。
清晨，藹藹的晨霧籠罩着北方的奧蘭山谷。陽光出現，霧氣迅速消散，山谷露出了大戰過後的滿目蒼痍。
雅爾海晴沉默地看着殘垣斷壁上殘留着的那些浴血廝殺的痕跡，久久沒有做聲。持續一個月將近上萬裡的長途奔襲下來，他已記不清自己手上究竟沾染了多少鮮血。
“一定要趕盡殺絕嗎？”身後，赫連凱的聲音微微顫抖着。
“赫連，你不會比我更瞭解伽藍草原以及生活在這片草原上的人。”雅爾海晴拍拍赫連凱的肩膀，緩緩開口道：“草原從來都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在這裡，弱者是沒有生存機會的，所以每個人，每個部落都只能不折手段地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
“在伽藍，一個部落要想強大就必須要有人、有馬、有牛羊、有兵器，而在這所有的一切裡面最重要的就是人。只要還有人在，赫提對胤王朝的威脅就永遠不會解除。”
“你知道蘭斯洛亞當年是怎樣滅掉草原上其餘六個部落的嗎？”稍微停頓了一下，雅爾海晴沒等赫連凱回答就自己給出了答案：“是屠族，因爲他不能給他的仇人留下任何可能翻身和復仇的機會。”
“屠族！？”赫連凱驚異地睜大了雙眸，滿臉的難以置信。
“那個時候，蘭斯洛亞每戰勝一個部落，就會立刻殺光那個部落的所有男人，再搶走他們的牲畜和女人。”雅爾海晴的聲音清晰卻遙遠，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不然你以爲一個小小的赫提憑什麼能在短短十年的時間裡強大到可以和中原王朝抗衡。”
“難道我們也要像他們一樣？”赫連凱驀然提高了聲音：“那我們和那些赫提人還有區別嗎？”
“我們可以不殘忍，但是我們付不起那樣的代價。”雅爾海晴沒有正面回答赫連凱的問題，但是答案已經昭然若揭，“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如果一定要犧牲，死的當然要是敵人，而不是自己。”
赫連凱不再開口，只是自嘲地笑了笑，這樣的事實他不是早就應該明白的麼？”
即使是在盛夏，奧蘭山谷的清晨依然是寒冷的，刺骨的寒意從骨子裡滲透出來遲遲不能驅散。雅爾海晴擡眼看看身旁沉默不語的赫連凱，揚聲道：“傳令下去，立即撤軍，全速返回朔州大營。”
遲到整整一個月之後，雅爾海晴和赫連凱帶着俘虜萬餘人，斬敵兩萬餘人，繳獲牲畜十萬餘頭的戰果凱旋朔州。此役過後，“戰神”雅爾海晴的名字取代昔年的神威將軍賀蘭陵成爲赫提人嚇唬夜啼郎的最新武器。
回到朔州大營，雅爾海晴甚至顧不得脫下汗漬斑斑，血跡淋淋的盔甲，就直接把欣喜過旺的天權拖回了房間，然後緊緊摟入懷中不肯撒手。
“海晴，發生什麼事了？可以告訴我嗎？”感覺雅爾海晴非但沒有獲勝之後應有的喜悅，反而有着些許莫名的慌亂，天權輕聲問道，語氣中有着淺淺的擔憂。
“我沒事，你別亂動。”雅爾海晴低下頭，將下巴枕在天權肩上，閉上眼睛喃喃道，“這樣就好，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
見此情形，天權不再言語，只是安靜地依偎在雅爾海晴懷中，反手擁住他的雙臂收得更緊。縱然勇冠三軍，無人能敵，擁抱着他的人仍然不過是一個年僅弱冠的少年。
呼吸着熟悉的味道，感受到溫暖的體溫，雅爾海晴慌亂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開始有空去整理腦海中那些亂如麻的思緒。
雖然無論是阿摩司還是雅爾海晴自己，他們都固執地不肯接受蘇亞·西列斯這個人的存在，但是有些東西是不能逃避的，比如他胸前的火焰印跡，比如他對那片土地的感覺。
那樣的感覺，似曾相識，彷彿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熟悉，直到很多年後雅爾海晴都能回憶起那種奇異莫名的感覺，能夠深切體會到那種與生俱來的羈絆的不可思議。
也就是在那一刻，雅爾海晴真正地明白了阿摩司曾經對他說過的話，“無論你是雅爾海晴還是蘇亞·西列斯，你所要做的事都是一樣的。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於身份呢，我只希望你可以做你想做的自己。”
羽林軍的首次出擊即大勝而歸令天樞非常滿意，隨即提升雅爾海晴爲神武將軍，接管朔州“青、白、朱、玄”四營，提升赫連凱爲綏遠將軍，獨掌羽林驃騎、驍騎兩營。
拋開雅爾海晴和赫連凱全殲虎賁軍大獲全勝外，胤王朝事隔十一年後對赫提人的首次反擊並不算成功，三路騎兵中的另外兩路，裘小漁慘敗阿烈古琪，折損玄字營半數兵力，賀蘭誠介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