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文帝十七年冬,皇帝正式下詔冊封四皇子天權爲韓親王,入主戶部。此道聖旨一下,頓時朝野譁然,衆議沸騰,各種傳聞不脛而走,竟有愈演愈烈之勢。
原來,朝中有齊王黨,有楚王黨,更有嫡皇子黨,局勢堪稱雲詭波瀾。文帝近年來疏於管理朝政,權力早已被幾位皇子瓜分。朝廷六部之中,兵部、刑部是齊王天樞的勢力,工部、禮部、戶部爲楚王天璇所掌,吏部尚書寧熙是寧皇后的侄兒,又娶了玉衡公主爲妻,自然歸心於七皇子搖光。
齊王黨兵權在握,朔州玄字營譁變之事一出,徵北將軍赫連景天連夜呈上三封請罪書,告罪請辭。文帝雖知蘇錦程是賀蘭陵的得意門生,但是逝者爲尊,神威將軍賀蘭陵畢竟已是蓋棺定論的人物,赫連景天治軍不嚴的失察罪名終究還是坐實了。
允了赫連景天辭官歸鄉的奏摺,文帝隨後就將朔州“青、白、朱、玄”四營交給了齊王天樞,命他嚴加整頓。若是算上他妻兄車騎將軍賀蘭誠介手中的明城“肖、易”二營,王朝北方邊境線上的三十萬兵馬都可算得是在齊王手上,文帝對天樞的信任由此可見一般。
楚王黨也非等閒之輩,天璇天份極高,文武兼備,自幼深得文帝喜愛,以爲在諸子中唯有他最酷肖自己,又憐他年幼喪母,更是寵溺縱容,端的是尊貴無比。再加上右相沈雅緻,御史大夫上官桀等重臣支持,實力不可小覷。
至於嫡皇子黨,眼下看着雖然不顯山露水,卻也不是好相與的。七皇子搖光年紀尚幼,從來只管讀書寫字,看着無甚鋒芒,可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在搖光的身後,畢竟有着自王朝開國以來屹立七十餘年不倒的寧家。
然而,這位本來最不被關注的四皇子卻讓日益激烈的黨爭大有水落石出之勢。文帝詔命天權插手接管原本隸屬天璇的戶部,究竟是爲了打壓楚王黨,進一步扶持齊王黨,將這三足鼎立的朝中局勢歸於統一?還是想幹脆另起爐竈,冊立一位根基單薄易於控制的儲君,從而結束困擾朝廷多年的黨爭之患?
天威難測,聖意難斷,無人敢妄加斷語。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被冷落多年的四皇子這回算是徹底翻身了。
轉眼到了冬月,這個月十八是文帝的五十三歲壽辰。雖然不是整壽,卻是近些年來難得一次幾位皇子悉數聚齊,就連正在朔州整頓軍務的天樞也特意趕了回來。
“大哥,好久不見。”或許是近鄉情怯的緣故,看到七年未曾見面的嫡親兄長,天權只喚得一聲便再無話可說。
天樞亦是如此,他輕輕撫上天權的頭髮,細心地撩起一縷散落在他雪白臉龐的黑色髮絲別入耳後,欲要開口卻只是張了張脣,似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兄弟兩人就這樣靜默無語地對持着,直到跟在天樞身側的朗兒不甘被忽視地扯着天權的衣袖,撒嬌道:“四皇叔,抱抱。”略顯尷尬的氣氛才暫時得以化解。
天權彎下腰抱起朗兒,憐愛地親了親他的小額頭,溫柔地笑道:“你這小傢伙,幾天不見又沉了些,再長下去皇叔可要抱不動咯。”
“那朗兒以後不要吃飯了。”天權本來是在開玩笑,朗兒卻信以爲真,連連嚷嚷起來,“四皇叔不許不抱朗兒,不可以……”
“呵呵——”天權不禁開顏輕笑,“那可不行,會餓壞我的小朗兒的。”
看着天權和朗兒其樂融融的情景,天樞素來凜冽的目光透出些許天權不曾見過的溫柔,半晌,方幽幽道:“喵喵,你長大了。”
天權擡眼笑笑,沒說什麼,抱着朗兒與天樞並肩走進即將舉行文帝壽筵的清安宮。這般情形看在外人眼中正是一派兄友弟恭的景象,韓王天權也就自然而然被人們劃入了齊王黨一系。
膝下兒女歡聚一堂,縱使知道他們的關係並非此時表現的這般親密和睦,文帝心中還是歡喜的。
“朗兒,朕來考考你。”看着自己唯一的小皇孫,文帝柔聲問道:“你可知道你父王他們兄妹幾個的名字是從何而來?”
“我知道,我知道。”朗兒得意地叫起來:“是依北斗的七顆星名而來,四皇叔告訴過朗兒的。”
由於太過興奮,朗兒在天權懷中不停扭動着,小腿正好踢上他的腹部。腹上被這麼重重一踢,天權不由臉色一白,急忙伸手抓住朗兒亂扭的身子。
看出天權神色不對,明明是如此寒冷的冬日,他的額頭竟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天樞趕緊把朗兒抱了過去,冷冷瞪他一眼。
文帝倒是沒有留意到天權的不對勁,他見朗兒小小年紀便聰穎過人,心中大是寬慰,又問道:“那麼朗兒知道是爲什麼嗎?”
“不知道。”朗兒搖了搖頭,水汪汪的大眼睛裡霧氣沉沉,一片迷茫。他想要四皇叔抱,不想要父王,可是父王的表情好凶、好嚇人,朗兒不高興地扁扁小嘴,卻是什麼話也沒敢說。
看到朗兒略顯委屈地窩在天樞懷裡,一動也不敢不動,撅着小嘴咕噥着什麼,一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天權一隻手在隱痛不已的小腹輕輕揉撫着,另一隻手親暱地拍拍他的小臉蛋,示意自己沒事,朗兒這纔開心地咧嘴一笑,笑容格外燦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有那麼一瞬間,天權隱約覺得天樞的眼中閃過一絲快得讓人捉摸不住的黯然。他定了定神,再次看去,卻見天樞神情平靜如昔,眼底波瀾不驚。天權不禁自嘲地搖搖頭,看來他還真是看錯了,他的哥哥臉上怎麼會有這種脆弱的表情。
“你說呢,天璣。”不出所料地沒有在朗兒那裡得到答案,文帝轉而問向素來以博學強識聞名的燕王。
雖然不解父皇爲何會有此一問,天璣仍是沉着應道:“意在希望我們能夠拱衛紫微星垣,併爲天下百姓指引方向。”
“好!好!天璣之慧,果然名副其實!”文帝讚許地頷首微笑,隨即卻又陷入回憶中:“記得二十四年前,君妃誕下天樞之日,先皇曾命皇天監卜過一卦。未央說過,北斗七星乃我大胤定朝之星,凡朕之子女務必以其名而命之。”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就連入宮多年的寧皇后和綺妃亦因從未聽過此話而愕然不已,只有君妃神色如常。
天樞執杯不語,若有所思,默然良久方起身走到文帝座前,跪在地上拜道:“兒臣覲賀父皇生辰,恭祝父皇萬壽無疆!”
朗兒也有模有樣地跟在他身旁跪拜道:“孫兒恭祝皇祖父聖體安康,生辰快樂!”
“皇兒不必多禮,快快請起。”文帝大喜,撫須笑道:“今日乃是家宴,你們不必拘禮,那些繁文縟節,能免則免了。”言罷還衝朗兒招招手,“過來,到爺爺這兒來。”
朗兒擡頭看天樞一眼,見他並不作聲,便“蹬蹬蹬”邁着兩條小短腿跑到文帝身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