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黑咕隆咚,伸手不見,唐善胡亂抓摸着,悄聲問道:“鐵蛋?你是不是一頭撞死了?——那也不對,就算你撞死了,我又沒跟你撞在地上,總不會也死了吧?”
“嘿……嘿……”黑暗中傳來兩聲詭異的笑,聽起來像是飛鳥臨死前撲扇翅膀的聲響。
有人沙啞着嗓子問:“鐵蛋,這就是領主要你帶回來的那個人……你把他帶來倒是容易,可要是想帶他走,恐怕領主不會答應。”
“二位師兄,掌燈帶路。”鐵蛋的聲音就在唐善身前,可唐善再又摸了兩下,還是沒有碰到他。
兩點綠瑩瑩的亮光浮現,像是墳地裡的鬼火,但卻不是飄忽不定,而是有序的左右擺動着。隨着擺動,綠光越來越亮,最後竟變成了兩盞綠燈,方圓數丈,盡被慘綠色的光亮籠罩。
唐善釋然一笑,鐵蛋就在眼前,但是已經塌縮成不足三尺的小人兒,一時被他忘記了,難怪摸不到。藉着綠光,唐善擡頭看去,但見兩個白麪方臉的瘦高男人,各舉一根手杖。手杖頂端鑲着顆鵝卵大小的石頭,隨着他們的搖擺,散發出明亮的綠光。
鐵蛋見唐善看來,知道是讓他引見,當下回指唐善,道:“這位就是唐善,唐老弟!”
“義子輩弟子,義三……義九。”兩個人擡了擡手杖,算是見禮。
四人身在一個磚窯模樣的暗室裡,兩端有黑洞洞的磚道相通,只是不知通向何處。
義三用手杖指了指左側的磚道,“唐老弟這邊請。”舉步行出,在前引路。“前面有幾處透了水,當心溼了鞋。”義九殿後,探着手杖,爲鐵蛋、唐善照着腳下的路。
黑暗武修共有五位領主,按“仁義禮智信”五常排序,每位領主收九位弟子,按入門先後排序。“義三”、“義九”就是“義”字支領主萬天倫的弟子……
黑暗武修的領主統歸大領主所屬,兩百年前,大領主榮升爲大修士,可在武宗總壇修法時遁入妖道,被寒泉誅殺。自那以後,“仁”字支領主熊海山暫代大領主一職,但卻不入總壇,亦不被認定爲武宗大修士。只管統治五支旗下的黑暗武修,無權干預總壇內事……
鐵蛋也不避嫌,一邊行路,一邊將黑暗武修的情況講給唐善來聽。
行進了半個多時辰,路過七八處“磚窯”,腳下變成了青石鋪就的地面,磚道也逐漸變得寬敞。再前行裡餘,拱形的暗道也變成了青石堆砌,每隔五丈,石壁上便有一個小碗大小的綠色卵石,映照着暗道。
義三、義九“熄”了手杖上的綠光,並排走在前頭,腳步也加快了許多。
再又行了百丈,前面出現一堵石牆。三尺長、一尺高的青石,整整齊齊的從基底堆砌到拱頂,將暗道嚴嚴實實的封閉起來。
唐善正在納悶,怎麼走了一條死路。卻見鐵蛋神神秘秘的笑了笑,便也知道這堵石牆必定另有玄機。
只見義三走到石牆前,用手杖頂端的綠色卵石抵住石牆,喃喃道:“弟子義三,奉大領主敕令,帶領本族流亡弟子唐善進入聖殿,拜見大領主。”
一條條青石突出、摔下,整面石牆開始崩塌,但卻沒有一絲聲響。等到所有的石條都崩落在地,義三還不舉步。唐善知道,這說明石牆的玄妙不止於此。
果然,但聽一陣咔咔的輕響,地上的石條一根根聚集起來,竟拼湊出一個丈把高的石人。
石人攔在路前,俯身看了看義三,再轉向唐善,打量一番,呼哧哧轉身,讓出通路。
前後經過十三道石牆,相繼被十三個石人審查過,再又耽擱了兩三刻鐘,衆人進入了一處大殿。
唐善估摸着,這裡就該是黑暗武修的聖殿了。卻見偏門中步出一個藍衫弟子,對鐵蛋打了一躬,道:“大領主留話,請‘和’字號特使鐵大人帶領新人在此候見。”
“這裡是弟子拜見領主的地方,唐善還沒拜師,在‘見禮堂’候見,不合規矩吧。”鐵蛋笑呵呵的說着,不動聲色的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藍衫弟子尷尬的笑了笑,又打了一躬,道:“小的只是個侍者,大領主留下話,小的如實轉稟,不敢妄作評論。大人身爲‘五德使’,一會兒大領主來了,有什麼話儘管同大領主說。”
“好!你去吧,我們在這兒等。”義三替鐵蛋作出迴應。藍衫弟子對他點點頭,退身離去。
唐善驚愕的看向鐵蛋,就在剛剛的介紹中,他知道“五德使”屬於黑暗武修的另一支,獨立於五大領主之外的特使,只對大領主負責。即便是暫代大領主的“仁”字支領主熊海山,也不能敕令“五德使”做事。但他不知道,鐵蛋竟然是“忠孝節勇和”之中的“和”字特使。此時想起來,除了五大領主,旗下都是冠以“仁義禮智信”的弟子,再就是男女侍者。鐵蛋不是“五德使”又能是什麼人。唐善訕訕一笑,倒是自己疏忽了。
就在這時,只聽有人道:“兩百年了,所有的黑暗武修都在潛心修法,沒有聽說哪一位武修耗盡了壽元——這就說明,黑暗武修並沒有出缺——那麼,閣下是怎麼出世的?”
唐善的眼睛轉了三次,先是看向偏門,再又看向十丈外的堂上,最後收回目光看向身前。
一個披着褐色斗篷,身高五尺,滿臉都是褶皺的瘦小老頭忽然浮現,懸在唐善的面前。
老頭眯縫着眼瞼,瞳仁裡閃着精光,一聲不響的打量着唐善。他的手裡提了根古藤杖,向左一搖,向右一頓,像是示意衆人噤聲。
唐善也在打量他,久居地下,他的臉應該蒼白,就像義三、義九那樣,不帶一絲血色。可他的臉卻是黑中透紅,像是風吹日曬的久了,纔會留下這樣的膚色。他臉上的皺紋很深,像是用尖刀一條條刻畫上去,又像是歲月刻意在他臉上留下年輪以示紀念。他的手像是松樹皮,手指猶如鷹爪,張顯着蒼老與力量的完美統一。
最令人注意的是那根古藤杖,雖然只有兩尺長短,可卻由萬千根光滑瓦亮的蔓須糾纏盤錯在一起,形成鐵杵模樣的一根小手杖。它的頂端也鑲了顆石頭,但卻只有鴿卵大小,而且是紅色的。
只是一顆鴿卵大小的紅色石頭,顯耀出的威能竟然灌滿了整座大堂。這間大堂寬四丈許,長十餘丈。能將如此一座大堂籠罩在自己的威能下,這顆小石頭、小手杖一定是件了不得的法器。
“你受了傷?”小老頭的古藤杖抵住了唐善的肩頭,一股熱乎乎的氣浪衝開了他封閉的大穴,續筋接骨,化血生肌,眨眼間已然治癒了他肩上的刀傷。
古藤杖縮回,唐善急忙躬身施禮,道:“謝大領主!”毫無疑問,這小老頭自該是熊海山。
“唔!”熊海山應了一聲,“皮肉筋骨之傷倒也好醫。可你氣血外泄,傷及元神。沒有三年五載,你的修爲恐怕難以恢復——來了正好,本座撥給你一處洞府,勿作他想,好生修煉就是!”聽他的意思,竟然準備將唐善收在門下,做一位“仁”字輩的弟子。
義三愣了愣神,抱拳施禮,道:“大領主,‘仁’字一支並未出缺,您將唐善收在門下,各位‘仁’字輩弟子又該如何排序?”
“有缺!”熊海山猛的眯起眼,看向鐵蛋、義三、義九,突地一笑,道:“本座兼領着‘仁’字一支修士的領主,前後已經近兩百年——本座剛剛看過,唐善的資質頗高,足以接掌‘仁’字一支的領主——唐善,我們走。”
“慢!”熊海山剛剛轉身,鐵蛋跳到他面前,張臂相攔,道:“大領主的說辭太過牽強,哪有新出世的武修直接升任領主的道理?”鐵蛋明白熊海山的心思,他的代大領主當了兩百年,現在終於等到了一個新出世的黑暗武修。根本不管唐善有沒有資格、能不能勝任領主一職,爲的只是取消自己頭上的“代”字。
唐善剛剛還覺得熊海山和藹可親,更覺得他對自己垂愛有加,禁不住熱血沸騰。但聽了鐵蛋的話,他的頭腦清醒了許多,也隱隱猜到了熊海山的真正用意。
義三眼見熊海山竟然假借唐善出世,想要摘掉大領主的“代”字,心裡咯噔一聲,臉色立變。剛要反駁,不想被鐵蛋搶了先。等鐵蛋對熊海山提出質疑,他的臉色恢復如常,捧着笑,淡淡的道:“大領主,我們黑暗武修兩百年來未曾有新丁出世,如今有唐善加入,自然是喜事。您要提攜他做‘仁’字支的領主,弟子也沒有權力反對。可是……您身下可還有九位‘仁’字輩的弟子,他們願意認下唐善這位領主嗎——況且像任命領主這樣的大事,是不是該把家師和師叔他們都請來,總要五位領主都沒有異議,這件事纔好定下來吧。”他說“五位領主”,表面他只承認熊海山是領主,並不承認熊海山代理大領主的身份。
熊海山原本打算渾水摸魚,先把唐善算在自己這一支的缺額之內。如此一來,他的大領主也就水到渠成了。沒想到鐵蛋跳出來攔了一道。義三又提議各位領主共同商議。真若是“義禮智信”四位領主來到,誰都不是傻.逼,當然也會學他的樣子,讓出領主給唐善,自己來爭大領主的位置。他的提議鬧不好反倒要弄巧成拙。當下,他嘿嘿一笑,沉吟着道:“不忙……不忙……各位領主都在閉關,不便打擾。本座先同弟子們議議,聽聽他們的意見再說。”
“沒什麼好商議的,各支都沒有空額,按照總壇定下的規矩,唐善應該入選‘五德使’。”鐵蛋抓住唐善的袖口,對着熊海山點頭躬身,道:“請恕鐵蛋放肆!”拉着唐善繞過,徑直去了偏門。
“鐵蛋……商量商量先,別急着走!”熊海山呼喚着。
鐵蛋根本不理,低聲對唐善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拉扯着唐善入了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