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藏?”秦素北微微一怔。
剛纔席和頌說還有事跟她坦白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便是寶藏之事,卻也心知肚明,此事豫王是絕對不會跟她坦白的。
“在遇見你之前,我就聽說過浮生閣的名字,機緣巧合之下,還知道浮生閣裡有一批寶藏。”席和頌淡淡開口。
白天那會兒,當秦素北聲音顫抖的說要一個人負責時,他雖然知道自己玩笑開大了,卻也不自覺地帶入了當時的情景,覺得心裡沒來由的一暖。
而在玩笑被孩子們揭穿以後,現在回想起秦素北臉上又驚又怒的表情,他都恨不得把白天那個嘴上沒數的自己頭朝下在地上擰幾圈。
秦素北生他的氣了——一想到這點,他心裡的惶恐不安就如海浪般波濤洶涌,此起彼伏。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覬覦過浮生閣的寶藏,他簡直不敢想象該如何收場。
可是要讓他就一直瞞下去,席和頌又覺得自己並不會開心——騙了秦素北並沒有什麼可值得開心的。
“你怎麼之前沒跟我說起過?”秦素北垂下眼睛問道。
席和頌:“你是浮生閣閣主,寶藏的事情你應該是最清楚的一個,那時我還懷疑過你是怕有人覬覦寶藏,才帶着孩子們在老宅做做樣子的。”
“結果沒想到,浮生閣是真的很窮吧。”秦素北聽到這裡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也確實勾脣笑了笑。
席和頌也自嘲地笑笑,繼續說道:“後來我聽你提起,你們的師父是意外去世的,所以我想到,可能他並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寶藏的事情。”
“你就沒有想過,是浮生閣的寶藏真的已經或賣或丟,什麼也不剩了?”秦素北有些哭笑不得。
“阿北,我需得跟你承認,我知道你可能不知道寶藏的事情以後,動過一些不太好的念頭。”席和頌沒回答她這個問題。
“你想獨吞?”秦素北問。
“是。”席和頌略一猶豫,還是點了點頭。
他當初對這筆寶藏動心的時候,的確沒有考慮過秦素北。
“暫且先同秦閣主借一部分來用用,以後連本帶利的還回去”和“先把寶藏的地點摸清楚再告訴秦閣主,給她一個驚喜”都是後來纔有的想法,他並不想因此爲自己辯解。
“那你怎麼這會兒要跟我坦白了?”秦素北擡起眼睛看他。
“因爲我不想繼續騙你了,不管大的騙還是小的騙,通通不想。”席和頌迎上了她的目光,毫不遲疑地回答道,“如果你要生我的氣,要如何如何,我都認了。”
從他開始跟她坦白寶藏之事的時候,秦素北就已經決心不追究了——以前師父教過她,萬惡論跡不論心,豫王殿下雖然動了那個念頭,畢竟也沒有真的做出損害浮生閣利益的事情,而且還是坦白從寬。
可是當她與席和頌的眼睛四目相對,席和頌說“我不想再騙你”的時候,語氣雖然故作輕描淡寫,眼神卻是堅定不容置喙的。
她被這個眼神電了一下,覺得舌頭一下打了結,磕巴了兩次才說出那句早就想好的“這次姑且相信你”。
雖然下定了決心要坦白,席和頌心裡卻還是免不了要祈禱,秦素北能夠原諒他曾經的惡意,她要怎麼生氣怎麼懲罰他都行,千萬不要就這樣跟他形同陌路了。
真的從她口中聽到“這次姑且信你”時,席和頌心裡懸着的巨石終於落了地。
“阿北,謝謝你。”他說,所謂劫後餘生的喜悅,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秦素北覺得自己雙頰莫名有些發燙,連忙從桌上拿起茶壺,將一壺冷水一口氣灌了下去。
席和頌還是第一次看見秦閣主蘋果肌上浮起紅暈,雖然不知她這是因爲何故,卻覺得好看的很,還是那種想看一輩子的好看,又怕秦閣主當他輕浮,連忙別開了眼睛。
“阿北,如果你還信得過我,浮生閣的寶藏我還是會去調查,找到以後全都是你的,我絕對不要一分一毫。”席和頌說。
“豫王殿下,你能同我實話實說,我真的很感動,只是,浮生閣真的沒有什麼寶藏。”秦素北輕輕嘆了口氣。
席和頌:“阿北可聽說過大遼有一座羅厄山谷,因爲地勢險峻、猛獸兇殘而少有人煙,卻又生長着許多別處都沒有的奇花異草?”
秦素北不明白他爲何問起羅厄山谷來,但還是點了點頭。
“除了罕見的花草以外,羅厄山谷裡還住了許多避世的武林高手,有些是看破紅塵不問俗世的,還有一些是窮兇極惡被人逼到那裡的,”席和頌說,“三年前,我因故去過一次羅厄山谷,就遇見過一位武林的老前輩,就是後一種人。”
“那你沒事吧?”雖然豫王就好端端坐在她面前,秦素北還是忍不住關心道。
“託阿北的福,那人雖然兇殘,最後卻還是有驚無險,我成功將那人制住了,”席和頌笑笑,“那人爲了活命,便說自己知道有一筆神秘的寶藏所在,只要我肯放過他,他就將寶藏的秘密告訴我。”
“其實是那個壞蛋想活命,隨口掰出來唬你的吧?”秦素北毫不掩飾自己的嘲笑。
席和頌並不氣惱,自袖中摸出了一本小小的冊子,秦素北認得就是自己在馬車上見過的那個:“這就是那人送給我的,裡面記錄了歷朝歷代,浮生閣財富的積累。”
秦素北不想他知道自己已經看過了,於是拿過來隨手翻了翻,笑道:“就算前輩們積累了很多財富,都已經三百年了,浮生閣經歷了好多次動盪和內亂,別說寶物,連真傳劍法都早已丟失的差不多,自那以後浮生閣開始落魄,剩下那點寶貝都早已被歷代掌門爲了餬口賤賣了。”
“如果那人只交給我這些,我當然也不會相信的,不過……”席和頌猶豫了一下,“那個人自稱叫單凌風,是浮生閣的舊人。”
秦素北記得自己的師父也姓單,名凌塵:“他是我師叔?”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據師父所說,師祖的確是收養了兩個孩子的,不過他師弟,我那個師叔少年時便去世了。”
原來不是真的死了,是因爲品行不端被逐出師門了,秦素北恍然。
“單凌風同我說,浮生閣雖然落魄了,但是還留有一份寶藏,由歷代掌門守護,非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動。”席和頌說,“他雖然對寶藏垂涎三尺,但他的師父一向都偏愛大徒弟,也就是你的師父單凌塵,將來浮生閣的掌門之位幾乎肯定是單凌塵的。”
“所以師叔爲了那筆寶藏,出手對付過我的師父,計謀敗露以後被趕出了浮生閣,兜兜轉轉了一圈最後被你撞見了。”秦素北點頭,“那後來呢,你把他放了嗎?”
“沒有,那種大奸大惡之人,何必跟他們講信譽。”席和頌說,“我出於好奇拿走了這本小冊子,卻也沒有刻意去打聽過浮生閣,畢竟這寶藏是有主的,跟我無關。”
“哦。”秦素北皮笑肉不笑地瞅了他一眼。
“卻沒想到幾年後逃難時,竟然被浮生閣的新掌門撿了回來,這才心生邪念,慚愧慚愧。”席和頌可憐兮兮地低下了頭,見逗笑了秦素北,才繼續正色道,“所以我猜,單掌門可能是因爲少年時目睹了師兄弟爲了寶藏反目成仇,所以並沒有將寶藏的事早早告訴你們。”
“浮生閣有祖訓,每一代掌門都要盡己所能收養幫助無家可歸的孩子們,近年來浮生閣日漸落魄,歷代掌門收/養/小/孩的數量也日漸減少,到師祖時也只收養了師父和師叔,但是到我師父時,他卻一口氣撿了十七個孩子,”秦素北輕輕笑了笑,“就算真的有這筆寶藏,我懷疑已經被師父花掉了。”
席和頌聽罷點了點頭。
雖然一筆由浮生閣歷代掌門守護的寶藏,一個大人養着一羣孩子,十年就花光了,有點不可思議,但細究起來,卻也是目前最合理的一個假設了。
“阿北不覺得失望麼?”他忍不住關心道。
“我本來就不相信會有不義之財砸在我頭上,所以還好吧。”秦素北笑得眉眼彎彎,“再說豫王殿下願意與我坦誠相待,簡直太高興了,不過——”
她拖長了尾音。
“什麼?”席和頌見她不說話,於是追問道。
秦素北不好意思地笑笑:“孩子們人數那麼多,殿下不會嫌棄吧?”
她本來想着,豫王殿下把孩子們都接過來是爲了挖浮生閣的老宅,那現在不挖了,搞不好就要讓他們回去了。
但是直接問我們是不是要走,好像又有點不好開口。
“當然不會。”席和頌先是有些莫名其妙,繼而便展顏笑了,“我答應了你給孩子們請先生,就一定會請的,不要一天不到就急着催。”
“王爺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摳門。”秦素北也跟着笑了笑。
夜色漸沉。
送走席和頌,秦素北趴在桌上繼續寫完了今天要練的字。
正準備洗漱休息了,突然想起白天編的花結還在自己懷裡,於是拉開抽屜,從懷裡摸出了兩個花結。
一個是從席和頌那裡沒收的,一個是她自己後來完成的,兩個花結都沒有剪掉兩端多餘的長線,可能是練武的時候動作太大,兩團線糾纏在一起,竟打成了死扣。
秦素北耐着性子將一串死扣解了大半,眼看着兩個花結馬上就能分開,她突然有點不樂意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