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萱小步輕聲的低頭走進乾清宮正殿,來到案階前跪拜,說道:“叩見皇上。”大皇爺恍若未聞,只是凝神看手中的奏摺,一本接一本,仔細審閱。江萱只得跪在那裡,也不敢說話。侍立在兩旁的侍從也都低頭垂手,屏息靜氣不作一聲,整個大殿只偶爾聽到大皇爺翻動手中摺子的聲音,落針可聞。殿中點了數支小兒臂粗的巨燭,整個大殿一片光亮。偶兒夜風從殿門的縫隙透進,燭光隨風搖曳,映得大殿影綽晃動。江萱跪在地上垂頭不語,心情是越來越緊張,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象地上那些陰暗巨大的影子一樣浮動不定,惶恐不安。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刻,江萱覺得自己兩腿跪得都有些發麻了。大皇爺終於放下手中的摺子,旁邊的內侍忙上前小心的爲大皇爺換了一盅熱茶。大皇爺輕啜了一口茶,然後看向跪在地上面色惶恐不安的江萱,說道:“那馬蜂窩是你踢到宣政殿的?”
江萱低聲道:“是,”又慌忙辯解:“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當時沒看清楚那是宣政殿。”
大皇爺:“唔,不是宣政殿就可以踢進去麼?”把手中的茶盅往案上重重一放,厲聲道:“你把前朝當成什麼地方了?是你可以任意遊戲的場所麼!”
江萱一嚇,忙伏首在地,不敢擡頭也不敢出聲,心怦怦直跳。
只聽見大皇爺又重重哼了一聲,厲聲說道:“這些日子裡,你在宮中肆意妄爲,見我們也沒怎麼管教你,你就越發的得意忘形,現在居然從後宮鬧到前朝。真是太放肆了!”
江萱心裡一陣緊張,知道不好,皇上顯然是動真怒了!
大皇爺怒容滿面,又說道:“朕本以爲你玩鬧一陣,自然就會收心。如今看來竟是朕錯了,你不但是不知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愈加的胡鬧。朕前些日子確實是太放縱你了,今日定要好好管教。”對旁邊的侍從喝道:“宣行刑手來!”
江萱一聽,立即面色發白,驚惶萬分的擡頭看向大皇爺,心中想求饒,卻不肯出聲。大皇爺目光森冷,面色冷峻,江萱只嚇得又低下頭去,只覺呼吸急促,心跳得厲害。
片刻之後,兩名行刑侍從手捧了刑鞭進入大殿,跪在江萱身後叩拜皇上。
大皇爺指了江萱,喝道:“鞭笞二十,就在這裡行刑。”行刑侍從高聲應是,立即站起身,取過筋繩將江萱雙手負後,就開始捆綁起來。
江萱緊張驚惶,又不敢反抗,在大皇爺面前又豈能反抗得了的。只覺得那筋繩從自己手臂纏下來,一道緊過一道,江萱心中也是越來越害怕,最後那繩在雙手腕間捆紮,緊痛的直箍進肉裡一樣。江萱面色驚惶,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強行忍住不流出來。
行刑侍從綁好江萱,將她按在地上,也說了一句殿下恕罪,然後退開幾步,掄起大鞭就向江萱抽去。
一鞭抽下去,江萱咬牙悶哼一聲,痛得額頭一下冒出了冷汗,才捱了幾鞭,已是滿眼的淚水。
只聽腳步輕響,二皇爺走進殿來。見江萱捱打,二皇爺也不說話,只負手靜立一旁,眼見江萱又捱了兩鞭。二皇爺開口說道:“大哥,監器院有緊急公文。”
大皇爺聞言,這才喝令停刑。行刑手爲江萱鬆了綁,退出大殿。
大皇爺哼了一聲,說道:“罷了,念在你還知道回宮領罪,今日就饒了你。跪安吧!”
江萱低聲應是,向兩位皇爺輕磕個頭,擡起頭來已是滿臉的淚痕,也不敢看兩位皇爺,退出大殿。
二皇爺揮袖示意,殿中侍從也悄然退出,掩上殿門。
見大皇爺仍皺了眉頭,二皇爺說道:“大哥,萱兒性子是野了些,她畢竟在民間長大,需得慢慢教導。我們現在就對她這樣的嚴厲,只怕是有些操之過急,會適得其反。畢竟我們還有十年的準備時間。”
大皇爺嘆息一聲,起身踱下階,說道:“我又何嘗不知道這樣是有些急於求成了,更不願意這樣嚴厲對她。十年的時間雖不算短,萱兒畢竟已浪費了十年的時間。更何況這些日子裡,雪域來的密摺越來越讓人擔憂,只怕情形有變,我們不得不離開。萱兒又是這樣少不更事,實在是讓我更加的憂心。她失憶,我們又不能告訴她實情。”
二皇爺默然片刻,說道:“即便如此,有澤兒和政兒支撐一陣,也可給萱兒一些緩和的時日。”
大皇爺搖頭,說道:“我只擔心,擔心情形危急下,連澤兒和政兒都必須離開。那時,萱兒完全沒有了依靠,她這樣的性子又如何能擔當重任,那就大勢去也。如是這樣,不單是讓全族陷入滅頂之災,萱兒也是難逃大難。我們又哪有面目去見父皇!”
二皇爺聞言也眉頭輕皺,說道:“當真會如此嚴重麼,我族都已支撐了百年之久,果然是要在我們手中發作?”
大皇爺微微點頭,嘆道:“且不說我們能否回去,單就這百年劫數,只怕也是避無可避。我自然是心急,只盼萱兒能早開心智,擔起這全族的重擔。我......我又怎忍心苦了萱兒,只是,我卻不能因爲愛女之心,而置全族的安危不顧。況且,我們的體質如此特異,萱兒又不在我們身邊多年,一時的寵愛只怕反會害了萱兒萬劫不復!”
二皇爺默然不語,半晌,才突然說道:“大哥,不如你讓大嫂幫我選名正妃吧!”
大皇爺一怔,看向二皇爺。
二皇爺面上浮上一絲苦笑,說道:“我們多一名皇兒或許轉圜的餘地要大些。至少也多一絲希望。”
大皇爺默然片刻,凝視二皇爺,說道:“你,終於放下了嗎?”
二皇爺微微一震,轉開頭去,只看着大殿深處搖曳的燭光,神情悠遠,過得片刻,才低聲說道:“我,我心中早已明白她是不在了。當年父皇要斷了我的念頭,又豈會留她一命。只是我,卻連她葬身在何處都不知道。想來她到死都認爲......認爲是我負了她!”低沉的話語中始終有一絲掩蓋不住的悵然。又看向大皇爺,說道:“大哥,對不起。雖然你從沒逼過我立妃,我也知道你心中一直惱我因爲兒女私情而置自身責任不顧。你放心,這幾日我也想得很清楚了,那些事終究是要放下的。”
大皇爺聞言,輕嘆道:“二弟,你爲了這事在雪域吃了那麼多年的苦,我又怎會再怪你。這些年來,我一直沒強要你立妃只是想你終會有放開的一天。”面上也浮出一絲苦笑,“卻也沒想到一等就是這麼多年,想來那日萱兒毀了那屋子倒是幫了你。恩,那丫頭總算還做了件有用的事!”
見二皇爺神情雖然淡然,眼底的傷痛仍是難以排解。大皇爺心中嘆息,思忖片刻,心道這事卻是重要,斷然說道:“既然你已經願意,我讓濟葉明日就從五族中爲你挑選一名合適的女子立爲正妃。”又笑道:“二弟,宮中好久沒辦喜事了。這次乾脆就熱鬧點,讓禮部擬個盛大的儀慶摺子,來個全民共樂。你意下如何?”
二皇爺又默然片刻,說道:“全憑大哥做主就是。”
大皇爺哈哈一笑,說道:“好,明日我就在朝堂上宣佈這喜訊,讓各部早做準備。”
二皇爺淡淡一笑,知道大哥這話是不想讓自己反悔,卻也體諒大哥的一片苦心。當下說道:“大哥,其實應該是雙喜臨門呢!”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犀皮口袋,說道:“監器院當真是有緊急公文。”
大皇爺一怔,“哦!”眼露詢問。
二皇爺從那犀皮口袋裡取出一顆黑裡透紅的的奇怪晶石放在書案上。
大皇爺一看之下,神情也不免有些動容,說道:“天雲石!”話語中的驚喜居然是難以抑制。
二皇爺微笑點頭,“不錯,這是密煉司八百里急報送來的。想不到我族花了近三十年的時間,終於還是採煉出了這天雲石。有了這東西,只要我們闖過百年這一劫,回去的把握卻是更大了。”
大皇爺把那石拿在手中左看右看,仔細打量,好半天才放下,嘆道:“不錯,整整三十年,這才終於有所小成。總算是不負我族多年的心血。”又感嘆道:“僅這密煉,玄重司兩處,每年就要耗費朝廷三分的歲銀。如不是我朝富庶,又如何能負擔這樣大的花費......支撐那雪域實在是不容易!”感嘆一會,又問道:“那雷蛟丹還是沒有消息麼?”
二皇爺聞言,遲疑片刻,說道:“大哥,你,你執意要如此做?”見大皇爺神情淡然。二皇爺輕嘆一聲道:“好罷!我加派人手去找。不過,大哥,你卻要應承我。如真取到那丹,就由我來做。”
大皇爺緩緩搖頭,二皇爺見狀,有些着急,說道:“大哥,你畢竟是一國之君。這事太過兇險,你絕不能以身犯險。況且,我的機會畢竟要大些。”
大皇爺微微一笑,說道:“二弟,我明白。我們三兄弟中,你的功力最高,自然做這事的把握最大。只是,我不但是一國之君,卻也是你們的長兄,更是萱兒的父親。如這事能成功,不但對萱兒來說日後的兇險大減,也對全族有利。這樣的事,自然是該由我這個爲人兄爲人父的來做。”又苦笑道:“其實說來慚愧,想來在萱兒心目中,非不但沒把我當父親,只怕更把我視做暴君。這些年來,我也確是沒對萱兒盡到什麼做父親的職責,反是在好不容易得回她之後就如此嚴厲對她。她心中當然是應該怨我的,更何況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嘆口氣,道:“對於萱兒,我實在心存愧疚。是以,我思慮良久,看目下形勢,我能爲女兒做的也只能是這件事了。”凝神看着二皇爺,說道“二弟,你就算是體諒我這個做父親的一片苦心,不要再攔我。”
二皇爺聞言,明白大哥心意已定,無法再勸阻,只得答道:“是,大哥!我派人盡力去取那丹。”
大皇爺微微點頭,又說道:“這事就先不要告訴三弟,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我不想他也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