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燁已經很久沒有體會一個人的生活了。
不管是出差回家,還是應酬結束。夜幕降臨,他把車停在樓下,從電梯出來,就會看到從門縫裡漏出來的淡淡燈光。
他在門外站一會,擡手敲門。
“老公!”陶濤好象幾百年沒見到他似的,誇張地張開手臂,如一枚流彈似的撲進他的懷裡,有時身上還扎着圍裙。圍裙上水漬點點,她也不問不顧。
“衣服都蹭髒了。”他責怪道。
她仰起頭,理直氣壯地回道:“髒了我會洗呀。”說完,象樹袋熊似的又攀上他的肩,軟軟的脣飛快地碰了碰他微涼的嘴角,嘴裡嚷着,“天啦,鍋沸了,沸了。。。。。。”慌慌張張地扭頭往廚房衝去。
每次,他都輕嘆搖頭。
週五下班很早,象往常一樣出了電梯,很習慣地敲門,半天沒有動靜,華燁皺了皺眉,纔想起陶濤住到孃家去了。
門一開,一室的清冷。他怔忡了幾秒,才換鞋開窗。
深秋的樹經過一個夏天的炎熱,葉子有點烤焦的香,隨着風撲鼻而來,很舒心。金色的夕陽從陽臺照進來,紗窗上的花影被風一搖晃,變得更碎了。
華燁是個喜歡安靜的人,可是今天家裡安靜得讓他感到不安。
昨天陶濤從車裡下來後,他想下去把她拉上車的,可是他忍住了,他不喜歡有一個捕風捉影的妻子。夫妻之間的忠誠是天經地義,不是每天掛在嘴邊的。猜測、無理取鬧,他覺得這是對他人格的羞辱。何況他爲了打消她的疑慮,已經破例向她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不信任他,這讓他感到憤怒和失望。
一個人開車回家,以爲她過一會就會回來。等到的是丈母孃的電話,他不會相信事情這麼巧,必定是陶濤回家告狀去了,心裡頭的怒火越燒越旺,敢情她還有理了?
悶悶地洗了澡,喝了兩口水就上了牀。睡到半夜,胃疼得冷汗涔涔。找了兩粒藥就着冷茶喝下,才強行睡去。
第二天,精神不濟,早飯也沒吃。在法院向法官申訴時,眼前金星直冒,他扶着桌上才穩住身子。不敢大意,中午認真地去吃了飯,喝了一大碗熱湯,折騰的胃纔好受些。
陶江海打來電話,笑吟吟地讓他晚上過去吃飯。他和陶江海之間從來沒多少話說,除了禮節上的招呼。陶江海的生意,他從來不過問,他的工作,陶江海不見得會了解。
平時,他也許就一口答應了。這次不行。他必須要讓陶濤吸收教訓,女子也是要有風度和氣量,他的妻子不可以象市井婦人一樣小雞肚腸。
他委婉地拒絕了陶江海,陶江海呵呵笑了兩聲,便掛了電話。
這一天,他和陶濤之間沒有任何聯繫。
天色最終幽暗下來,客廳彷彿變成了一地清涼的水面,玻璃鋼的桌子藍瑩瑩的,淡黃色的沙發也變得藍瑩瑩的。
華燁默默轉過身,去廚房給自己做飯。冰箱裡到是塞得滿滿的食物,他對着冰箱愣了許久,最終只是從冷凍櫃裡拿出一句速凍水餃。把肚子填飽,就好了。
速凍水餃會不會過了保質期,嚼在嘴裡怪怪的,強行吃了幾粒,他把碗往水池裡一扔,進了書房。
手機在響,泰華地產公司董事長樂靜芬打來了。那是一個不讓鬚眉的女強人,在地產業強悍得令男人都高山仰止。他結婚時要買房,她知道後,特意把聽海閣裡一套最好的景觀房推薦給他,只收了成本價。這次許沐歌要租公寓,也是找的她。
“華律師,明天一塊吃箇中飯吧?”樂靜芬五十出頭了,聲音卻還象小女人般甜美。“我的日程安排得太滿,實在擠不出兩個小時來和你說我的事,可這事又有些急,咱們就邊吃飯邊聊吧!我會把我的資產文件帶過去,真是不好意思,你方便嗎?”
“方便的,樂董,我來請你吃飯。”
“好啊。”樂靜芬大方地應下了。
收了線,屋子裡又恢復了寂靜。寂靜使屋子顯得很空。月光從窗子流進書房,照在壁牆上,多了一份孤寂和清冷。
華燁沒心思再看卷宗,熄了燈上牀睡了,是客房那張牀。
樂靜芬是個極講究的人,她要華燁談的事涉及到她的,華燁把吃飯的地點定在幽蘭會所,打電話過去,經理給他留了“立夏”廳。
他在約好的時間前十分鐘到的,剛拿起菜譜,樂靜芬進來了,點好菜,服務員給兩人倒了茶,識趣地掩上門。
樂靜芬笑得有幾份訕然,“都半百的人了,還弄什麼婚前協議,讓別人會笑掉大牙呢!”
他翻着她的資產證明,有股票、證券、存款還有房產證書,笑了笑,“不會,現在這些事都很正常。”
“正常的是那些梅開二度的男人們,我。。。。。。這還是原汁原味,真是趕時髦了。其實我不想,可是車城堅持。”樂靜芬端起茶杯,幽幽地嘆了口氣。
華燁挑了挑眉,微笑地看着她。在當事人傾訴時,律師只要認真傾聽就好,不需要發表任何意見。
“可能是前車之籤吧,他擔心我心裡面有結,才這樣要求的。不怕華律師笑話,我們在離婚前的關係如同仇敵一般,他爲了一個女人,不惜偷用我的印章,夥同財務科長,從泰華公司挪走上千萬的資金,幸好發現得早,纔沒釀成大錯。”
“哦!”華燁點點頭,發出一個語氣詞。
“我看在女兒份上,沒有向公安機關報案。他淨身出戶,和那個女人住到一起。”說到這兒,樂靜芬保養適宜的臉上露出一絲譏誚,“兩個人在國道邊上開了家小麪館,車城下面,女人跑堂,在一起不到一年,兩個人就分開了。女人是他的前女友,他一直遺憾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可是沒想到真的在一起了,所謂的那些情呀愛的,沒了優厚的物質襯托,比紙還薄。愛情都是無病呻吟的人想像出來的東西,象風一樣,能過日子嗎?”
華燁揚揚眉毛,用驚訝的目光注視着眼前這個女強人。在受了老公這樣的薄情之後,她怎麼還能接受他呢?
樂靜芬笑,看穿了他的疑惑,“車城經歷了這一場,從裡到外象換了個人。他原先開了多年幾家國外品牌的四S店的,經驗很豐富,後來店被我轉手盤給人家了,他現在在人家店裡做銷售經理,業績做得非常高。因爲女兒我們經常要見見面。他向女兒求助,想復婚。我是最沒辦法女兒的,她人在國外,對我們是遙控指揮,如果我們不復婚,她就永遠不回國了。我是被逼的。”
“樂董是這麼軟弱的人嗎?”華燁打趣道。
樂靜芬白皙的面容一紅,“可能是到了我這樣的年紀,對許多事已經不太計較了吧!浪子回頭金不換,不是嗎?最重要的是,他幫我找回了遲靈瞳。”
華燁知道遲靈瞳,天才設計師,聽海閣、青臺音樂廳,書香門第公寓、高爾夫球場的山頂別墅都是她的作品。她公公家就住陶江海隔壁,小叔子蕭子桓的樂隊在經藝的彩虹酒吧常年演出。
“小遲是我命中的福星,雖然她現在不在青臺,但只要是大項目,她都會幫忙。不管是爲了女兒,還是爲了小遲,我都要給車城一個機會。男人嗎,以爲得不到的都是好的,真的給他,纔會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唉,不闖南牆不死心。所以男人真的犯了那顆心,由着他去,等他鼻青臉腫,他自然還會回來。喔,請進!”服務員在外面輕輕敲門,菜陸續端了上來。
對於樂靜芬的家事,華燁不好多作評論,只問了她有沒別的要求,答應她週二草擬好協議書,發到她郵箱,沒有別的意見,就出正式文件,然後兩人簽字。
吃飯時,樂靜芬是電話不斷,她真的是個大忙人。一吃完出來,司機就在外面等着,她要去參加一個地產會議。
華燁下午沒安排,開着車在市區轉了兩圈,不知怎麼,就來到了書香門第小區。
現在的地產商都很文化很藝術,興建的小區名字一個比一個雅。因爲緊挨着青臺大學,這個小區就冠名爲“書香門第”。小區裡分公寓區和住宅區。這塊地,政府撥了些資助款,地價比同檔次的低,但只優先賣給青臺的老師們。住宅的面積都不小,公寓的稍微小些,裡面住的大部分是單身老師。
許沐歌的公寓是十號樓的十八層A座。
華燁已經來過一次了,哪裡是停車區,電梯在哪邊,他很清楚。在車裡默默地抽了兩枝煙,呆呆地坐了一個小時,腦子裡空空的。沐歌約的是晚飯,他好象來得太早了。自嘲地一笑,發動車,正準備出去,迎面開來一輛出租車。
車道有點窄,他把車往邊上讓了讓,不經意地瞟了眼出租車。
下車的人是許沐歌,吃力地從車裡拎着兩個大的購物袋,一隻肩高一隻肩低,緩慢地往電梯口拖去,走幾步歇一下,長髮隨着風,凌亂地飛舞着。
華燁閉了下眼,突地推開車門就跳下了車。
“呃?燁!”許沐歌感覺購物袋一輕,回過頭,看着華燁冷峻的面容,笑了。
購物袋裡裝的是窗簾和一些小布藝,挺沉。“幹嗎不找人幫忙?”他蹙着眉頭,不悅地問。
許沐歌甩甩痠痛的手臂,額頭上滿是汗珠,氣喘喘地笑着,“我沒那麼嬌氣,這些是小事,我一個人做得來。我剛去國外的時候,吃的苦比這多了,這不算什麼。”
他沉着臉,拎着兩個購物袋直衝衝地走向電梯,心裡面泛起一股心酸的情緒。
從前的許沐歌,吃個蝦都要他撥,水果不削就不吃,張弘總笑她是丫頭出身公主命。
走進屋,屋子打掃得很乾淨,許沐歌指點他把購物袋放在椅子上,忙不迭地把東西取出來,一件件地擺放着。
“本來以爲只要把行李帶進來就好了,沒想到家裡要添許多東西。窗簾總得掛吧,雖然樓層高,但一個人住還是會害怕的,牀上用品要買,我都上三趟街。還有,一會還得去買碗筷、杯子,不然經藝他們晚上過來,要用手抓飯吃了。不好意思,燁,家裡現在連水都沒有。”
許沐歌抱着窗簾走進臥室,窗前疊了兩張椅子,她把頭髮一甩,就往上爬。
他在後面看出一身的冷汗,“我來。”他拉住她。
“燁,沒事的,我能行。”
他冰着個臉,硬把窗簾拽了回去,“你去整理別的,掛好窗簾,我陪你去買碗具。”
許沐歌沒有動,站在一邊扶着椅子,他掛好半片時,她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他低下眼睛,看到她背過身,在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