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夫的眼神裡有回憶,有狂熱,可以想象一個愛蛇之人。能擁有一條與衆不同的寵物蛇,該是多麼美好。
“我看它機靈可愛,也精心飼養,每日用小老鼠和醪糟餵它。它十分可愛,日日盤在我手臂上,夜夜和我同牀共枕。”
“眼看它一天天長大,我怕在城裡被人發現,就搬去了城外七星溝,我一個遠方表親家裡住着。它晝伏夜出,又善於藏匿,竟然從來沒有人發現。”
那段時間應該是方大夫最開心難忘的時間,方大夫說到動情處。那張蒼老清雋的臉上,竟然紅光滿面,似是迴光返照。
雲初淨聽着有點糊塗,既然方大夫那麼愛那蛇,後來爲什麼那條巨蛇成爲毒蛇?
慢慢方大夫的聲音低下去了:“我看它越長越大,卻毫無毒性,想起我的初衷,我決定嘗試給它喂毒。”
“剛開始它一吃了有毒的老鼠,就疼得滿地打滾,奄奄一息。可能是我的分量很低,或者它本來就與衆不同,慢慢挺過來了。然後我的分量也就越來越大。”
“我一邊喂各種毒,又一邊給它喂各種奇花異草,還有一些靈丹妙藥,靈芝、人蔘之類。它越長越大,越長越黑,毒性也越來越劇烈。”
“再然後,我就嘗試把它關起來,喂毒蛇。先喂烏梢蛇,後喂七步倒,再喂銀環蛇和雞冠蛇。它從開始的難受翻滾,到後來若無其事,我知道我成功了,我養了一條巨大的毒蛇。只要我願意,我可以毫無聲息的殺任何人。”
方大夫說這話時,眼睛裡有戾氣,這讓雲初淨好奇,爲什麼方大夫會想着養毒蛇殺人?
“後來,我娘病了,醫治她花了很多銀子,家裡也欠了很多錢。可我除了會玩蛇之外,並沒有其他本事,日日抓蛇賣,也還不上那些欠債。”
宗政晟和端木桓,基本可以推斷出事情的緣由了。
方大夫低下頭,繼續說道:“後來,隔壁老王在郊外被毒蛇咬了,我剛好路過,就用配置的解藥救了他。結果,他不僅給我送了很多禮,還送了十二兩銀子,來感謝我的救命之恩。”
“所以,你就開始指使巨蛇故意傷人,然後你再來湊巧醫治?”
端木桓看了眼方大夫,把接下來的發展說了。
方大夫的頭低得更低,喃喃道:“是,我想要銀子,就讓它出去傷人,然後我再救人。”
“可後來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也許是蛇的天性,也許是它嚐到了人肉的美味。它開始吃人,嗚嗚嗚嗚。”
方大夫捂住臉,哽咽着說道。
宗政晟和端木桓交換過眼神,由宗政晟詫異問道:“可是漢門志裡並沒有說,毒蛇還吃人?”
方大夫慢慢蹲下去,原本挺直的背也佝僂下去,從嘴邊艱難的吐出來話語:“它喜歡吃的是死人。”
“死人?”
這答案絕對出乎雲初淨意料,難道是因爲那蛇經常吃毒物,所以後來喜歡吃腐屍?
方大夫點點頭,嗚嗚嗚的哭得更傷心。
端木桓皺起眉頭,也沒有想到那蛇竟然喜歡腐屍。宗政晟倒想了起來,漢門志裡曾提過,說當年義莊神秘失蹤了不少屍體。
難道是因爲義莊的死人,都是客死他鄉的外地人?
而漢門城裡,趕屍人一般半年纔來一回,所以放義莊的屍體都會抹點毒防腐。那蛇喜歡毒物又喜歡人肉,所以就愛上了義莊死屍?
宗政晟看雲初淨臉色蒼白,擔心她反胃噁心,正準備讓方大夫不要說了。
雲初淨卻問道:“那後來又是怎麼樣的?”
“後來,它有次吃得太多,行動緩慢,無意間被巡夜的更夫發現。全城就開始找那條巨蛇,它當時已經有水桶粗細。”
方大夫靠巨蛇咬人、他救人,已經成爲漢門城小有名氣的蛇醫。也早就還清了家裡的欠債,甚至有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要收他爲徒。
漢門城人口衆多,大家卯足了勁找巨蛇,又遍城灑雄黃,終於把巨蛇逼了出來。
方大夫顫抖着繼續說道:“我捨不得它死,也舍不下現在擁有的一切,我就想了辦法,用摻加烈酒的醪糟灌醉它。然後我告訴大家我抓獲了它,但是我要用它取藥,衆人不疑有他,就讓我帶走了它。”
“再然後,我就把它帶到七星溝深山裡面,當年發現那條母蛇的地方。然後就離開了,任它自生自滅,再也沒有見過它。我沒想到它還活着也沒有想到它會惹來瘟疫。”
方大夫說完之後,慢慢站了起來,苦笑道:“要是它沒有老朽餵養,那它再大,也可以毒死它。現在,要想除掉它,怕是不容易了。”
山風吹過,青翠的樹木在風中搖擺,帶出嘩啦嘩啦的聲音。有點可怖,又有點壓抑。
雲初淨指着方大夫背後的竹簍,推斷道:“那你背的,就是摻加了烈酒的醪糟?”
“嗯,這醪糟裡面加的是被反覆煮過的老酒,我用牛皮紙封實了。否則酒量小的,聞着也會醉。”
方大夫想故技重施,把巨蛇灌醉了,再殺它想必不難。
宗政晟和端木桓也覺得此法可行,可雲初淨想着水桶粗的蛇和磨盤大的蛇,怕是不能同日而語。
但是目前這是最好的辦法,雲初淨也就沒有提出反對。
宗政晟開口道:“既然這樣,那方大夫大可以把竹簍交給我,我讓人送上山頂。”
“不。求世子爺讓老朽去看它一眼,它陪伴我十年,我也想再見它一眼。”
方大夫跪了下去,磕頭求道。
宗政晟有點猶豫,端木桓開口道:“那巨蛇和你四十年不見,你已經老了,不復年輕的模樣,它不一定能認出你來。”
“無所謂,就算它吃了我,那也是我罪有應得。老朽終身未娶,又收了很多徒弟,這一身醫術、毒術都已經後繼有人。現在已經了無牽掛,就想再看它一眼。”
方大夫說得情真意切,宗政晟也不好拒絕。
畢竟瘟疫時他的確放棄了個人安危,自願去隔離區爲患者治病,這樣才穩定了漢門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