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認了吧,純粹的,簡單的,只是心裡有了小昭這個男人而已。
有下人拿來棉被將溼漉漉的添香裹住,船掉頭,急急的回西苑,陸昭想抱着她進艙裡暖和暖和,添香搖頭,她想問小喬怎麼樣了?可一聽說有鱷魚的事不過是陸禮放出來的煙霧彈,不動聲色的戳穿了她和小喬的逃跑計劃,她由一開始無奈的苦笑逐漸轉變成熊熊怒火。
這就是陸家,這就是陸禮掌權的陸家,翻手爲雨覆手爲雨,她和小喬不過是某一晚調劑生活的笑料,日後談起可能連笑資都算不上,雲淡風輕的不過一場鬧劇。
“陸禮……”縮在棉被裡依舊冰冷的手緊緊攥成拳頭,平生第一次恨一個人恨的咬牙切齒,耍人是吧,好,騎驢看場本,走着瞧。
“什麼?”陸昭沒聽清,只覺得添香一張臉青白的扭曲着,下頜緊繃,像要撕爛獵物的小豹子,就差留出尖利的小牙。
添香彷彿吃了定時炸彈,不到時辰不爆炸,之前便一味的搖頭。
陸昭還想問什麼,就在這時突然就聽河面傳來一陣嬌笑,“呵呵……這大晚上的二郎是在遊船嗎?”
陸昭和添香同時看了眼對方,齊齊轉頭看向船對面,只見黑沉沉的河面上掛滿標有喬字紅燈籠的船正徐徐的正對着他們駛來,火光耀目,在這河面照出星星點點的光亮,水面攢動,好像一波又一波碎落的金子,而迎風立在船頭那一長溜的五彩流蘇下的女人正手捧熏籠的笑睨着他們。
“是三娘。”陸昭深深看了眼添香。
喬氏?添香一愣,心裡剛剛有點什麼念頭,餘光裡突然瞥見一條英紅的影子,她隨即轉過頭去,目光全落在那人身上,陸昭回頭張望,喬氏身邊立着的正是三爺陸喬。
他髮髻光順,綸巾飄展,長袍工整廣袖裹風,沒有一絲落水的痕跡,更不見逃跑失敗的狼狽,和船上裹着大被的添香比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陸昭看過去,他的眸子微微一閃,嘴角與喬氏如出一轍的輕柔抿笑道:“二哥這是賞月還是吹風呢?”
陸昭輕笑一聲,雲淡風輕道:“看戲。”
“哦?這大晚上的,眼瞅着就要來雨,在這水面上有什麼戲可看啊?”陸喬笑的嬌柔媚骨,杏核眼卻微眯着深冷的光。
“兩隻魚翻騰的厲害,不想一隻落荒而逃,剩一隻便無趣了,不看也罷,回去睡覺。”陸昭說着看向喬氏,微施禮,“二郎先行告退。”
喬氏嗤笑一聲,捂着帕子擋住鼻口,“二郎別急着走啊,若沒記錯媳婦今兒應宿在小喬這兒,怎麼我瞧着媳婦在你船上呢?這是……怎麼回事?”
陸昭一怔,反應了一下突然臉一沉,盯着喬氏看了一眼轉而看向陸喬,眸光中現着不可置信和惱怒,這目光他們母子應該全然明白,陸喬卻是淡淡的別過頭去,而喬氏則臉不紅不白的笑容越來越大。
“小喬,別做的太過分!”陸昭聲音冷沉。
陸喬扯着脣笑的有一絲苦澀,笑痕轉瞬消逝,淡淡道:“做錯事就應當承擔責任,誰都一樣。”
“你……”要不是隔着一段距離,又有喬氏在場,他一定跳過去揪住陸喬的脖領子狠狠的打一架,這一架他早就想動手了。有了這種想法,他不自覺的兩手扒着船轅身子向前傾俯,衣角突然被人一扯,猛然扭頭,卻見衣衫溼透的添香在夜風中瑟瑟發抖的看着他,臉蒼白的一點血色沒有。
“小昭,讓我過去。”添香說這話冷的好像裹着一場大雪,陸昭不知道什麼感覺,她不像憤怒更不像悲傷,是讓人無法忤逆的語氣。
隔着水,隔着船轅,添香突然覺得自己和小喬隔着千山萬水,中間有一道無法跨越的時空,心念起伏,那些甜蜜、依戀和那些山盟海誓都在另一個世界,一個他和她無法回去的記憶裡,她覺得心酸,應該大哭一場,之前做的所有的努力似乎都變成了委曲求全和毫無意義。
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裡顛倒了黑白,明明抗拒卻又不得不承認,她和他的過去真的已經過去了,恨也好,無奈也好,命運也罷,總歸是回不去了。
船放了橫踏板,從小昭的手中一點點的抽出自己的手,就在渾濁動盪的河面上一步步的走過去,身上溼透的衣衫彷彿冰冷的利刃將她的心掏空,冷風穿膛,再沒有比這兒更讓她清醒的時候,清醒的女人想不理智都不成,而理智的女人則能將自己的得失利害算的精細無比。
可她卻說什麼也算不清到底是誰負了誰?
她的腳步一落在喬氏的船上,立時有侍從上來,一邊一個按住她的肩頭,她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盤旋着找不到方向,擡起頭,眼睛盯着小喬,不,應是陸三爺,一場作秀,讓她陷入此不尷不尬,有違婦道的地步。
“你是故意的。”身子太冷,她脣瓣哆嗦着。
陸喬似怔了怔,久久的望
着她,迎着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他心如刀絞的沉聲應,“是。”
“爲什麼?你明知道我是真心要和你走……。”添香咬着脣瓣強制自己的聲線不再那麼顫抖。
“爲什麼你心裡有數!”陸喬突然截話,幾盡低吼。
“就因爲?”添香無法理解他是怎麼愛着自己,或者曾經愛過自己,難道愛人就是如此的不信任?
“還好意思說出來?”陸喬眸光一斜,冷漠道:“如果不想讓人知道你不是帛添香,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你自行思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心挖開的疼也不過如此吧,她剛纔還怕損壞他的名聲即便怕的要死也沒喊出名字,現在她卻因此被威脅,想想都覺得好笑,可她就連一絲笑都扯不出來。
“死也許不可怕,生不如死的滋味你一定不知道。”陸喬深深的看着她,好像要從眼睛看到她心裡。
添香終於笑了,點着頭,看着他笑的兩腮僵硬,“一起離開是一場陷害,走過數遍的水路卻恰能碰見陸昭,行至河中央突然被綁架落水,然後再褪掉那身夜行衣沒事人似的站在我面前,這會兒是準備壓我去大夫人那兒領功了,陸喬,僅爲我負心的報復是不是做的太幼稚了?”
陸喬始終盯着她,等她說完,他除了眸光更深似乎不見一絲波瀾,沒有報復後的快慰,更沒有喜形於色,冷冷的,淡淡的,一字一頓的道:“是否幼稚一會兒到了大夫人那你就知曉了。”
“還跟她廢什麼話,靠岸,有什麼冤屈儘管向大夫人訴去。”喬氏不屑的斥喝一聲,玉指一晃,船身緩緩向着河邊靠去。
陸喬不再看添香,一張嬌柔的容顏在添香看不到的地方沉若蒼冥,眸子幽深的好比這錦玉河渾濁不清的冷水。
喬氏的船靠岸,陸昭這個本就打着大夫人名號出來的必然也要靠岸,一時間死寂的河面燈火通明,吆喝着靠岸的小廝吵雜的響起,陸昭眼看着添香被人自後面扭着手臂的推搡下船,顧不得船艙裡主導這一切的男人,縱身先一步跳下船,幾步躍上去就想把添香帶過來,喬氏眼快的嬌笑道:“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陸昭伸出去的手頓在當空,喬氏擺動婀娜的身段,衣帶生香的自他身邊走過,無不嘲諷的調侃道:“又不是趕着生孩子,急什麼?在大夫人面前自然是有冤必伸,有愁啊,必報。呵呵……”
陸喬緊隨喬氏身後走過陸昭身邊,陸昭僵硬的手驀地攥成拳頭,上去就給了一拳,陸喬沒躲,也許是躲不開,也許是本就沒打算躲,身子趔趄的一下撞到旁邊的下人身上,他一聲沒吭,倒是被他撞倒在地的下人及兩邊的人頓時像炸了鍋的鴨子,大呼小叫的驚叫起來,“啊!打人啦!二爺動手了!”
“三爺您怎麼樣?三爺……。”下人們一陣亂。
被推搡在前的添香頓下腳步回頭看,陸喬匐在地上正擡頭冷冷的朝陸昭笑着,詭異的是自己兒子捱揍了喬氏卻沒上前拉架,只看了一眼就快步朝添香走過來,添香身子一顫,立時明白即將要發生什麼。
喬氏上前二話不說揚手就甩了她一個耳光,“啪!”只一聲所有的動都停滯,陸昭揪着陸喬的脖領子半傾着身子,與所有人一樣懵然的轉頭,喬氏就立在添香身前,衆目睽睽之下擡手又摜到她臉上,恰都打在左臉頰上,瞬間高腫一塊。
添香躲不開,手臂被兩個侍從箍在背後,就這麼結結實實的捱了巴掌,這是喬氏第二次對她實施動手教育,不知道是心麻木了還是臉麻木了,她只一開始掙了掙身子而後便一動不動了,帶着一絲不解的看着喬氏,她的不解不是不懂喬氏爲什麼打她,而是不懂爲什麼受傷的總是自己?
看起來像一個問題,其實是兩個問題,就像喬氏理所當然的說:“蠱媚兄弟情誼,引致兄弟不睦,只給倆巴掌算是小懲大誡,等去了大夫人那再行發落。”
陸喬和陸昭果然收手不打了,他們打不打添香似乎也麻木的沒有感覺了,只在思索自己爲什麼總受傷?憑什麼喬氏就能這麼對自己?
離開陸家,不是要和小喬私奔,亦不是要逃避什麼,而是她本就不應該進來。
添香的淡漠讓喬氏微有怔愣,推搡了一把,“快走!”
今晚必定是個不眠夜,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等着看戲,或是等着粉墨登場,這麼晚了,前廳大亮,大紅的燈籠在房檐下搖晃着,添香立在下面輕蔑的笑了一下,隨即被侍從推了進去。
她被推着跪到地上,侍從自後面鉗住她的身子不讓她亂動。
喬氏走到一邊落座,陸喬跟着母親坐下,陸昭則選擇站在了添香身後。
過了片刻,大夫人被孫婆子扶着徐徐走出來,衣着素雅,髮髻上只有一支簪子,看神色略顯倦意,似才從睡夢中被拉出來,大夫人用袖子遮着打了個哈欠,彷彿沒注意到下面跪着個人,坐下後,伸手先接過來一盞茶,潤了潤吼,稍顯精神了方慢聲細語的問,“怎麼回事啊,大晚上的不睡覺折騰什麼呢?”
“大姐,陸家出了這麼個媳婦誰睡的着啊。”喬氏怪笑一聲,細白的手指挑了挑手裡的湯盅,大夫人喝茶的工夫她的侍從便遞過來一盅甜品,不知是什麼做的,從添香的角度能看到紅紅的小果子浸在粘稠的湯裡,想必是極甜的東西。
“什麼?”大夫人一愣,手裡還端着的茶盞突然撩到案上,半起身忙問,“香兒怎麼衣衫溼成這樣,快些扶進去換洗。”
“慢着。”喬氏手一擺,把想要上前的丫鬟叫住,看向大夫人道:“媳婦犯了家規,該罰。”
“哦?”大夫人像是這會兒才緩過神來,眼底閃過精光,端起坐姿頗具威嚴的看着喬氏,溫和道:“規矩是慢慢教的,若她觸犯了三妹妹什麼就讓我這個大娘代她道聲知錯了,聖人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既已知錯就稍後計較,先讓她換身乾衣裳,這麼沓着恐要受寒了。”
“今兒應是小喬與她相守的日子,可不想天才抹黑這人就不見了,下午我曾去見她,算是好言勸訓了幾句,晚上小喬便來朝我要人,我這個做婆婆的可真是跳井也辨不清清白了,好不容易安撫住小喬,便整個院子的下人都打發出去找人,直到方纔在錦玉河上見到我這媳婦,竟是自己襯着夜色駕着小船往連接護城河的源頭走,被二郎截住纔算沒逃脫。這不,掉進河裡還浸溼了衣裳,若不是二郎救她,這會兒早成水鬼了。”喬氏說的輕巧,語調中隱含怨氣,做足了一個婆婆的委屈相。
大夫人聽完像是反應不過來,看了喬氏半晌又轉目看添香,彷彿要在她臉上看出畫來,開口問旁邊的孫婆子,“少夫人可是受屈了?怎麼想着要離開陸家?”
孫婆子嚴肅呆板的臉上也是一陣迷茫,搖頭,“奴才失職,奴才不知下人哪裡做錯了讓少夫人受了委屈。”她頓了頓,突然恍然道:“哦,對了,下午因着紫歆、瑾樂兩個奴才少夫人確實臉色不大好,奴才覺着是少夫人性子過於柔順,被這些毛手毛腳不知分寸的奴才氣着了纔會如此吧。”
“果然是這樣。”大夫人也似恍然大悟般的點頭,然後對喬氏說:“媳婦離家遠了些,嫁進陸家就是陸家的孩子,有什麼錯做長輩的多提醒、多擔待點,剛纔孫媽媽也說了,媳婦性子柔順,那些個奴才必是有見人下菜碟的勢力走狗,只怕是媳婦拿捏不住又不好向我們幾個老的訴苦,如此看媳婦就算有錯也是我們失察在先,這樣吧,就罰她到塔樓抄經文十卷,何時抄好何時出塔。”
“大娘,如此不妥吧。”喬氏張着嘴還沒說出話,一旁的陸喬淡淡的接話道。
“我們兄弟幾人本來見她次數就不多,如今又要送進書塔,合着大娘罰她連帶把我們也罰了,特別是二哥,要相思成災了。”
旁人說話添香就像事不關己的在聽天書,而陸喬的話一下子激起了她的神經線,即便她不想再對他敏感,可還是控制不住心念意動,細聽,不覺間皺眉,他這話什麼意思?
陸昭的腳步往前挪了挪,剛要說什麼忽然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雜沓而來,“這大晚上的,怎麼這麼熱鬧。”添香回頭,卻見柳氏身着打扮整整齊齊的走了進來,雖看起來神采精神卻還是讓她發現柳氏眼白處有些泛紅,不知是沒睡好還是……哭過?
柳氏直接坐到喬氏對面的椅子上,然後向着陸昭一招手,“到娘這兒來。”
陸昭看了柳氏一眼,驀地把頭一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添香的後腦勺,悶聲道:“我陪着她。”
柳氏一愣,隨即曬然的訕笑,自我調侃道:“還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
周氏見柳氏進來臉上的表情有一瞬有些不自然,卻是轉瞬即逝,沉默了片刻,這會兒孫婆子讓人給柳氏上了茶,柳氏端茶亦沉默起來,就聽周氏道:“不爲別的,媳婦犯了一點小錯,沒曾想兩位妹妹還都上心的大晚上過來我這兒。”說到這兒她的眼睛向兩邊瞥了瞥柳氏與喬氏,忽而一笑,“就說不是什麼大事,她還是個孩子,怎麼也不能罰的太重,就去書塔抄經……。”
“我不同意。”陸喬站起身突然道。
陸昭眼底現出幾縷狐疑,左右看着卻一時想不明白問題關鍵。
陸喬道:“就算長輩刻薄下人無理,這也不足以讓已爲人妻的帛添香逃跑,這要是傳出去陸家顏面何存?”
添香真不知道她到底讓陸喬有多恨,勢必死咬住不放非讓她受傷不可。
喬氏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可不是,蠻夷之地的女子到底是帶着一身野性習氣,留着只怕後患無窮,將來不定惹來什麼是非。”
“爲免將來出醜不如就此休棄!”
大夫人幾次想說話都被這對母子截住,最後陸喬的話徹底打破了四周的平靜,柳氏臉色驟變,偷眼望着周氏,周氏則有那麼一瞬眸光陰冷,緩過來神色又變的溫婉和氣,看着喬氏母子輕輕一笑,“至於嗎?”
這話聽起來說的輕柔,可喬氏母子卻同時蹙眉,添香看的清楚,只覺得兩母子真的神態樣貌都很像,就連這眉宇間的隱憂和擔心都如出一轍,隱憂?他們擔心什麼?擔心她會供出陸喬嗎?其實陸喬應該明白,她不會說,即便沒有帛添香冒名的威脅她也不會說,何必呢,要死還拉着墊背的,其實對陸喬,她沒有恨,更多的是遺憾,也許還有的就是心空了一大塊。
陸喬像是下了決心,不顧喬氏的眼神示意,堅決道:“大娘,我要休了她,求大娘做主。”話落,緊抿着脣,撩下襬咚的一聲,硬生生的跪到地上,幽深的眸子看不出喜怒,一張臉更是沉的沒有一點表情。
“我不同意。”是陸昭。
添香耳邊豁然的又響起咚的一身響,她雖沒看這人跪下,眼角卻跟着狠狠的一跳,詭異的氛圍像流沙一般無孔不入的侵入腦袋,沉甸甸的完全混亂了思考,誰能告訴她,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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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文甜加小虐,真的不是什麼大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