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碧雲淡,罄冉依照軍中習慣,依舊起了個大早。用了早膳,聽婢女說藺琦墨在府中校場練劍,她微有詫異,不想他身上的箭傷這麼快就好了。
心情莫名很好,眼望天空雲層淡影,清風微拂,她興致一起便也撩袍起身,提了懸柱牆壁的青劍也出了房。
罄冉尚未步入校場便聽到一陣叫好聲,繞過月門,高臺上白影舞動,劍氣縱橫,寒光點點,與校臺上舞劍的正是藺琦墨。
他劍術極高,輕功又甚好,移動間帶起冷風颶颶,宛如白龍在空中盤旋,又似冰雪在黃沙上狂卷,引得臺下府中早練的侍衛一陣陣叫好。
罄冉正欲走近幾步,臺上藺琦墨卻突然劍鋒斜走,直刺這邊,同時身體也跟隨青劍拔地而起,宛若離弦利箭向罄冉直逼而來。
罄冉勾脣一笑,一個躍起,手中長劍揮去,未及出鞘,乒乒乓乓已是和藺琦墨在空中對接數招,挽出數道刮花,光彩耀目。
兩人同時落回校臺,引得侍衛們又是一陣叫好。見藺琦墨劍鋒凜冽,招式多變,罄冉暗讚一聲,麟國少帥以劍術著稱,果真不錯。
她本還擔心他的傷勢有所顧忌,現下見他劍勢強硬,她好勝心起,頓時手中青劍舞動如龍,帶起道道瀲灩光芒。
“好劍法!”
罄冉劍鋒直逼而來,藺琦墨朗聲一笑,身影如同鴻毛,悠然後飄,架住她電閃雷鳴的一刮,同時藉助劍上反力,身影若白鶴騰飛於空中仰身急縱,以退爲進,足下連壞踢出數腳,直擊罄冉身前。
“四郎這招平沙輕落用的也不錯。”
罄冉一面誇着,一邊氣灌九天,手中寒劍微微一橫,拔起一道劍芒擋住他的攻擊。
藺琦墨聽她喚着四郎,心中一樂,雙眸晶亮若星,頓覺無比暢快,清喝一聲,手中劍勢更加迅捷靈動了起來。
臺上兩人斗的激烈,臺下衆人看的也癡迷,頓時校場之上,唯有劍光深寒的交織之聲,以及光芒大盛時衆人的喝彩聲。
臺上罄冉身體仰起,躲過藺琦墨鋒銳一擊,藍衫翻飛,手腕斜轉,劍刃便刺向了藺琦墨剛剛落足之處。藺琦墨右足猛然一旋,踏上罄冉直擊而來的劍身,借力一縱,身影在空中數個盤旋,宛若龍衝九天,令人目眩。
“好功夫!”
一聲微顯蒼老卻中氣十足的喝聲響起,衆人紛紛轉身,赫然見陸元賀負手站在校場人羣之後,顯然已經來了許久,一怔之下,衆人紛紛行禮。
藺琦墨和罄冉也忙停了切磋,躍下校臺,雙雙俯身行禮。
“伯父見笑了。”
“陸老將軍謬讚了。”
陸元賀笑着望去,只覺高個兒的白衫男子疏朗峻遠,藍衫的清瘦男子淡雅雋永,一個是風骨清傲,一個是不染鉛華,兩人站在一起竟是出奇的和諧。他朗聲一笑,大步上前,拍着藺琦墨的肩頭。
“賢侄,都說你劍術無雙,今日和這旌國的易將軍一比,這無雙一說可當不得了。”
藺琦墨笑望罄冉,目光璀璨,道:“好久沒有遇到這樣的對手了,暢快淋漓啊。”
罄冉亦笑,正欲說話,卻見不遠遊廊轉過一個淺碧的身影,身姿輕盈雙手提着裙搖,向迴廊另一端急急跑去,正是昨夜見過的陸玲瓏。
雖是僅僅見過一面,沒有深交,可罄冉卻覺依陸玲瓏沉靜慧敏的性子不會形色如此匆匆,不免驚異一聲。
陸元賀順着她的目光望了過去,面上也有詫異之色,揚聲問道:“玲瓏,你這一大早匆匆忙忙做什麼去?”
陸玲瓏卻並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回頭一笑,笑容燦爛,映着她飛揚的墨發,能讓人的心情隨着那開心的笑一起飛揚。
“爹,是焰哥哥回來了,已經快到府門了,我去接他。”
她說着身影更快向前跑去,陸元賀無奈搖頭,卻揚聲笑道:“慢點,別摔到。”
“知道了。”少女清亮的話語傳來,已經跑遠。
罄冉從老人慈愛的雙眸,寵溺的話語中能感受到濃濃的關切和愛意,想起早逝的家人,一時發怔呆呆的望着陸元賀,眉宇間已是不自覺落了一絲黯然和渴望。
突然,垂在身側的手傳來一股暖意,驀地又是一緊,似乎那力量的傳來包裹住了她少有的脆弱,可以神奇的撫平心頭的黯然。
罄冉一愣,低頭去看,白色的廣袖在輕風中飛揚着遮住了她的視線,然而那廣袖之下,藺琦墨的手正攥着她的,緊緊的,暖暖的,那般堅定而有力。
罄冉的心砰砰而跳,又有些弄不明情況地去看他,卻恰撞入一雙幽深無垠的黑眸。那眸子此刻如此清澈地倒映出她的面容,她的神情……那小小的影子此刻倒映在他的黑瞳中,閃着光亮,佔據了黑瞳的全部,似是要將她吸入其間。
罄冉雙頰一紅,輕輕一掙,低了頭,倏然想起母親對姐姐說過的話來。
孃親說,一個女人以後不管貧窮還是富貴,不管身處何種處境,若是有一個男人願意攜着你的手無條件地給你慰藉,願意從此和你一起面對不可預知的浪濤,那將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情,你一定要把握住幸福,要勇敢地去擁抱幸福,不要留下遺憾。
那麼,他方纔那一握,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爲何卻能攪亂自己的心……
感受到罄冉的輕掙,藺琦墨鬆開拉着她的手,面容不變,只是脣角卻逸開了笑意,雙眸也因着心頭的涌動不受控制的輕閃着。
陸元賀見陸玲瓏轉過迴廊,身影消失在眼前,這纔回頭看向藺琦墨,笑道:“兩位見笑了,夫人早逝,這丫頭被老夫寵壞了,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藺琦墨笑道:“陸小姐聰敏靈慧,是伯父之福。想來方纔陸小姐所提焰哥哥定然是人稱單臂盤龍的莫之焰了,小侄還沒有恭喜世伯覓得良婿呢。”
陸元賀朗聲而笑,面有欣慰,擺手道:“小女所提正是之焰,兒女自有兒女福,女兒也長大了,老夫就由着她了,見笑見笑。”
罄冉回過神來竟沒有勇氣去看身旁的藺琦墨,撇開頭看向遠處,想着陸元賀的話。
那莫之焰她倒是也聽說過,據說是陸元賀收的義子,武功極高,所用兵器名曰盤龍棒,又因他缺失右臂,左臂使棒,故而人稱單臂盤龍。
這莫之焰在戰國江湖上很是出名,更是近年興起的殺手組織琅琊樓的樓主,聽說行蹤詭秘。
本來一個江湖人物是不會引起世人注意的,但是上幾次戰國出兵蒼松密谷率領谷中百姓抗擊戰國軍隊的正是此人,且他屢屢以少勝多,令戰國蒙羞折返,所以此人在四國之中也算頗爲盛名。
罄冉兀自沉思,藺琦墨撇了她一眼,見她神色沉靜,心怕她又想起往事,便笑着看向陸元賀,道。
“墨看伯父很中意這個女婿呢,墨聽說莫樓主的武功乃是得了伯父親傳,不知今日墨是否有幸見識下伯父傳世有名的單勾槍法?”
陸元賀方纔見他們練劍就一身熱血涌上,此刻聽他這般說,哈哈一笑,揚眉昂首,大步向校臺走去。
“老夫許久不曾使槍,被賢侄一提,還真有些手癢,來,陪伯父打一場。”
藺琦墨轉身,在罄冉面前一晃,湊近她笑道:“單勾槍法雖是不及你父親銀槍威名,但也頗值一觀,冉冉可要看好了。”
他的笑聲就在耳邊,罄冉一驚,擡頭時他已錯身繞過她,身影一躍上了校臺,腳一勾便抄起臺側一杆長槍。
陸元賀亦是長槍在手,清喝一聲攻了上來。長槍初拴,已是隱有風雷之聲,攻勢甚強,藺琦墨被逼得後退兩步,幾招下來才漸漸穩住招式,臺上頓時風影滾浪,熱氣翻涌。
罄冉只覺陸元賀的槍法不同爹爹招式之多變,亦不同燕奚痕槍勢之簡捷,單勾槍法一招一式輕靈飄忽卻隱有雷霆萬鈞之勢,極適合女子習練,她不知不覺已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一套槍法下來,陸元賀雖是說話仍中氣十足,可眉宇間卻染上了疲憊之意,和罄冉二人客套幾句便回了思院。
罄冉想着他方纔的槍法,亦從臺側順手抄起一支長槍揮動了起來,一招一式正是方纔陸元賀所使單勾槍法。
藺琦墨抱胸斜斜靠着兵器架看她舞槍,不得不挑眉驚歎罄冉的記憶力和領悟力,見她一個回馬槍刺出,收回長槍時卻在身側習慣性地一滑,然後才挑起長槍,他不免直起身體,輕輕蹙起了眉。
她方纔那一刺、一滑、一挑,動作連貫很是迅捷,顯是經常這般收槍。
這回馬槍正常收槍動作該是直接提起長槍,這樣不但迅捷,而且能有效護住背部不受敵人襲擊。可罄冉這樣在身側一滑,便會令背部命門大開,雖是她動作極快,武功一般者不可能利用此空隙,可若是遇到高手卻是相當危險的。
藺琦墨正欲喚她,卻聽到一聲詫異的女聲傳來。
“焰哥哥,你怎麼了?”
藺琦墨遁聲去望,卻見不遠處廊道上站立着一個挺拔的身影。
那是個極爲冷峻的男子,一身黑衣,周身散發着清冷之意,面容隱在一張鑲銀面具後,但是一雙眼睛此刻卻一瞬不瞬地盯着臺上的罄冉,那眼神太過熾熱,翻騰着太多情緒,讓藺琦墨莫名蹙緊了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