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傍晚,罄冉照例在藺琦茹的陪伴下在院子中做簡單的產前活動。此刻已是初秋季節,傍晚的陽光照在滿園的樹木上,將原本發黃的樹葉塗上一層暖色,金光點點,晚霞斜陽,秋風飄香,倒是別樣的安寧。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藺琦茹扶着罄冉在一棵樹下停步,相視一眼同時望向院門。片刻卻見燕奚痕滿色微沉地步了進來,身上竟穿着鎧甲。隨着他大步走來,披風輕揚,鎧甲佩劍一路微響。罄冉雙眸一眯,心莫名一糾。
看他這樣子,竟似要出征!難道北面戰事吃緊了?
步履匆匆走來,燕奚痕在罄冉身前三步處停下,面色微肅看着她。玄色戰袍給他挺拔的身影添了一抹肅銳,整個人便如劍在鞘中,深斂着寒意。
“可是北邊戰事有變?”
燕奚痕點頭,眉宇蹙起,沉聲道:“前方剛到的軍報,上月二十七號,圖吉右翼大軍與陳金州大軍在明河決戰,我軍兵敗退守明權城,堅守了四日,還射殺了塔素羅的胞弟突驊。塔素羅大怒,竟率大軍棄北雲山一線轉而攻下了明權,並下令屠城。繼而圖吉軍乘勝南下,竟一路殺到了黑州,兩軍在黑州一帶交戰,靖國公拼死纔將戰線壓住。如今側遠山以北,已再無一片平安樂土。我本來想看着孩子出世,現在看來怕是不行了。我已向皇兄請命,現在就前往鎮西軍,率軍北移,應該能緩解靖國公的壓力。”
罄冉一愣,只覺手足冰涼。從去年冬季,幾場大雪下來,兩軍便一直在北雲山一線拉鋸。開春以後戰事再次激烈起來,兩軍倒是幾度交鋒,靖國公所統大軍一直死死咬着北雲山一線。沒想到如今圖吉軍竟從明權攻下,拿下了黑州,這戰事是越來越不利旌國了。
這一年來燕奚痕幾度欲掛帥北上,奈何燕奚儂的身體自去年冬季起便一日不如一日,一來京城事務繁雜也離不開燕奚痕,再來旌帝的龍體太醫也已無能爲力,只能用藥劑吊着,燕奚痕也便一直沒能前往邊關。
可誰能想到塔素羅竟這麼厲害!初聞戰事吃緊,罄冉一時擔憂戰事,一時又覺圖吉南攻尋找藺琦墨的希望便越來越渺茫。
心念急轉間,忽而腹部傳來一陣收縮,她舒一口氣想壓下那股子難受,可誰知緊接着一陣更加揪心的疼痛陡然傳來,她驚呼一聲險些跌倒。
藺琦茹已發現了罄冉的不對勁,忙一把扶住她,此刻罄冉面上已出了一層虛汗。藺琦茹一驚,忙看向燕奚痕。
“怕是要生了,王爺,快!”
聽她這般說,燕奚痕竟是一愣,接着才猛然回神,跨前兩步手忙腳亂的將罄冉抱起,快步便向屋中走。
藺琦茹已向院外衝去,一面大喝着:“要生了,穩婆,穩婆,快!”
沒一會便有大批的丫頭涌進了院子,穩婆也已到位。進進出出,瞬間院中便慌成一團。一衆人等雖是早準備好一切,等着這一日,可臨到此時,卻還是難免慌亂。
燕奚痕將罄冉安置在牀上,雖是擔心,卻也知道此刻不能添亂,忙退出了房,焦急地在外室走來走去。
疼痛來的毫無預兆,一波一波似要抽空靈魂。罄冉的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沿着額頭不停向下滑,只能本能地隨着身邊穩婆的大喊用力,再用力。可任是她怎麼使勁,羊水已經破了,可那孩子便似依舊在貪戀母親的身體,就是不願出來。
耳邊傳來藺琦茹一聲又一聲的喚:“冉兒你可要挺住啊,一定要挺住,用力!再用力!”
依稀還能聽到燕奚痕在外面厲聲大叫:“都站着幹什麼!都去燒水,快!”
不停有人在屋裡進進出出送來熱水,穩婆鄧婆婆將罄冉雙腿撐開,不停按壓她的腹部,叫喊着吸氣,呼氣,用力。罄冉茫茫然的配合着,只覺整個人都被那股難言的疼痛撕裂了。
此刻她多希望藺琦墨能在身邊,可是……
可不管如何,罄冉知道她一定能堅持住,一定能生下健康的寶寶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見鄧婆婆的驚呼聲:“不好啊,果真是倒胎!”
藺琦茹看去,果然孩子先出來一條腿,頓時嚇的面色蒼白,抓着罄冉的手也不自覺用力,捏的罄冉有些疼。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藺琦茹盯着鄧婆婆慌亂叫着。
“姐,真不行就按我說的來。讓陸霜給找剖開腹部,一定要保住孩子!我……我能受得住的!”
虛弱卻堅定的話語傳來,正是罄冉用力撐起身體,一雙清亮而堅韌的眼眸望着跪在牀上壓着她雙腿的陸霜。
鄧婆婆見她這般面色一急,大喝一聲:“我的姑奶奶,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可別再想那些事了。留着點勁,還有的罪受呢。給她灌蔘湯!都別慌,腿出來也不是就不行了!大家都加把勁!再來!”
鄧婆婆不愧是老練沉穩的穩婆,一聲令下,二話不說伸手便將孩子出來的一隻腳又給推了回去。
藺琦茹見穩婆面色鎮定,便也不再慌亂,忙接過婢女手中的蔘湯給一勺一勺餵給罄冉,心裡更是不停的罵着自己,罵着藺琦墨。
疼痛讓罄冉已沒有了另一種感覺,不停的用力用力,朦朧中聽到燕奚敏也趕來了,正在外面嚷嚷着要進來。聽到燕奚痕怒喝她的聲音,還有陸贏他們幾個不耐的說話聲。
藺琦墨的面容不停在眼前晃過,那些日子,他陪伴在她的身邊,他們一起照護這個孩子,一起分享初爲人母初爲人父的喜悅。他是那麼期待這個孩子的出世,那麼深切的渴望擁有一個有她,有他們寶寶組成的完整家庭。
“冉兒,我們會做好父母的,他會是最幸福的孩子,會在愛中沐浴成長。相信我,我們會很幸福,很幸福!”
他的話似乎還在耳邊,她一定要好好的, 一定要帶着孩子等到他回來,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她一定不會鬆手!一股沖天的勇氣和力量如潮水涌上,罄冉用盡所有的力氣嘶喊,隔天清晨曙光乍現時,隨着她的尖呼聲,嬰兒響亮的啼哭聲也隨着而來。
接着屋中響起鄧婆婆欣喜而嘶啞的叫聲:“生了!生出來了!唉喲,是個小子!”
罄冉來不及擡頭看上一眼,只覺身上所有的力氣都已被用光,仰面倒下,陷入了黑甜。
再睜開眼時,窗外竟是又一日的落霞滿天。罄冉側頭,身邊空空如也,雖然頭腦不太清晰,但是她還是清楚的記得昏睡前那聲響亮的啼哭聲。
孩子呢?!
罄冉一驚,忙得擡頭,卻在此時房簾被掀開,正見陸霜攪着手中瓷碗進來。看到罄冉呆了一下,立馬笑的燦爛如花,回頭大喊一聲:“夫人,姐姐醒了!”
接着便見藺琦茹抱着個小襁褓進來,滿臉笑意的望着罄冉,罄冉心一鬆,目光移在那小襁褓上便也笑了起來。那是她的寶寶呢,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小寶寶。
見罄冉移不開眼光,藺琦茹一面笑着,一面加快腳步。在牀邊坐下,將懷中襁褓送與罄冉,滿臉欣慰地道:“冉兒快看,是個小男子漢,長的可結實了,乖的不得了,不吵不鬧的。”
罄冉抱着孩子,禁不住雙脣微微顫抖,眼睛更一眨不眨,生怕一眨眼,身邊的孩子便會消失不見。
這是她的兒子,是她和藺琦墨共有的兒子,是她血脈相連、骨肉相親的兒子。
寶寶也似感受到了母親的氣息,驀然睜開他黑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轉,竟是個極爲漂亮健康的寶寶。
罄冉看着看着,啪,淚水滴落,正滴在孩子的臉上。孩子似是受了驚,又似感受到了母親的辛酸,頓時竟也跟着嚶嚶啼哭起來。
罄冉一時大亂,忙將他抱緊,嘴裡溫柔的哼着小曲,一面輕輕拍撫着孩子,很快孩子便安寧了下來。
藺琦茹本還擔心如罄冉這般的女子,整日武槍弄棒會不懂照顧孩子。可現在見她姿態嫺熟,那面上神情溫柔的近乎聖潔,一時愣住,半響才眼眶微紅,轉頭偷偷抹了下眼睛。
…………
罄冉身體恢復的很快,翌日便能下牀走動。孩子也很是健康,一頭密密的頭髮,髮色極黑,小臉蛋兒粉粉嫩嫩倒不似剛剛出生的嬰孩。小模樣雖是沒長開,已能看出模樣生的極好。不過這本也是正常的事,有着最好的基因,這要長得不好看纔是奇怪。
藺琦茹直道孩子模樣像極了藺琦墨,罄冉瞧了半天,五官沒有長開,倒也沒看出來。不過孩子那一雙烏溜溜如寶石一樣的樣子倒是和藺琦墨一模一樣。
也是因爲這個,罄冉每每望着孩子便越發的想念藺琦墨。想着這人年多了,一直都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一時心裡醉澀難言。先前她已打定了主意要到戰場上尋他,卻不想因爲害喜耽擱了下來。現如今孩子已經出生,而藺琦墨又一直沒有信兒,再加上北方戰事吃緊,罄冉心裡便再次動了主意。
孩子的名字卻一直沒有定下來,罄冉的意思是等藺琦墨回來,讓他這個當爹的親自給孩子取名。見罄冉如此堅持,藺琦茹流了兩行淚,倒再未說什麼。只是孩子總得有個稱呼,故而要罄冉先給取個小名。罄冉想也沒想,便說就叫尋尋,卻不想惹得陸霜眼眶一紅。
尋尋先前兩日似是沒有熟悉這個世界,極爲安靜,每天轉着烏溜溜的眼珠子四處好奇的看,惹得凡是見過小傢伙的叔叔姨姨直誇孩子乖巧,性子隨了罄冉。可誰知小傢伙才兩日就露出了真面目,開始沒日沒夜的調皮搗蛋。
吃飽了就拉,拉了便哭,哭完了還吃。精力竟是極爲充沛,不分日夜的,一點都不似嬰兒那麼貪睡。有時候罄冉都苦笑,是不是孕期營養補充的太好了。
雖然罄冉在現代時也照顧過弟弟,對照顧孩子也不算生手。可連日被尋尋折騰的,那也是每日每刻都跟打仗似的。
再加上藺琦茹和陸霜,三個女人,被尋尋折磨的每日雞飛狗跳。坐月子期間,罄冉愣是沒睡上一個安穩覺。
都說女人生完孩子會身體發胖,可被尋尋這麼一折騰,罄冉早早地就恢復了以前纖瘦的模樣,不免苦笑,生個小魔王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
雖說累,但每當看到尋尋小小嫩嫩的臉蛋兒,罄冉的心便會異常安寧,只是看着孩子一天天越來越精神,眼睛越來越有神采,心裡對藺琦墨的思念便也越發不可收拾。
日子一晃而過,轉眼罄冉已熬過了難耐的坐月子時間。其實她終年習武,身體本就極好,懷孕期間又有那麼多人小心翼翼的照顧着,生產不到十日後她的身體已然完全恢復,在罄冉看來沒必要天天悶在屋中。可藺琦茹和陸霜卻堅持輪流看管着她,說什麼女人月子期間絕對不能馬虎,愣是將罄冉悶在屋中整整一個月。
這日總算開釋,一大早罄冉便收拾妥當,好好打扮了一番出了房。清晨的陽光柔軟地覆蓋大地,空氣中還帶着夜間露水的清香,罄冉大大的吸了一口氣,揚起了紅脣。
“尋尋,瞧你孃親笑的多高興,來,我們尋尋也笑一個!”
身後傳來藺琦茹的笑語,罄冉回頭正見她抱着尋尋出了屋子。今日是尋尋滿月,又恰逢今日大家都過來給尋尋過滿月宴,小傢伙自是要好好打扮一番的。
一身的天藍色新衣,映得小臉粉粉嫩嫩,頭上更是帶着一頂豎起兔耳朵的小帽子,樣子和上面繡着的卡通圖案都是罄冉親自手繪了,陸霜親手繡上去的,將小傢伙襯得異常可愛玲瓏。
見尋尋睜大眼睛看來,罄冉忙笑着回步,自藺琦茹懷中接過他。此時陸霜已風風火火的跑進了院子,一面還大喊着。
“姐姐快點,大夥都等不及要見少主子了!都在外面吆喝呢。”
藺琦墨的兄弟們有不少都不願意留在青國,又恰逢藺琦墨出了事。結果經過陸贏的組織,一些兄弟直接上了北方戰場尋找藺琦墨,一些則留在了贏城守護罄冉和小主子。
這一個月來,藺琦茹怕他們毛手毛腳的嚇到尋尋,再加上罄冉月子期間也不方便讓他們進來,故而一直都沒能讓他們看到尋尋。今日尋尋滿月,就屬這種人高興。這不,一大早就聚在了院子裡,罄人方纔一出屋子老遠就聽到了前院的動靜。
待罄冉抱着尋尋,在藺琦茹,陸霜的簇擁下邁步入了前院,院中近百人一陣歡呼衝了上來。還沒看清人,罄冉手中便是一空,尋尋已然被劫走了。
程銳抱過尋尋,低頭凝望片刻,哈哈一笑忽然將尋尋高高舉起。衆人愣了一瞬,旋即紛紛歡呼。
一大堆人呼呼啦啦的便涌了上來,瞬間便將抱着尋尋的程銳給層層圍住。隔得近的,爭相抱着尋尋逗着他,隔得遠的,急得要往裡面擠。
罄冉一開始還怕他們沒個分寸傷到孩子,可看了一陣倒也放下心來。他們動作雖看着嚇人,可絕對是小心翼翼輕抱輕接的。於是罄冉只站在一邊,淺笑着望着他們。
說也奇怪,尋尋平日甚難伺候,除了藺琦茹,陸霜,他從不讓婢女抱,今天卻沒有反應。反而像是心情大好,任由這羣小子們上來這個抱一下,那個摸一把的。
而且這般吵鬧,他也不哭,一直睜着黑溜溜的眼珠轉來轉去,那樣子竟似極爲享受,看得陸霜一愣一愣。
“行了行了,都看夠了,別累着小主子!”
一羣人鬧騰了一陣,眼見太陽越升越高,這纔在陸贏的叫嚷下將尋尋不依不捨的交還到罄冉懷中。
接着在罄冉尚未反應之際,陸贏一個手勢,一竿子兄弟瞬間安靜下來,眨眼間列隊齊整,對着罄冉便是一拜。
“拜見少主子!”
單膝跪地,腰板挺直,聲喝九天,齊刷刷的動作,響亮亮的聲音。罄冉一愣,忙將尋尋交由藺琦茹,上前一步:“兄弟們快都起來!大家都是跟着四郎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尋尋的叔叔,他一個小娃當不得大家這樣。”
衆人卻依舊筆直的跪着,陸贏擡頭,但神情肅然望着罄冉,代表大家說道:“大嫂,這一拜少主子當的!帥爺不在,他便是我們兄弟誓死也要守護的主子!嫂子您放心,我們也一定會將帥爺找回來的。尋尋長的這麼好,脾性也像極了帥爺,大哥回來看到他不知會高興成什麼樣呢!”
罄冉見他雙眼微紅,見大家神情個個動容,不免心頭感動,哽了下忙上前一手一個親自扶起陸贏和程嶽騰,吸了一口氣,揚聲道:“兄弟們要拜,這一禮我就代尋尋受了。尋尋還小,以後要仰仗各位叔叔的地方還多着呢,各位如此疼他,可別把他慣壞了,他爹爹回來可是要怪到我這個做孃的頭上咯。兄弟們都快快起來吧。”
衆人哈哈大笑,已是紛紛打趣了起來。
“嫂子,咱們兄弟誰不知道帥爺最怕大嫂,哪敢怪您!”
“大嫂給咱們帥爺生了這麼好的大胖小子,帥爺心疼還來不及呢!”
“咱尋尋是飛翼軍的少主子,就是寵着那長大了也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罄冉望着眼前一張張爽朗不羈的面容,感受着他們對尋尋的這份感情,一時心緒萬千,心中默唸:四郎,快些回來吧。我,尋尋,姐姐,還有你這一羣兄弟們,我們都盼着你回來呢。你到底在哪裡?到底在哪裡……
衆人正歡鬧,卻有一個挺拔的身影大步而來,朗聲道:“嚯!一大早的可真熱鬧啊!還是尋尋的面子大!”
罄冉望去,那笑容滿面,朗聲而語的卻不正是燕奚痕。那日他已準備前往鎮西軍,奈何正趕上罄冉生產,一直在雲府守到天亮。接着便接到宮中消息,旌帝突然病重,故而他最後還是沒能前往前線。
這一個月來,燕奚儂的病情越來越重,朝政大事一下子便全部壓在了燕奚痕身上。一個月來他也只來過三次,每次都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眉眼間總也帶着疲憊。倒是今日看上去神清氣爽,異常精神。
他一面向馨冉走來,一面和衆人打着招呼,走近後直直走向藺琦茹抱過尋尋,低頭逗了一會,自懷中掏出一塊血玉掛在了尋尋的脖子上。
“哎喲,看咱們這些做叔叔的,都忘了將滿月禮給尋尋了!”
陸贏見燕奚痕的這般,驚呼一聲,便向懷中摸去,衆人亦恍然而笑,紛紛摸向懷中。
罄冉見此,想來他們還要鬧上一陣,見尋尋精神極好,便看向藺琦茹,笑道:“姐,我和王爺說點事。”
“你去吧,這裡有我。”
藺琦茹笑着點頭,罄冉便和燕奚痕並肩向廳房走去。親自給燕奚痕奉上茶水,馨冉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落座,笑道:“讓燕大哥破費了,那塊玉是傳說中的鐵沁血玉吧?”
燕奚痕淡笑點頭,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許多年前父皇賜給我的,我留着也沒什麼用。聽說那玉極有靈性,能守護主人,是避邪聖物,也找不到什麼尋尋需要的。再者我可是有意要當尋尋乾爹的,拿了我的東西,將來堵了四郎的嘴,四郎不想答應也得答應了。”
聞言,罄冉笑笑,揭過這個話題。
“陛下的病可好些了?”
燕奚痕本輕鬆的面容頓時沉重起來,今日來習慣蹙起的眉再次涌上了摺痕,嘆息一聲:“大哥本就身體不好,這些年虧空的太厲害。如今……越來越重了,已經臥牀三日了。”
罄冉目光也凝重了起來,半響才道:“唯今讓陛下放寬心才行,陛下這場病來勢洶洶,怕也是被北邊的戰事急的。燕大哥今日氣色極好,可是北邊打了勝仗?”
燕奚痕微微舒眉,點頭淡笑:“什麼都瞞不過你,前些日子鎮西軍北上聯合靖國公的穆州軍在黑山打一場極爲漂亮的反擊戰,殲敵一萬多,還搶回了不少軍糧。說起來,倒是開戰以來最大的勝利了!”
他說着神情漸漸黯淡,深深嘆了口氣,又道:“只是靖國公受了塔素羅一箭,怕是傷的不輕。靖國公本就年紀大了,此番傷在左胸,雖是不及要害,但失血過多……我已讓禁衛軍親自前往邊關將其接回養傷。”
罄冉本就要和燕奚痕提她欲上前線的事情,如今靖國公受傷,大將從缺,燕奚痕又無法離開。罄冉在旌國朝堂一年之久,自是瞭解,如今放眼整個旌國怕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能堪當如此大任的將領。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她神情一肅,霍然起身單膝跪倒,沉聲道“雲罄冉自請劍北軍統帥一職,還望王爺首肯!”
她這鏘然一跪,直令燕奚痕呆住,半響纔回過神來起身便欲將她扶起:“你這是幹什麼!如今有了尋尋,怎還生着這種念頭。你放心,我一定會全力尋找四郎,一定……”
罄冉卻固執地跪着,擡頭凝視着燕奚痕的眼睛,堅定重複道:“雲罄冉自請劍北軍統帥一職,還望王爺首肯!”
見燕奚痕蹙眉,她不免挑眉:“王爺覺得我不夠資格?”
燕奚痕見她這般,蹙着眉放開架在她腋下的手,沉聲道:“你知道的,不是!”
“那王爺可是還有更合適的人選?”
“沒有……”
罄冉霍然起身,逼視着燕奚痕:“那王爺爲何猶豫!?”
燕奚痕面色凝重注視着罄冉:“冉冉,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戰場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四郎如今已行蹤不明,他爲我旌國犧牲甚大,如今我又豈能置他的妻子於危險之中。何況還有尋尋,你忍心離開孩子,讓他在沒有父母的地方長大?冉冉,燕大哥知道你着急,可燕大哥向你保證只要四郎還在,便是翻遍了整個北地,便是追到漠北王庭,燕大哥也一定將四郎尋回來!你好好的呆在……”
罄冉卻上前一步打斷燕奚痕的話:“燕大哥,你要說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你都是爲我好!可當初我既然能夠在鎮西軍中做你的副手,能跟着四郎上陣殺敵,如今怎麼便不能再到戰場上去?!我去戰場不只是爲了尋找四郎。燕大哥,自打罄冉在鎮西軍中效勞,後來又蒙陛下知遇之恩,罄冉便已將旌國當成了自己的母國。如今我的同袍正處在水深火熱中,罄冉雖是女子,但卻自認不讓鬚眉,所謂國家有難,匹夫有責,罄冉毛遂自薦,若燕大哥覺得罄冉不是最合適的人選那便就罷了。可如今燕大哥自己也承認了,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那麼爲何不同意我的奏請呢?還是在國家大義面前,燕大哥更看中罄冉的個人安危?罄冉心中的燕大哥從來不是這般不分輕重的人啊!”
她見燕奚痕面色由堅持變的動容,忙又上前一步,懇切地盯着燕奚痕:“燕大哥,你就成全罄冉吧。你放心,如今有了尋尋,我定然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言罷,罄冉再次錚然而跪,肅聲再道:“雲罄冉自請劍北軍統帥一職,還望王爺首肯!”
望着她挺直的背脊,肅然的眉目,燕奚痕蹙眉良久,終是上前扶住她,沉聲道:“你容我再好好想想。”
……
此後數日燕奚痕都沒有再來,前方的戰事倒也因爲黑山一戰有所平靜,圖吉軍大敗一場自是需要時間休整,而劍北軍也因爲大帥負傷回京,未有舉動,戰事再次陷入了膠着狀態。
罄冉聽聞朝堂上下一直在商討新任大帥的人選,然而這些年旌國雖是連年有戰,可西面一直由燕奚痕鎮守,北面一直是靖國公壓陣。雖是有不少如陳忠、高合這樣的勇將,但若爲帥卻終是欠了些謀略,少了點統籌全局的魄力,難當重任。一時間朝堂對大帥的任命,朝堂爭論不下,多日懸而未決。
罄冉默默關注着,可心裡已有幾分確定了燕奚痕的意思。若真不打算用她,他一定不會遲遲不下決定。
終於,這日戌時,罄冉剛給尋尋喂完奶哄他入睡,便見何伯匆匆步入了屋子,躬身道:“夫人,宮裡常公公來傳話,讓夫人即刻進宮一趟。”
罄冉雙眸一亮,繼而笑了起來。
入夜的街上因爲宵禁早已沒了行人,馬車一路馳的飛快,入了皇城,直奔皇宮。進了舜天門,罄冉出了馬車卻是一愣,等候在舜天門外的竟是太監總管,素來親身服侍旌帝的高全。
她本以爲是燕奚痕找她入宮,此刻看來難道不是?
“藺夫人,陛下和王爺都在乾明宮,請隨老奴來。”
罄冉忙點頭跟上,夜色下的皇宮也不知是因爲北方的戰事還是因爲皇帝的病情,到處充斥着緊張和肅然。宮人低頭快行,神情肅穆,唯唯諾諾,罄冉心情也跟着漸感沉重。
到了乾明宮,高全直接便將罄冉領進了內殿。殿中沒有隨侍的宮人,顯得有些空蕩。聽到腳步聲,坐在牀前的燕奚痕站起身來,宮燈下,他的眉宇間依舊噙着深深的疲憊和凝重。見罄冉望來,對她微微一笑,點了下頭。
燕奚儂依着軟墊半坐在牀上,馨冉偷瞄了一眼,但覺他氣色極爲不好,面上已有灰敗之色,不由心裡一揪。她不敢多看,感受到燕奚儂威嚴的目光,忙大步上前,噗通一聲跪下,滿臉惶恐,道。
“雲罄冉犯了欺君之罪,還請陛下處置。”
殿中半晌靜默,接着傳來燕奚儂虛弱的聲音:“當初既敢女扮男裝欺瞞天下,如今膽子上哪兒去了?!起來吧,朕如今沒精力和你演戲……咳,咳……”
他話一說完便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燕奚痕忙幫他拍撫着心口順氣。他咳的撕心裂肺,罄冉一驚忙站起身來,上前一步:“陛下注意龍體。”
半晌咳聲才漸漸消失,燕奚儂沒有看罄冉,卻對燕奚痕道:“二弟先出去,朕有些話要對藺夫人說。”
燕奚痕愣了下,目光在他和罄冉面上帶過,這才應了一聲,起身而去。
望着燕奚儂形容枯槁的樣子,罄冉心裡越發沉重。這一路上她早就發現禁衛軍、御林軍、京畿衛都和平常有所不同,皇城內外一片緊張,竟是逢遇大變故纔有的佈局。如今再觀燕奚儂的氣色,已知這位英年明君怕是大限將至了……
見燕奚儂看過來,罄冉竟莫名一陣心酸。一時竟想起自入了殿還沒真正行禮,忙再次跪下,恭恭敬敬地參拜,口呼:“民婦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燕奚儂卻似對罄冉的恭敬不太適應,擡手揮了揮,已然有些氣虛地道:“起來吧,浪費朕的時間。”
罄冉起身,卻見燕奚儂再次咳嗽了起來,她一慌忙上前一步,也不顧什麼虛禮如燕奚痕剛纔一般給燕奚儂順着氣。片刻燕奚儂神情漸緩,推開罄冉的手,目光沉定在她面上,卻道。
“你可知道,若非你已爲人妻,朕定然不會讓你活在這世上。”
燕奚儂的眼中有着一閃而逝的殺機,罄人一愣,繼而點頭,道:“我知道,可事實是我已經嫁人了,而且我的夫君和翼王爺交情還不錯。”
燕奚儂只有一位皇子,如今纔不滿三歲,憑藉他和燕奚痕的感情,他駕崩之後不管燕奚痕願不願意,燕奚儂定然是要將皇位傳與他的。
而罄冉,燕奚痕對她的感情,燕奚儂豈會不知。作爲帝王,也許可以有愛,但是他所愛的女人卻絕對不能是如罄冉這般的強勢女子,這對江山基業來說太危險了!
當然這是作爲明君的燕奚儂會有的想法,罄冉雖然不能認同,但是卻能表示理解。而如今她已然嫁人。而且嫁的還是與燕奚痕私交頗深的藺琦墨。這對燕奚痕來說已是絕了他的所有念頭,因爲燕奚痕是個自控力極強的人,更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君子。
他不會奪人之妻,更不會對朋友之妻存覬覦之心。此次回來,罄冉分明感覺燕奚痕對她的態度變了很多,更像一個大哥哥一樣照顧她,關心她。雖然有幾次罄冉分明感受到了燕奚痕的壓抑,但是他從不曾冒犯她一次。
燕奚儂倒不想罄冉回答的如此乾脆,微微一怔,卻笑了起來。
本來沉寂的面色也因爲這一笑有了些許神采,他望着罄冉,片刻才道:“不愧是朕親封的清華君。去,把那邊的屜子抽開,將裡面的聖旨拿出來。”
罄冉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邁步依言而行。轉到雕花的梨木櫃旁,拉開釦環,果見裡面臥着一卷明黃絲絹。伸手取出,剛走至牀前,卻聽燕奚儂道。
“念。”
罄冉依言展開,緩緩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靖州本爲藩鎮,靖國公隨太祖起兵以來衷心可表,爲朝廷鎮守北地,勞苦功高。今靖國公年事已高,大敵當前,仍披掛上陣,身負重傷,朕心甚哀。依祖例,藩鎮爵位,軍職可世襲罔替。雖朝廷撤藩已久,然念及靖國公大功,朕特頒此詔。靖國公之義女雲罄冉雖系女子,然文治武韜猶勝男兒,今朕特允其繼靖國公之職,代理靖州事務,並繼劍北軍統帥一職,一體調度劍北、鎮西、金州兵馬。欽此。”
罄冉念罷,頓時心口怦怦直跳,半晌才緩緩收起聖旨,恭敬跪倒,顫聲道:“陛下知遇之恩,臣無以爲報,在此立下軍令狀,若不將圖吉大軍趕出旌國,臣寧死不回。”
燕奚儂目光淡然落在罄冉身上,擡手道:“這份聖旨定然會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既然奚痕已決定讓你出任統帥……此刻朝堂不能再起風波,朕只是幫他,你無需太過感念。你我君臣一場,朕最後提醒你。作爲女子一旦你出任統帥,這一仗你若打贏了未必便能馮德印祖,可若是打輸了……那便是死路,到時便是奚痕有意保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可想好了?”
罄冉當然知道,若此戰她打輸了,光是朝堂上那些唾沫星子怕是都能將自己淹死。但是她無懼,她也相信此戰自己一定能贏。她不光要到前線尋回自己的丈夫,更要親手爲他報仇,更重要的是她相信她雲罄冉有能力將圖吉人趕出旌國,守護一方百姓!
迎上燕奚儂威嚴的目光,罄冉鏘然跪地,再次肅聲道:“多謝陛下關心,臣心意已定。”
燕奚儂似是輕聲嘆了一聲,接着微微搖手:“你去吧……”
罄冉應命,起身將那道聖旨恭敬的放回原處,這才悄然向殿外退去。臨到門前,不由停步回望。窗外冥夜寂然,殿中宮燈將黑暗染淡,幽黃的暈開,輕風一吹,龍塌前明黃的紗幔飄忽搖擺。隱約能看到燕奚儂靜躺的身影,那兩鬢的斑白分外刺目。
燕奚儂今年還不到不惑之年啊,身體竟虧空至此。罄冉想着不禁眼眶一紅,微微咬脣,大步出了屋子。
……
翌日一早便有一道聖旨到了雲府,罄冉一躍從旌國人盡得知的清華君變成了靖州府的清華郡主。前來傳旨的高公公還道,靖國公已經進了京,這夜燕奚痕要在宮中設宴,一來給靖國公慶功,再來便是將罄冉引薦給大家。
這所謂的引薦是什麼意思,罄冉自是清楚,只淡淡一笑,親自送高全出了雲府。
這夜皇宮中迎來了這些時日以來最熱鬧的一日,宮燈高照,次第鋪展。萬壑殿此時早已是百官齊聚,談笑宴宴,衆人都知道這次宮宴是爲靖國公慶功,還有就是將靖國公的義女介紹給衆人。
旌國上下人人都知靖國公的家眷在當年的熙黨叛亂時被亂黨盡數屠殺了,雖事情已有十三年,但靖國公卻一直孤身一人。他何時冒出一個義女來,這女子是誰卻沒有人知道。
衆人只知皇上已賜封靖國公義女爲清華郡主,一個義女卻能得到這樣的封位可謂盛寵至極了。可是這畢竟是國宴,縱使皇帝親封一個郡王,也沒有必要在國宴上專門給大家介紹,可如今一個小小的郡主,出席這樣的宮宴已是罕見,還要介紹給百官,這可真是奇怪之極了。於是,在翼王沒有入席之際,衆大臣已紛紛討論了起來。
“這清華郡主到底有什麼特別的,竟要專門引薦給百官……對一個郡主如此重視,這可從未見過啊。”
“是啊,你說翼王殿下至今都未迎娶王妃,這會不會皇上有意……”
“這怎麼會呢!既是義女,怕出身不會高貴。翼王殿下如今什麼身份,這樣的女子縱使得封郡主也萬萬沒有資格做翼王妃的。”
“清華郡主?清華君?卻不知這其中會否有所聯繫。”
“咦?有可能啊!聽聞今早高公公還去了一趟雲府,卻不知所爲何事……”
……
衆大臣爭相議論着,此刻萬壑殿的偏殿中,馨冉正一臉詫異地望着那被稱爲靖國公的老人。
老人看上去已年近花甲,面色有些蒼白,然而眼神卻異常清明,老邁的面上有着風霜刀刻的痕跡,氣質威嚴,一看便是久經戰場之人。
可這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這個老者罄冉分明就認識!雖然只見過兩次,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但是她卻印象深刻。因爲這個老頭,他曾到過雲蕩山,找她的師傅黃石老怪喝酒,而且兩次都將她的師傅,那個酒量極大的怪老頭放倒了!
見馨冉一臉驚愕的望着自己,靖國公馮慍花白的眉毛一挑,沉聲道:“怎麼?小丫頭不認識老夫了?”
罄冉這才愣過神來,忙上前施禮,道:“侄女拜見馮伯伯。”
馮慍卻見面色一沉,肅聲道:“馮伯伯?聖旨你沒有接到嗎?竟敢公然抗旨?清華郡主!”
罄冉再度一愣,接着忙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叫了一禮:“義女雲罄冉拜見義父!”
馮慍神情頓時一變,雲開霧散,他朗聲而笑,起身親自扶起罄冉:“好!好!從今起,老夫便有閨女了。丫頭,今日老夫既承了你這一禮,你便是老夫的親閨女,來日不管是誰,只要欺負到我閨女的頭上,老頭子定然第一個不放過他。”
在雲蕩山上罄冉雖只與馮慍有兩面之緣,但有次兩人都坐在山谷上說了一夜的話,相處的很是不錯。如今看着馮慍暖和的目光,再想想自己的師父,再聞馮慍的話,罄冉只覺心裡升起一股暖意。雖是事情挺出乎意料,但卻心裡高興。
她本還想着燕奚儂爲了讓她順理成章成爲統帥,莫名給她安置了一個身份,又莫名給了她一個義父。這見了面該有多尷尬,此時方知這事怕已早有預謀。
“本王倒不知原來馮伯伯竟和冉冉認識,這可真是太好了!”
燕奚痕也異常詫異,驚奇的道。馮慍回頭,笑着拍拍燕奚痕的肩膀,朗聲道:“王爺以爲隨便什麼人都能當我馮慍的閨女?再者,這大軍統帥老夫若一無所知,皇上就是下了聖旨,老夫也未必便應命。”
接着他看向馨冉,朗聲一笑:“冉冉是黃石怪老頭的徒兒,做這統帥自是沒差的!老夫累了,走吧,趕緊開宴。”
罄冉這才察覺馮慍雖在笑語,但顯然體力不濟,額頭已出了一層虛汗。想到他受了重傷,忙上前挽扶住他,與燕奚痕一起向大殿走去。
“翼王殿下,靖國公,清華郡主到!”
隨着傳侍太監響亮的通報聲,大殿驀然一靜,衆人目光紛紛望了過來。罄冉與燕奚痕一人一邊挽扶着馮慍,便在衆目睽睽下大步進入了萬壑殿。
共事一年,大臣們對罄冉簡直太熟悉了。此刻雖然她換了裝扮,從翩翩美男子變成了清麗女子,但是衆人早就知道易青乃女扮男裝,其真實身份乃是雲藝孤女。
此刻一見罄冉,頓時大殿便陷入了沉寂,個個目光直盯罄冉,似要將其看個洞出來。罄冉早已習慣了衆人的目光,面色無常,步履沉穩扶着靖國公一步步走上高臺,在位置上坐下。
待燕奚痕落座,示意開宴,衆人才紛紛回過神來。燕奚痕坐於高位,目光在衆人面上掃過,這才笑着看向馮慍,舉杯道。
“靖國公此番在黑山大敗敵軍,本王代聖上敬您老一杯。”
馮慍剛欲開口,卻面色微變,痛苦的低咳了起來。罄冉忙起身,步至馮慍身邊輕輕的拍撫照顧,待他神情漸緩,這纔回座。
“哎,真的老了,以前受這點傷根本不算什麼,現在身子骨吃不消了,王爺莫要見怪!”
“義父身上有傷,罄冉代義父謝聖上隆恩,謝王爺賜酒。”罄冉接過馮慍的話,說罷將手中酒一飲而盡。
“哈哈,好!靖國公收的好女兒,巾幗不讓鬚眉!今日這宮宴是專門爲靖國公慶功,再來便是祝賀您老喜得義女,歌舞還不快起。”
燕奚痕說罷,大殿便響起了一陣歌舞,異常歡快熱鬧。可罄冉分明感覺殿中氣氛不對,衆人竊竊私語,目光紛紛向她投來。罄冉正襟危坐,只專注的看着歌舞。
一番歌舞過後,既然王爺已率先敬酒,衆人更是不敢落後,紛紛起身向靖國公敬酒。而罄冉也至始至終扮演着好女兒的角色,將所有酒紛紛擋下。
一輪敬酒之後,靖國公便以勞累爲由,在宮人的挽扶下離開了大殿。殿中氣氛再次詭異了起來,現在正主走了,按理說罄冉這個郡主也該離開了,可她卻依舊坐在殿上,這是爲何?!
衆人紛紛猜測,燕奚痕卻好笑地願意揭曉這個謎底了。
“本王這裡有一道皇兄昨日剛頒下的聖旨,清華郡主雲罄冉接旨!”
燕奚痕說着,霍然起身,繞過長案,自袖中抽出一道明黃的聖旨唰的一聲展開,目光落向中臺端坐的罄冉身上。
這下罄冉更加成了衆人的目光焦點,她神情不變,依舊帶着一絲淺笑,緩緩起來走向殿中跪下,清雅如珠的聲音不輕不重響徹殿中。
“臣女雲罄冉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靖州本爲藩鎮,靖國公隨太祖起兵以來衷心可表……”
燕奚痕微沉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隨着他雙脣一張一合,隨着那聖旨被讀出,衆人神情那叫一個精彩,不待聖旨讀完,竟已竊竊私語,議論了起來。
罄冉餘光瞥過殿上早已驚得睜大了眼眸,交頭接耳的大臣們,心裡一緊,她知道今日的戰爭纔剛剛開始,可以預計這一道聖旨會引起怎樣的爭辨。
“欽此,謝恩!”
待燕奚痕唸完,合上聖旨,大殿上已由嘈雜轉爲了寧靜,罄冉再次榮幸的成爲聚焦點。
但見她躬身一拜,清亮的聲音不帶一絲顫抖,平穩道:“臣領旨謝恩!”
接着她直起腰來雙手高舉,等待着燕奚痕將聖旨放入她的手中。衆人愕然,沒想到這樣的聖旨她還真敢接!
要知道古往今來,雖是在前朝出過一個女將軍,但那也是一個小小的三品將軍,只帶領了一支軍隊。可罄冉這統帥,可是一品大員,是要統領旌國全軍的!這可是史無前例,亙古未有!而那雲罄冉竟真敢應命!
眼見罄冉已接下聖旨,尚不待她起身,已有人率先發難。
“自古哪有女子出入廟堂之理?!更何況是出將入相,這將大軍交由一個女子,將我旌國的安危壓在一個女子身上,這不僅有違禮制,簡直就是荒唐,是匪夷所思!”
一個洪亮的聲音甚至帶着幾分尖銳在大殿中響起,罄冉脣際劃過一絲冷笑。
來了!
她微斂殺意,霍然起身,對着那怒目盯着自己咆哮的少府寺卿淡淡一笑,風華絕代,接着她緩步走下臺階,站在那人面前輕輕挑眉,冷聲道。
“哦?那照白大人如此說來,頒下如此聖旨的當今聖上,豈不堪稱這史上最昏的昏君了?”
……
汗,冉冉舌戰羣儒後就可以率軍出征了,戰場上冉冉很快會和四郎重逢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