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心中本還擔憂重重,可聽到四郎那一聲大吼,一頭黑線襲上面孔。再聽不遠處禁衛侍衛們傳來一陣鬨笑,方纔的擔心拋之遠去,剩下的唯有尷尬。
她雙頰唰得紅透,既不想站在這裡跟四郎解釋什麼淨身的問題,更不願跟這人扯上任何關係,就算是心頭有那麼一點點擔心,可她也不知該怎樣啓口啊,更何況現在告訴他還有用嗎?
罄冉腳步匆匆向前方奔,身後傳來的狼哭鬼叫聲更是讓她步履如風,幾步跟上那胖嬤嬤,終是放心不下,回頭去看,但見四郎正死命抓着迴廊的硃紅大柱被三個太監死死拖着,嘴中還哇哇大叫。
他見她看過去,更是伸出右手衝她使勁揮動。哪知道他這手一鬆開,身體便被三個太監擡起,掙扯着向遠處廊回而去,直到他們拐彎不見,罄冉還隱隱聽到他的掙呼聲從空蕩的盡頭傳來。
“嗚嗚……青妹,我不要當太監!”
他的喊聲迴盪在耳邊,罄冉竟有種跟過去的衝動。
“他是你什麼人?”
耳邊傳來一個微啞的女聲,罄冉回頭卻是那胖嬤嬤正斜目撇來。
“回嬤嬤的話,是我哥哥。”
見女孩低頭垂目,回答間更是知禮恭順,高嬤嬤面有詫異,擡頭再望了眼迴廊盡頭,許是不明白這兄妹二人怎麼差別如此之大,喃喃吩咐罄冉跟上,這才帶着她向潔院走去。
潔院並不大,年代已久又久不經修,再加上此時並非宮中大量徵收宮女之際,所以顯得冷冷清清,層層院落黑漆漆並沒多少人。
高嬤嬤將罄冉帶到靠西的一處小院交給一個小宮女便扭腰而去,由於下午時便檢查了身體,發放了宮裝,所以小宮女只將她帶到住所告知一應事物便告辭而去。
罄冉本就不會在這裡呆久,只在此略微熟悉宮中禮節便會被帶到月琴宮由那裡的宮人教習規矩,伺候月妃娘娘。她在這裡只是個過客,所以也並未遭到刻薄對待,還被單獨分到了一間小屋。
小屋建造並沒有什麼特別,罄冉也不多看,只收拾了牀鋪,便坐在牀上蹙眉思索。心頭總惦念着方纔四郎的驚叫聲,她心知那四郎絕非常人,亦非心思單純之人,再加上他進宮有目的,怕是也不乏內應。四郎自身武功也不低,按理說她不該擔憂。
可不知爲何,想起他方纔的慘叫聲,想起他被那幾個太監拖走的樣子,再想起昨日被他盡數扔在山上的毒藥瓶,罄冉竟無法安心。
躺在牀上翻了兩下,心道若不去看看四郎果真弄出什麼事情怕是會連累自己。不再猶豫她乾脆跳牀閃身而出,趁着夜色摸向西面院落。翻牆過了三處院落,隱隱聽到交談聲,聲音尖細,竟已到了太監的居所淨院。
她翻身上牆,雙眸四望。只見這淨院跟潔院差不多,亦是清冷一片,見後面一處房中燈火大亮,罄冉眉宇一跳便縱身而去。
這兩處院落本就在宮中角落,再加上是下等人居所,自是沒有什麼防衛,她閃身間已是欺近了那房間。在燭光較爲微暗的角落俯身,靜聽裡面竟沒有什麼聲響,她方以爲找錯了地方,卻聽裡面一陣鬼叫聲傳出,一聲比一聲悽慘,正是四郎的聲音。
她一驚,擡頭見窗戶上顯現出一個手舞足蹈的剪影,眉頭蹙起,正欲伸手在紙窗上戳個小洞,卻是她頭頂的窗戶被一把推開險些撞到她的頭。
“嘻嘻,青妹來看四郎了?”
四郎嬉笑聲傳來,同時落入眼中的還有他可惡的笑臉,和屋中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太監。罄冉見那些太監面容無異,像是被他弄的一時昏去,暗罵自己又上了他的當。
“情妹妹,你來了。四郎就知道你捨不得情哥哥我的,哥哥……”
看四郎一眼得意,罄冉火氣驟升,冷冷打斷他:“誰捨不得你!我是怕你把他們殺了惹來禍事,我也跟着倒黴。他們醒來後不會發現事情不對?”
四郎嘻嘻一笑,獻寶地揮揮手中銀針:“不對,不對。青妹妹就是不放心哥哥,不要不好意思嘛,承認關心我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嘿嘿,青妹妹來的正好,你對他們這種人好奇不?我正要扒掉褲子好好看看呢,青妹妹要不要跟我一起啊?”
罄冉見他神彩飛揚,說完回身竟真要去解躺在地上太監的褲子,她大驚失色,忙轉身怒道:“我瘋了才擔心你!”
說罷也不再多看,飛身便沿着來路掠去,身後再次傳來四郎裝模作樣的慘呼聲,罄冉只覺一陣氣悶,懷疑這廝就是故意放聲來氣她的。
三日後兩人被月琴宮的大侍女煙塵領出,正式成爲了月琴宮的宮人,前往拜見主子月妃娘娘。煙塵碎步行在前,一路講着要注意的事,罄冉只埋頭跟隨,偶有應聲,四郎竟也難得地恭順有佳,連連應是。
他們一步步穿庭越閣,罄冉略微放慢腳步,低垂眼睫,隱去來回掃視的雙眸。
晴空下的戰國皇宮處處精美耀目,不同前庭的雄偉壯闊,這後宮可謂玲瓏精巧,雕樑文磚,畫角飛簾,曲廊朱欄,流水壘石。
然而這些罄冉卻壓根看不在眼中,她只留意這宮閣間的佈局,路徑,防守。待走至前庭與後宮的交界,只見廊道盡頭高大的鳳月門外跪着一個筆直的身影。罄冉腳步猛然一頓,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息,雙拳猝然握起。
那個不算高大的身影,縱使那夜遠遠相望,她亦刻入心間,如今突然看到只覺血氣翻涌,心臆難平。她咬緊下脣,死死盯着那個默然跪在前方的身影,雙眸微眯。
突然緊握的右手被一股溫暖包裹,罄冉嚇了一跳,猛然看去,卻是四郎緊緊握着她的手。她一怔,擡頭迎上他關切的黑眸,只覺一陣恍惚,見他笑着衝自己輕輕搖頭,罄冉壓下心中的怒濤,低頭快步跟上前方的煙塵。
煙塵帶着他兩人從鳳月門許遠處的側門進入後宮,罄冉遠遠看去,但見那身影依舊不動如山,孤單地跪在晴空下,看上去孤獨而桀驁。
“那是七皇子殿下,他性格孤僻卻深得陛下寵愛,你們今後可要小心,別得罪了這位祖宗。”煙塵見罄冉回頭,輕聲吩咐着。
罄冉忙收回目光,應聲稱是。卻聽四郎好奇問着:“姐姐,他爲什麼被罰跪?”
“沒人罰七皇子,是他自己要跪在那裡的。”
“自己?爲什麼?”四郎回頭望了眼,試探問道。
“前些時日,京中神健營、兵激營、策衛營發生了兵變,陛下將領頭鬧事的抓了起來,好像是判了斬刑,殿下這兩日正求情呢。跟你們說這些你們也不懂,七殿下性子冷漠,你們只記得別得罪他便是,快跟我走,娘娘還等着呢。”煙塵說着加快腳步。
罄冉卻是腳步微頓,如果她沒弄錯的話,方纔煙塵所說的幾個兵營皆曾在她父親治下。想來他們是知曉了父親遇害的事,這才發生了兵變。
聽領頭之人已被判刑,罄冉心中既感動又愧疚。想起那七皇子卻是一陣不解,回頭去看,那清拔的身影已經隱在了花木宮閣外,她冷笑一聲不再多想,提步而上。
四郎聽到那煙塵的話卻是微微挑眉撇了眼罄冉,見她面有愧意,他輕扯脣角,也忍不住回頭望了眼鳳月門的方向,黑亮的眼眸若有所思。心中念念,戰英帝皇七子狄颯,果真不可小覷。
再走沒一刻便到了月琴宮,兩人跪在宮外等待,煙塵進去通報,出來交代了幾句,說是月妃娘娘正在品茶,聽到找來了雁城宮侍興致極高,讓他們現在就進去陪她說說話。
罄冉低頭和四郎一同跟隨着煙塵到了月妃品茶的花廳,跪地行禮,去聽一個威儀的聲音沉沉道。
“朕今日也聽聽這雁城話到底有多特別。”
不想這麼快便會見到戰英帝,罄冉身體猛然一僵,銀牙緊咬,雙眸噴火。微微擡頭果然撇見一抹明黃,壓下仇憤,心生驚懼,這雁城話她壓根就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