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教棋
這場相遇沒有持續多久,大概簡單的說了幾句,南宮婉兒畢竟是女子,孤男寡女在林子下,加之天色昏暗,顯得不合適。她說了一句“婉兒告辭”,然後款動蓮足沿着小路向前院走去。蕭亦玄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說不清又道不明,殊不知這道翩若驚鴻的背影已然深深地刻在他的一生裡。
回到木屋時已到了晚上,真古正在吃着南宮家的丫鬟端來的飯菜。四菜一湯,一盤素什錦,一盤鮮蓮子炆齋,一碗素佛跳牆,還有四個明順齋的燒餅,色香味俱全,難怪真古捧着飯碗不放了。想當初在鄴城川香樓吃的那頓也未必有這一頓的規格高,還花了不少的銀子。見蕭亦玄進來,真古忙去盛了碗飯,拿了雙筷子。
嘴裡含着齋菜,真古口吐不清道:“師兄,這南宮世家真是大方,你看桌上的這些,可好吃了,你快來嚐嚐。”
蕭亦玄提箸嚐了一口,滋味真是不錯,鹹淡適宜,不像飯館裡將菜都炒爛了,而是保持着蔬菜原有的鮮味。他長這麼大,也是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齋菜。
一夜又無聲的過去,第二天真古賴牀不起,蕭亦玄卻是早早的起來了。今天是在南宮世家上的第一堂課,還不知道會發生怎樣的事。就南宮老先生說的話來看,這些貴族子弟肯定都不是善茬。
簡單的吃了早飯,蕭亦玄繞過小湖,走進前院。循着昨天走的路線,他很快就找到了南宮世家的學堂。學堂只有一間,從外觀上來看並不出奇,門口擺放着兩個石獅子,還有一個看時間的日晷。沿着道路種着兩排楊樹,現在是秋天,葉子都掉光了。
蕭亦玄看向日晷上的指針,還差一刻就到卯時。學堂裡傳來老夫子的讀書聲,抑揚頓挫,他知道自己來早了點。等了一會兒,隨着老夫子的一聲“下課”,學堂裡瞬間喧鬧起來,吵吵鬧鬧的來着天。老夫子夾着一本古書,趾高氣昂的走了出來,也沒注意待在一旁的蕭亦玄。
說實話蕭亦玄現在第一次感到了緊張,當個先生?他還是頭一遭。看着指針到了卯時,平復了心神,他大步邁了進去。學堂的前面有張桌子,上面有幾本書和一條教鞭。桌子上有個沙盤,是用來推演算數的。蕭亦玄剛進來,底下的十幾個子弟就一陣“噓”聲,甚至有幾個不講禮貌的大笑起來。要說他們都是南宮家的子弟,今天會來一個新弈棋先生的消息他們早就知道了,而且還知道這個先生很年輕。但是真正看到了仍是忍不住做出各種奇怪的動作,因爲蕭亦玄實在是太年輕了,或許這底下還有比他稍長的。
蕭亦玄往地下環顧了一眼,約莫有十幾個人,其中有三四個女子,別的都是少年。他還發現了一個熟人,如一朵清蓮坐在下面,面若桃花,正是南宮婉兒。南宮婉兒的目光和他的碰到了一起,她朝他微笑,就算是打過招呼。
清清嗓子,咳嗽了一聲,好像講課的夫子都是這副做派。就在蕭亦玄正要開口介紹自己時,一個尖下巴的少年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頭頂戴着白玉冠,氣勢凌人的說道:“呵呵,先生?先生的年齡怕是還沒我們大呢,你憑什麼說教我們下棋?”他斜瞥着蕭亦玄,口中說的“先生”二字咬得很重,有着特別的意味。
這少年顯然是他們的領頭羊,他一張口,那些穿着白衣的其他男學生都開始起鬨,還有嘴裡喊着“快滾”之類的話,詞句很難聽。似乎是得到了預料中的效果,尖下巴少年雙手環抱於胸前,擡着頭,真是囂張至極。
有了先前的心理準備,蕭亦玄神情還算淡然,只是一時間找不出話來回答。
一道清脆的聲音從後排的座位上傳來,“尚文,易先生是爺爺請來的,難道你要質疑爺爺的目光嗎,還有王夫子就是教你這樣對待先生的禮數嗎?”
聲音自然來自於南宮婉兒,那個尖下巴叫南宮尚文的少年漲紅了臉,不敢再說話。的確,在這個家裡懷疑誰都行,就是不能懷疑南宮婉兒口中的“爺爺”,何況南宮婉兒是嫡系,他們大家平時都是以她馬首是瞻的。
蕭亦玄投過去一個感謝的眼神,隨即說道:“大家好,我叫易玄,是新來的弈棋先生。初次上課,我知道各位可能對我不服氣,這也正常,畢竟我不比大家年長。今天呢,我們不講下棋,我會和你們對上一局,既可以讓你們看看我有沒有資格教你們,也可以觀察你們的棋力,你們看這樣如何?”
南宮尚文一聽這個,立馬又“噌”地起立,說道:“先生可不許反悔,我就想先和你來一局。”
蕭亦玄一攤手說:“可以。”
棋盤是現成的,比蕭亦玄那個粗糙的要華麗很多。他和南宮尚文對坐,大家都圍了上來,南宮婉兒就站在他身邊,身上散發着屬於女子的幽香。蕭亦玄聞着很是舒心,就算現在他面前的是範西屏、施定庵在世,他也有膽量來上一局。
結果是毫無懸念的,南宮尚文的棋力尚可,但怎會是打敗了南宮闕的蕭亦玄的對手。他頹喪着臉,羞愧萬分,恭恭敬敬地在衆目睽睽之下叫了聲“先生”。
第一堂圍棋課就以和學生的對弈結束了,蕭亦玄邁出了學堂的門,他回看南宮婉兒,南宮婉兒也在看他,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剛出門,一個家丁在那裡等着他,見到他出來,弓着身子。他看上去等了有一會兒,說道:“易先生,家主有請,您的師弟已經在客廳裡等着先生了。”
蕭亦玄不感到驚奇,自己來了一天了,南宮家的家主要見自己也在情理之中,就是不知師弟在那兒會不會亂說話。答應了一聲,家丁領着路,迂迴盤轉,最終來到了那座南宮家最雄偉的樓。
客廳在二樓,佈置就要典雅很多,幾張長長的茶几,蕭亦玄一進去就見到了真古,還有那個坐在首方的中年人。從看他的第一眼,蕭亦玄就知道這位必是南宮家主無疑。唯一讓他有點不解的就是,這位南宮家主和南宮闕老先生長得很像。
執後輩禮,蕭亦玄道:“小生蕭亦玄見過南宮家主。”
南宮流雲同樣在打量着蕭亦玄,看他器宇不凡,頗有禮儀,心中嘖嘖稱奇,旋即暗歎,家中要是有這樣的弟子那就不用愁了。南宮世家的男丁不少,但是大多都不成器,更爲重要的是他南宮流雲只有南宮婉兒一個女兒,並無兒子。
“易先生客氣了,快請坐。”
蕭亦玄點頭示意,坐在了真古的身邊。其實真古只比他早來一步,還未和南宮流雲交上話,蕭亦玄就來了。蕭亦玄是南宮流雲主要的客人,但是怕他推辭就將真古先請來,又不能太早,不然會失了禮數。這其中時間的把握,就是南宮流雲的手段了。
“看茶。”南宮流雲話音落下,後面的幾個丫鬟就開始甄茶。青花瓷的茶具,碧綠的龍井緩緩流入其中,滿是茶的清香。
南宮流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問道:“易先生,還不知道你師弟的法號是?”這話看着問蕭亦玄的,實則有了和真古認識之意。
真古也是懂禮數的,趕忙站起身來回答道:“小僧真古,見過南宮家主。”他這副姿態頗有規矩,很難讓人把他和那個在大街上一直盯着姑娘看的“登徒子”聯繫在一起。
南宮流雲微有驚詫,少林禪寺的正統排號他是知道的,分別是“清淨真如海,湛寂淳貞素”,很多不是佛門正統的寺廟也是按照這個排號來的。眼前的小和尚是“真”字輩的,豈不是比少林禪寺的住持“如悔大師”還要高上一輩,這當然是不可思議的事。怕是無名小廟的僧人胡亂排輩,想通了這點後,他心裡有啼笑皆非的感覺,面上卻無任何的異樣。
“原來是真古小師父,失敬失敬”打過招呼後,南宮流雲的目光轉回到蕭亦玄的身上,道:“我家裡的幾個後輩可胡鬧得緊,尤其是南宮尚文,平時就無法無天,也沒人管教,他們今日沒有衝撞易先生吧?“
南宮尚文的跋扈蕭亦玄可是領教過了,他說道:“我們都是年輕人,不礙事的。”
南宮流雲問過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話語中沒有追究他們的身份來歷,蕭亦玄都據實回答,雙方交談得很和睦。
意識到一盞茶的時間已過,蕭亦玄就起身告辭,帶着真古離開了客廳。他們前腳剛走,後腳陳伯就從偏門走了進來。
“陳伯,這兩個年輕人如何?”南宮流雲的嘴角有笑意。
陳伯恭敬的說道:“那個易玄確實談吐不凡,頗有雅姿,是個不錯的年輕人。真古和尚看上去和一般的和尚沒有區別,老奴卻總感覺他的佛心十分之純粹,不是俗物。而且還有一點,相信家主也注意到了。”
南宮流雲聽完,眉毛一挑道:“易玄體內真氣流轉不息,即使有意隱藏,但怎能瞞過我的眼睛。那股真元很是雄渾,至少有着二流高手之境,甚至摸到了一流的邊緣。哼,這麼年輕的二流高手,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陳伯,他們的來歷你有結果了嗎?”
“老奴查到一些,他們剛到姑蘇城不久,當時易玄在姑蘇中心大街上擺棋譜,老家主辦完那件事路過時就同他下了一局,可是輸了,於是愛才心切,就接回了家中。老奴調查到了他們之前發生過的幾件事。一是他們在柳林鎮時中了孫二孃的埋伏,身上的銀子都被劫走了;二是在在九曲寨二統領林虎的手上又救下了孫二孃一行人;三是前天那件事他們也被抓了進去,但最後被放了出來。”陳伯的話很有條理,必定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南宮流雲感到有趣,道:“這麼說不是呼延家那邊的人了,別人劫了他,他還能以德報怨,我真是越來越欣賞此人了。”
陳伯察覺到家主的心情放鬆了下來,也難得的開了個玩笑,“家主,這樣的人才要是和小姐配上一對倒也不錯。”
南宮流雲先是愣住,然後揉着眉心道:“要真是這樣就好了,昨天我還和她談了這件事,把你定的名單給她看,結果都被否決了,每一個人的缺點她都說的頭頭是道,讓我沒辦法反駁,真是頭疼,唉!”
陳伯道:“小姐口齒伶俐,和夫人倒是很像。”
南宮流雲臉上閃過一抹追思,低聲道:“是啊,很像,要是小倩還在就好了,她會怎樣爲女兒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