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長大
一年半過後,蕭亦玄終於適應了這種呼吸方式。
這一年的夏天,他七歲半了,個子長高了不少,加上原本就清秀的臉龐,站在空地上,自有一股風氣。頂着烈日,手中拿着一根竹枝,揮舞得很慢,一招一式都很分明。前幾天衝夷道長將武當的入門劍法傳給了他,他就開始練習。果然武當的劍法是需要呼吸相應的,一息十數,剛練了幾遍,就能感受到其中無盡的妙處。武當的入門劍法和那本劍譜上的差不多,就是有幾個地方改動了,所以蕭亦玄練了幾遍劍招就完全記住了。一套劍法耍下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卻是行雲流水,難怪那爲數不多的香客會感到奇怪了。
收起竹枝,擦了擦汗,蕭亦玄又開始思考師父教的佛門的功法。這一年半中,絕塵和尚終於開始授武,教了兩套基本的拳法,羅漢拳和伏魔拳。蕭亦玄每次練完武當劍法都會打一遍。相對於武當劍法來說,佛門的拳法就要簡單很多。只要練招式和養內力,對呼吸方式沒有要求。但是佛門和道門的功法表面上看來是相沖的,一個陰柔,一個陽剛,有時候也弄得他無法適從,但總覺得有相通之處。不想這些了,不過還好,總算都有跡可循。
不知道小師弟的佛門功法練得如何了?蕭亦玄想着真古在佛道上的悟性這麼強,或許武力都超過自己了,或許……可以比比?
蕭亦玄的想法並沒有實現,因爲小和尚真古這幾天似乎又“活”過來了。不再去那個小藏經閣裡看書,可能是那裡面的書全部看完了。他又恢復到每天嘻嘻哈哈的狀態,絕塵和尚傳授武藝時他聽得很認真,可事後卻從來沒見過他練過一招半式。奇怪的是,絕塵和尚再也沒有責怪過他,任由他胡鬧。
他最喜歡做的事除了照顧菜圃,就是玩耍。不錯,近來附近的幾個村莊陸續有人來上香,有的就帶上了自家的孩童。那些孩童來了一次就和真古“好”上了,於是乎幾乎每天都有兩三個到青田廟裡來找他。其中還有一個女孩,梳着兩個羊角辮,走起路來辮子上下飛舞,就像個蝴蝶。每當這時,真古的眼睛都看直了。
當然也會有孩童去找蕭亦玄玩,那個女孩就找過很多次,每次臉都是紅撲撲的,像個蘋果。蕭亦玄不拒絕,畢竟他同樣是個孩子,但久而久之,他發現了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一旦自己答應了同小女孩玩些堆泥巴,跳圈圈之類的遊戲,真古都會有些幽怨的看着他,這就讓蕭亦玄有些無所適從了。後來他想了個辦法,才總算解決了這個問題。小女孩來找他,他就會說,我們去找真古弟弟,看看他有什麼好玩的。好在真古玩的東西真不少,此時的蕭亦玄就在心裡誹謗,自己的師弟真的是個和尚?
這個世上最快的是什麼,那就是時間,沒有人可以抵擋住,即使你是江湖中的絕頂高手,你也會衰老,會死亡。同樣的道理,小孩子最終也會慢慢長大。
八年的時光就像是白駒過隙,悄無聲息的溜走了,而青田廟內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那個瘸腿老和尚眉毛完全白了,臉上的皺紋多了不少。那個道士走了好幾年,他本來就不是個閒得住的人,現在應該在某個地方喝着酒。曾經的兩個孩子如今已經十五六歲了,真的長大了。
蕭亦玄長成了一個少年,臉上的線條分明,雖有輪廓,卻不顯得是刻意的雕琢,顯得那樣的協調。但他的眼睛裡沒了小時候的靈動,取而代之的是剛毅。個子很挺拔,比走了的衝夷道長都要高上半個頭。身材有些消瘦,卻很修長,穿着一件綢子做成的白色長衫。這件衣服可是絕塵和尚在笑亦玄十五歲生日的時候專門去鎮上買的,聽說花了不少的錢。真古起初看到時,着實羨慕了好幾天,說師父偏心,但臉上卻沒有的神情,只有笑意。
八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不短。衝夷道長將武當三十六式劍法傳給蕭亦玄後,留下一本《玉虛劍氣》就瀟灑的遊歷江湖去了。原本蕭亦玄也沒注意這本劍譜,只以爲和武當三十六式差不多。後來仔細一看,才知道其中的不凡,七重劍氣,重重變化無窮,其中還有衝夷道長的理解,對蕭亦玄來說是大有裨益。相信這本劍譜放在江湖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一位有武道宗師註解的秘籍,可以讓多少人在武道一途少走彎路,臻至更深的境界。
絕塵和尚剛看到這本劍譜時,十分的驚訝,似是沒想到那牛鼻子老道會這麼輕易就把這本劍譜給蕭亦玄,但隨後也只是淡淡地說了句:“這是你衝夷師叔的畢生絕學,你可要保管好。”
從此蕭亦玄尤爲珍視,幾乎不離手,整日鑽習,如今也有了一定的火候,已經達到了第四重“入微”的境界。初見、觀星、聚虛、入微,每一重都需要增加真元在體內運行的周天數。“入微”境需要一次運行三十六個周天,真氣行八脈,最後真元入百骸。現在的他可以保持一息四十數,按江湖中的規矩來說,就是個小二流高手了。可不要不把二流高手當回事,要知道一個二流高手在江湖裡可是相當了不得,在鄴城這種小城裡完全可以橫着走。
武學境界分爲四流、三流、二流和一流,四流僅僅武藝小成,行走江湖不至於被人一下打死。但是說別人是三流高手可不是在諷刺,一個三流高手足可以號令一個百人的幫派。所以一個二流高手的地位可想而知,江湖中都尊稱他們爲“小宗師”。
不過蕭亦玄只是境界有了而已,實戰經驗幾乎等於無。這個寺廟裡誰會和他對打,他師父嗎?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蕭亦玄總是覺得師父在自己接觸武道一直有猶豫。那真古小和尚呢?他倒是想找,可真古一說到武功的事就岔開主題,再說這麼多年下來似乎沒看到他練過,他真的會武嗎?現在的蕭亦玄嚴重懷疑,不知道師父和小師弟在打什麼啞謎。
於是他每天只能拿着一把木劍自己練習,還經常去到附近的樹林裡找樹練習。起初要很多劍才能將一棵樹砍倒,現在一道劍氣就能砍倒很多樹了。他現在不敢再去那裡練習,要是樹都被砍光就麻煩了。
武當劍派除了劍術,最厲害的就是輕功了,名爲“雲煙步法”,配合着周易八卦圖,瞬間就可以竄上屋頂,再從屋頂飛向樹枝。蕭亦玄平時喜歡用這步法高來高去,也算是他苦學武藝之餘的一點娛樂活動。聽說將這套步法練到極致的武林前輩,可以“十里不留形”,也就是說十里之內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佛家的功夫,絕塵和尚如數傳給了他,“大力金剛指”、“拈花指”、“般若掌”這些都是很高深的武功,剛勁勇猛,一指可以斷樑柱,一掌就可以碎大石。蕭亦玄雖然也學習,但沒有武當劍法那麼上心。絕塵和尚對此也就笑笑,有一次和他神秘的說道,還有一門最厲害的佛門功夫沒有傳給他,但是……絕塵和尚看了一眼真古,意有所指。
要說真古,他最近可有些鬱悶。這八年期間,他的個子也拔高了不少,再也不是那個矮矮的小和尚了,但也胖了不少,比蕭亦玄整整胖上一圈。現在穿上了一件袈裟,和蕭亦玄的一樣,是師父絕塵和尚送的,脖子上帶着一串念珠,頭上九個戒疤,是個真正的和尚了。臉依然是圓鼓鼓的,保留着稚氣。
一個青年和尚能鬱悶什麼呢?原來是前幾天那個兒時的小女孩,而今的小姑娘嫁人了。爲此他這幾日都沒有說話,一直悶悶不樂。就在那個姑娘嫁人的當天,他還偷着去了。
蓋上紅布頭,穿上新裝的姑娘亭亭玉立的,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會很漂亮。就是不知道姑娘有沒有看到他,嘿,想什麼呢!一直蓋着紅布頭怎麼會看到他?但真古的心中希望她能看到他,哪怕是一眼也好。他最終失望了,一直等到他們入洞房,真古才離開。
這是一種什麼滋味呢,他不知道,反正心裡不好受。以後的他或許會知道,這就是“情”的滋味。
絕塵和尚這幾天也不好受,倒不是看到真古那個頹廢的樣子,而是爲蕭亦玄而愁。歲月是留不住的,他還是長大了,每每觀察他,絕塵就會想到自己的故友,那個曾經名動江湖的人物,儒俠——蕭然。
蕭亦玄就是蕭然的兒子,真是像吶!絕塵和尚心裡想着,一樣的儒雅外表,一樣的身形,眉宇間有七分相似,八風神似。尤其是鼻子,幾乎和蕭然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要說不同,也有不少。亦玄這孩子性子淡了不少,看着是真正的沉穩,而不像那位,說是儒俠,嘿,他可是知道的……
長大了,有些事情是時候應該知道了,絕塵和尚有些感慨,面露澀色。
這一日,蕭亦玄重複着以前的生活,練劍、打拳、吐息、納氣,心神卻一直有點不寧,最柔軟的那部分彷彿被觸動了,劍法的招式都錯了好幾處。這就是佛家所說的“心通”嗎?他想着今天應該會有什麼發生,而且是關於他的大事。
果然,絕塵和尚一瘸一拐的從屋裡出來,左手上拿着一冊藍色的書,右手提着一把黑色的劍,隱約泛着幽光。看到這把劍的剎那,一股驀然的熟悉感在蕭亦玄的心底涌起,他甚至想哭。
絕塵和尚神情複雜,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去堂房。蕭亦玄扔下那把木劍,這是他從出生開始的第二次激動,第一次是衝夷道長教他習武的時候。不過這次的激動和上次不同,上次有的是興奮,這次蘊含着的是傷感。
會是關於他父母的事嗎?
堂房內的那尊小佛被擦得很乾淨,供奉桌上也是一塵不染,是真古擦的,這也是他每天的必修課。絕塵和尚站在佛前,雙手合十,虔誠無比,拜了三拜。像是在崇佛,又更像是在拜祭。
放下手掌,回首望了一眼跟隨進來明顯忐忑不安的蕭亦玄,絕塵和尚移開蒲團,打開供奉桌下面的小櫃子。也許是手顫抖的緣故,他打開得很慢,昭示出他的內心也頗不平靜。但終於還是打開了,蕭亦玄一眼就看到其中的東西。
一塊用黑布遮住的木只牌位,前面躺着一件繡着紫色蘭花的絲綢袍子。
絕塵和尚拿去那塊黑布,蕭亦玄如遭雷擊。
“故友蕭然之位”公正的小楷字,落款是淨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