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心好壞
等死的感覺不好受,劉大和趙三眼看就要成爲斧下的亡魂。比等死更不好受的是眼睜睜的看着別人被殺死,尤其要死的是自己最親近的兄弟。孫二孃眼神呆滯,面如死灰,只想把劉大和趙三的身影牢牢地記在心裡,來世再一起闖蕩江湖。
林虎嘖嘖的笑着,笑容玩味,舔了舔嘴脣,就等着寨中的兒郎將斧子砍下,那種血濺三尺的場面他是最喜歡的。
然而……
就在那兩個揮斧的漢子就要砍下兩顆大好頭顱時,異變橫生!
那兩把斧子剛觸及到劉大和趙三的頸部,卻再也劈不下去,揮斧的力氣猶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蹤。
“噔噔噔”兩個大漢退出去好遠,其中一個還將周圍守着的九曲寨同伴撞倒在地,十分狼狽。二人手中的斧子掉落在地上,而手心陣陣發麻,神情疑惑,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林虎是首先發現這個變故的,臉色突變,森然的目光盯着那個闖進來的年輕身影,心裡不斷的盤算着。那年輕身影的手裡拿着一把黑色的劍,就是這把劍卸去了斧子上的所有力氣。但是真正讓林虎吃驚的是,他完全沒看見那把劍是怎樣的使,甚至連那人是如何出現的他都沒把握到一絲的痕跡,只是隱約間看到了一縷青煙。
來人正是蕭亦玄,手中餘生劍。
九曲寨的八個大漢被這樣的衝擊弄得灰頭土臉,待他們反映過來時,個個怒氣衝衝,看着蕭亦玄的眼神恨不得把他撕裂。他們沒有來得及動手,因爲林虎發話了。
“這位少俠是哪路的英雄?這裡可是九曲寨的地盤,還請不要多管閒事!”林虎已經儘量平緩了語氣,他不是個沒頭腦的人,相反能在九曲寨中當上一個首領,他很有頭腦。在道上行走的第一要素就是查清別人的身份,要是真的惹了不該惹的人,麻煩就大了,而且他林虎就吃過一次虧。眼前的這位年輕人器宇不凡,弄不好就是哪個大門派出來遊歷的弟子。
蕭亦玄沒有說話,此時的孫二孃也正好看清了他的臉,一股熟悉感在她的心裡升起,直到看到隨之而來的那個和尚,她才確定了這兩個的身份,他們不正是在“四方飯館”被宰的食客嗎?
真古小跑過來,聽到了林虎在朝着蕭亦玄說話,這種匪氣讓他很不習慣,於是說道:“哼,我師兄是來救他們幾個的,你們仗着人多就欺負人,算什麼英雄好漢!”說完還伸出了拳頭示威,真不是知道他的信心從哪兒來的。
林虎原本還有些顧忌,看到真古是個和尚,加上他喊眼前的這人爲師兄,就沒任何的忌憚了。他摸爬滾打混了這麼多年,可沒聽說過哪個大門派的弟子會和一個和尚拜同一個師父的,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他們的師父肯定是個沒門沒路的野和尚。想到這裡,他說話的語氣也驕橫了許多:“哼,原來是兩個不懂事的雛兒,識相的快點滾開,不要擋着爺爺殺人,不然爺爺連你們一起殺,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集中在林虎身後的九曲寨大漢們都挑釁的望着蕭亦玄,大聲地喊着“滾”字,聲音此起彼伏,將竹林中的鳥兒都震飛了。
“如果我真的想要救這三人呢?”蕭亦玄等他們喊完後淡淡地說了一句,聽不出任何的戾氣。
林虎先是愣住,隨即哈哈大笑,將手中的兩把斧子交叉在胸前,狠厲地道:“那就要問問我的斧子答不答應!”他本就是個果斷的人,說活間身形向前一撲,運足了十成的氣力,向着蕭亦玄襲來。
兩把鋒利的大斧離蕭亦玄越來越近,他卻好似沒看到,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保持着提劍的姿勢。
林虎心中冷笑,果然是沒經驗的雛兒,真以爲自己是絕世高手了,爺爺的這兩板斧下去,就連三流高手都不敢輕視,你竟敢如此託大,看爺爺不把你剁成肉醬喂狗。雙斧攜帶着罡風,來到了蕭亦玄的身前一尺。
他終於動了,抖着手中的餘生劍,然後輕輕的一挑,也沒見他怎麼用力,那兩把大板斧就被撇到了一邊,連帶着林虎壯碩的身體。
林虎以爲自己的招式就要奏效,還有點暗暗得意,誰知接下來卻讓他心驚肉跳,以至於在他的一生中都沒有忘記這次經歷。在那一剎那,他感覺屬於自己的重斧竟然不聽指揮,改變了前進的路線,他的兩條臂膀就像被撕裂一般疼,被重斧的慣性扯着,一個猝不及防,沉沉地摔在了地上。
失敗不可怕,所以要說這是林虎這輩子最糟糕的經歷,那可能也不算。可是接下來的事真正的讓他氣急攻心,心中憋屈的一口鮮血沒忍住,吐了出來。
真古見到蕭亦玄一招就將林虎打倒,高興的是手舞足蹈,嘴裡還不住地說着:“師兄,師兄,什麼九曲寨的土匪,到時候你一招一個,幾招就能將九曲寨掃平嘍。”配上他那天真無邪又肉嘟嘟的臉,林虎沒氣死真的算他命大。
孫二孃這時和劉大、趙三圍坐在阿福的屍體旁,三人抱頭痛哭,沒有看到林虎吃癟的模樣。若是讓他們知道前幾天搶劫的那個食客一招就打倒了殺他們兄弟的人,心裡不知道會怎麼想。
林虎身後的八個大漢,眼看自家統領吃虧,都圍了過去,想將摔在地上的林虎扶起來。林虎一手揮過,撐着斧子站起來,表情比吃了屎還難看。
“二統領,我們一起上,宰了這個兔崽子!”一個大漢在林虎旁邊怒吼,其餘的幾人也都揚着斧子,殺機畢露。
“慢着!”林虎一咬牙,吐掉一口牙齒斷裂的血水,對着蕭亦玄抱拳,說道:“這位少俠好武功,是林某眼拙了,這次有對不住的地方,還望少俠海涵。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以後有機會再和少俠切磋。”
這些都是遇到硬點子的場面話,林虎是想撤退了。
“二統領!”有幾個漢子明顯不服氣,大聲叫囂着,林虎臉一沉:“住嘴,還嫌不夠丟人嗎,走!”不再多話,轉身就走。見統領都走了,那些漢子自然不敢不隨,只有兩個撂下幾句狠話,大搖大擺的跟在林虎後面。不一會兒,一行人就消失在竹林小道的遠處。
從林虎服軟的那一刻起,孫二孃就在看着蕭亦玄,她是真正的沒想到一向囂張跋扈的九曲寨竟然退縮了。擦乾了淚水,整理了頭髮,孫二孃起身走向蕭亦玄。她臉上的塗的胭脂水粉都花了,沒了美豔,而且看着樣子有點嚇人。
孫二孃本想跪謝救命之恩,蕭亦玄的一隻手扶住了她,對她笑着搖搖頭。
她也不再堅持,說道:“恩公,你救了我們三人的命,大恩大德無以爲報,以後二孃的這條命就是你的了,願爲恩公你做牛做馬。”孫二孃的語氣中透露着堅定,劉大和趙三也跟了過來,彎腰站在孫二孃的身後,雙雙抱拳。
蕭亦玄覺得尷尬,這種事情對於初入江湖的他來說有些棘手,不知道怎樣回絕才能不失體面。
一邊的真古笑得很“真誠”,說道:“做牛做馬太誇張了,要不然大娘你再笑一次,就和上次在飯館一樣,可好看了。”
孫二孃怔住了,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種要求,蕭亦玄倒是心知肚明,自己的小師弟還在爲上次的事生氣呢,真是個小氣的和尚!
答應了別人做牛做馬就沒有反悔的機會,孫二孃努力做出一個嫵媚的笑容。此時的她怎麼可能真心笑得出來,加上哭花的妝容,不僅沒有一點美感,反而很苦,甚至恐怖。
真古心有不忍,說道:“好了,好了,不要你笑了,但你總得告訴我們上次在飯館裡丟失的錢袋哪裡去了吧?沒了銀子,我和師兄這幾天可過慘了,還不都是你害的。”
蕭亦玄同樣在想着這件事,沒有錢的江湖可不好混啊。
孫二孃猶豫了一會兒,最後誠實地說道:“不瞞二位恩公,二孃本來是想帶着錢在這裡做……咳咳……做些生意,可誰想到店面剛開那九曲寨的林虎就來找麻煩,他們人多勢重,而且背後有大家族撐腰,我們惹不起,就想躲避。林虎去咄咄逼人,不肯放我們幾個一條活路,幾番追殺下來,錢都被搶光了,這……”她說不下去了,別人救了他們,他們連錢都沒辦法歸還,實在說不過去。
真古聽完一臉的失落,還是得風餐露宿,幕天席地,哎。
蕭亦玄倒還好,反正離江邊也就小半日的路程了,過了江就到了姑蘇城,到時候他可以去擺棋盤對弈,這倒是個不錯的賺錢方法。看了一眼天色,他說道:“大娘不必客氣,這件事就算揭過了,亦塵不過是恰巧路過,任誰見到這種情形都會幫忙的,你不用記在心上,只是希望你們以後不要再……嘿嘿,我和師弟還有事,得在天黑之前趕到江邊,就此告辭了。”
孫二孃嚴肅道:“二孃一定謹遵恩公的教誨,以後不會再開黑店了,既然恩公還有事,我們也不便跟着,只是若是遇到危難的事,只要恩公一句話,我們天南海北,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接下來二孃會帶着兄弟踏踏實實的在柳林鎮做生意,決不再幹傷天害理的事。”
辭別了孫二孃三人,蕭亦玄帶着真古繼續向南,真古回頭望了一眼,孫二孃他們正在爲死去的阿福祈禱,他也拿起念珠,唸了一段往生咒。
“哎,師兄,你說好人壞人怎麼分呢,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了。大娘開了黑店,坑了我們,肯定以前也做過不少這樣的事,是個壞人,但她又能爲那個店小二和大個子捨棄生死,這樣的事可只有大俠才能做到的呀,她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蕭亦玄若有所思,也許就像這林中的飛鳥,它們在爭奪食物的同時,又何嘗不是對自己的親人有着最真摯的愛。
——
瀟湘盟長老吳塵的死一石激起千層浪,中州的局勢愈發的緊張,並且很快就發散開去,弄得整個武林都人心惶惶。
鄴城郊外,那座小小的青田廟內,留着山羊鬍子的衝夷道長在和老友絕塵和尚道別。
“老佛頭,這次的形勢不容樂觀了,春秋不義門和瀟湘盟徹底撕破了臉,不知道花正月和韓儒修到底在想些什麼。掌教師兄急招老道我回武當,說是有要事相商,老道也不能再做甩手掌櫃了。”衝夷道長拎着酒壺,鮮有的露出憂色。
絕塵和尚道:“他們那羣人野心勃勃,打的不是什麼好主意,就怕極地血宗和千惡谷的魔人趁着中原武林大亂的時候來插上一手,事情就難辦了。”
“估計掌教師兄也是有這方面的考慮,若是調老道去塞北關注血宗的動向,那老佛頭,我們就得有一段日子見不了面了。唉,就是不知道亦玄和真古咋樣了,希望他們不要受波及纔好。”
絕塵和尚低頭看了一眼那串殘破的佛珠,“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出事的。”
衝夷道長忽然嘿嘿一笑,說道:“就知道你放心不下他們,矯情!”繼而揮揮手,向遠處而去。
風吹開了絕塵和尚的袈裟,過了許久,他也笑了。
哪兒能不擔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