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儒俠蕭然
“師父,這……”蕭亦玄亂了方寸,不知道說什麼好。
絕塵和尚沒有說話,只是將牌位和衣服小心翼翼的捧出來,放在桌子上,將那把劍和藍色書也放在旁邊,神情中有着無限的追思和回憶。定了定神,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開始說話,有點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蕭亦玄講述。
“這個人吶,是我的至交好友,我一輩子的朋友不多,除了衝夷老道也就是他了。按理說我應該是他的長輩,畢竟比他虛長了十來歲。他總是用和尚來稱呼我,顯得沒大沒小,但我們都不在意。忘年交,嘿,就是忘年交。說句不怕笑的實話,那時候我還有點當小弟的味道,每天跟着他東奔西走的,見識了不少東西。這些都是三十歲的我無法想象的,你能想象我們曾經一起偷看過瀟湘盟主韓儒修的小妾洗澡嗎?那時的他很奸詐,騙我說是發現了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我當時也是豬油蒙了心竅,信了他的鬼話,跟着去了。後來不慎被發現了,被瀟湘盟的幾大高手追了幾十裡,連韓儒修都親自出動了。還好他的輕功還過得去,一路迂迴盤旋才總算逃脫。你說這叫什麼事,爲了偷看洗澡,差點被人打死。呵呵,不過不得不說那個小妾的皮膚真的很……”
絕塵和尚那個“白”字沒有說出口,似乎覺得在徒弟面前說這些不雅。蕭亦玄仔細的聽着,感受着話語中絕塵和尚的調侃,心中泛起一陣暖意。
“不得不說,蕭然的運氣一直不錯。當初和破刀門的二門主何凡起了衝突,約好了生死比試。我當時心裡也是很沒底的,畢竟他才二流境界,雖說接近一流,但怎麼會是一流下品高手何凡的對手。何凡的刀是殺人的,那幾年死在他刀下的高手不知凡幾。那次的比試真是驚心動魄,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觀戰的人也很多。經過了兩個時辰的打鬥,從下午打到黃昏,最後才分出了勝負。蕭然他慘勝,胸前被重重的砍了一刀,血流不止。他就手拿着劍站在擂臺上,傻笑着。而另一邊的何凡被打暈過去,還好沒死,不然我們兩個肯定被破刀門的人剝了皮。呵,那一戰之後,蕭然的名字就在武林中崛起,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絕塵和尚右手不自主地摸了一下劍,繼續說道:“這把劍是在西蜀劍林窟裡找到的,劍身用黑金,加以玄鐵鍛造,劍柄爲榣木,乃一代鑄劍大師歐冶子歷經畢生心血所鑄。還有一本劍譜,就是這本《奈何》。當初得到這把劍和劍譜的時候也是九死一生,蕭然身中奇毒,昏迷不醒。我將他背出來,四處求醫,後來遇到了一位蠱毒大師方解了毒。從那以後他就開始練劍,武功也越來越高深,在外面樹立的形象愈加的儒雅。這也符合他的願望,他就是想成爲儒俠。”
“亦玄啊,這就是你的父親,爲師知道你早就開始探尋了,但這青田廟地處一隅,很難有江湖中的消息,再說過了這麼多年,談論他的人也少了。”絕塵和尚拿起那把劍,臉上擠出了一抹笑意。
“你知道爲師是怎麼尋到這把餘生的嗎?說來也許是你父親的在天有靈,在一次追緝一名禍害武林的江洋大盜時,他尋來了磷粉,想用它來追蹤。但是他想到了一個問題,每個江湖人都用磷粉的話,怎樣區分呢?於是就開玩笑的說要把我的金珠碾碎了加進去,我起初以爲是開玩笑,誰知幾天後就發想那串金珠不見了,把我氣得半死。我氣沖沖地去找他,他卻淡然的回了句,以後給我找串瑪瑙的。那串佛珠可是我在中州講經時,東湘首富唐家給的,珍貴非常。我當然特別心疼,可回頭一想我是佛門中人,身外俗物不該太在意,纔算氣消。就是憑着這特殊的磷粉,爲師找到了你父親的佩劍,當時它靜靜的躺在沙堆中。”
蕭亦玄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就是聆聽,心裡卻是翻江倒海。原來……原來自己的父親是這樣的人物,無拘無束,瀟灑世間,那他又是怎麼死的呢?
“你一定想問你父親這樣一個風流人物到底爲何會死?唉,不瞞你說,這一點爲師知道的不太多,只知道他去了一趟春秋不義門,然後就出現在了大漠,死在了那裡。這件事在江湖上引起了軒然大波,最後是春秋不義門的門主花正月出來宣佈蕭然投靠了西域的千惡谷,最後內訌被殺,和千惡谷主千葉敬痕同歸於盡,還拿出了確鑿的證據。武林中一片譁然,自然有許多人不會相信,紛紛指責花正月是在胡說八道。但是時間是最可怕的,一時流言四起,漸漸地就給他定了性。到如今,也是相信他叛變的人多,支持他是被陷害的人少。”
“爲師說這麼多呢,也不是讓你去尋着誰報仇,只希望你以後出去闖蕩江湖能查明真相,還你父親一個清白,這樣他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還有,第一次見到你時是你父親帶過來的,你剛出生不久,睡在褥子中,小小的,很可愛。他當時很驕傲,說是追到了天下最美的女人,生下了你,不過他始終沒談到你母親。所以爲師也不知道你母親是誰,但是大概能猜到是個達官貴人,不然以你父親的脾性不會這般高興。爲師是個沒用的人,幫不了你太多,如今你長大了,這些都得你自己去查。倒是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卻讓我記憶深刻,至今都沒能忘。”
“他說的是,若是他兒子長大了,能離開這個狗屁的江湖該有多好……”
聽到這句話的蕭亦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失聲痛哭,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淌……
終於從師父那兒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蕭亦玄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握着那把“餘生”,無喜也無悲。父親,是個多麼偉大的詞,而他的父親更是人人敬仰的大俠,最後卻含冤而死,永遠的留在了大漠那塊不毛之地,連屍骨都未曾找到。也許就像這把劍和這本劍譜,蕭然的一生只能徒嘆“餘生奈何”。
蕭亦玄不是想不開的人,就在那天晚上與絕塵和尚說了要出門遊歷的事,也許絕塵和尚猜到了蕭亦玄終究要走,就執意讓他多等幾天,說是已經寫了信給衝夷道長,待其回來也好告個別。蕭亦玄答應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
這幾天,他將重心都放在了那本《奈何》劍譜上,不過以他的資質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開篇即是“夫道未使有封“這樣談論天地大道的晦澀字眼,再往下讀,又有”沙門行道,無如磨牛;身雖行道,心道不行“這類佛家偈語,儒家的”天人相分“的理論也涉及其中,讓他着實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真古和尚恢復了正常,不再想那位姑娘的事。偶爾會來騷擾蕭亦玄,這青田廟最閒的就是他了,師父教的武功也不練,經書也不讀了。不過這次真古倒真的幫了蕭亦玄一個大忙。
“師兄,你又在看這本書呀,你每天看還沒看夠嘛,要不我們去附近的河裡釣魚吧?“真古哀求似的看着蕭亦玄,他最近迷上了釣魚。不過佛門中人是不殺生的,因此他每次釣完就會把它們全部放回去。
蕭亦玄摸了摸鼻子,對於這個小師弟他還真生不起氣來,說道:“你要去就去吧,我還有事,這本書我一直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看書什麼的真古我最擅長了,其實師兄,我知道你父親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是儒俠,這本劍譜是他留給你的。那他既然是憑藉這上面的劍術成就了儒俠的稱號,想必此書用儒家的方式來解讀必定能說通。”
被真古這麼一提醒,蕭亦玄忽然茅塞頓開。是呀,自己一直都是看到什麼就用什麼思考,看到佛家就用佛家理論來想,道家的詞句就用道的方式來解讀,爲何不能換一種方式呢?倘若都用儒家的思想來看呢?
想到這裡,蕭亦玄開始重新讀劍譜,一招招劍式變化着朝他的腦海用來,一個嶄新的用劍世界向他打開了大門。
“第一式——風起天寒”
“第二式——雲泥入海”
“第三式——”
“……”
一共九招,每一招又有九個大變化,九個小變化,看得他是眼花繚亂。這本劍譜對他來說意義非常,若是真參不透他會覺得愧對自己死去的父親,好在今天終於有了進展。蕭亦玄興奮的拍了一下真古的光頭,這幾日的陰霾一掃而盡,說道:“走,陪你釣魚去。”
半個月之後,衝夷道長風塵僕僕的趕回來,一見面,就出手試探蕭亦玄的武功。兩人過了十數招,最後衝夷道長用了五成內力,蕭亦玄的劍才被奪去。這讓他讚歎不已,說自己這次是真的撿到寶了。
隨後的幾天裡,衝夷道長教了蕭亦玄幾套其餘門派的武功,有青城派的劍法,柳葉刀門的刀法,西北鐵拳之類的,差不多會的都教了。由於有武當劍法和佛門金剛的內力,蕭亦玄學起來並不困難。衝夷道長又給他講解了行走江湖的注意事項,他一一記下,絕不含糊。
終於到了臨別的日子,蕭亦玄收拾好,揹着那把“餘生”劍,站在陽光下仔細的端詳着這座小廟。不一會兒,真古從屋內出來,眼睛有些紅,顯然是哭過了。絕塵和尚與衝夷道長稍慢,兩人一同走出,眼神迷離。
一時間四人相望,寂靜無聲。
蕭亦玄打破了沉寂,說道:““師父,師叔,我們要走了,你們要保重……”真古想哭,卻被絕塵一個眼神瞪了回去,眼淚在打轉,就是不出來。
“行了,行了,你們快走,免得在這兒礙眼,老道以後睡覺也不會有人打擾了。”衝夷道長揮揮手,顯得不耐煩,只是神情中的那份不捨掩飾不住。
“保重。”絕塵和尚的聲音滄桑,但是很重,說完這兩個字就轉過頭去不看蕭亦玄和真古。
蕭亦玄恭敬的行了一禮,然後拉着真古的衣角頭也不回的離開,離開這座小廟,離開自己的恩師,也離開了平靜與安寧……
許久,二人的身影逐漸湮沒在遠方,看不見了。衝夷道長一直看着他們的背影遠去,而絕塵和尚一直揹着身。
戳了戳老友的手臂,衝夷道長笑道:“據說老佛頭你昨晚沒睡着。”
等了很久都沒回答,直到絕塵向屋內走去,才說了句“你不也是嗎?”
今天的風真大呀,塵土都吹進了眼睛,衝夷道長眨眨眼睛,確是被水潤溼了……
就在蕭亦玄離開小廟的當天,江湖上發生了一件大事,瀟湘盟的大長老吳塵被人殺死了。這個消息讓江湖沸騰,武林中風起雲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