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話
今夜的事實在是可恨,他呼延東元的局不僅僅是晚上看到的那些。事實上,半個多月以前他就開始策劃。當時荀文找到了他,說是可以拿到南宮家那本最重要的賬簿,他聽得心裡火熱,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以後不會再有,於是才定下這個局。還記得姑蘇中心大街的那場鬥毆嗎?這是呼延東元走的第一步棋。
他先是派九曲寨的人去挑釁龍虎幫,再與龍虎幫約架,打到中途,那個李捕頭“恰好”出現,抓走了兩夥人。事後卻只放了秦霸及手下九曲寨的人,龍虎幫的人被壓在知府衙門,這是他和蘇毅恆串通好了的。
光憑知府衙門的力量很難拿下南宮家,必須要藉助護城軍的力量。蘇毅恆隨後就將當街鬥毆的事情跟護城昭武校尉馬厲講了,並說龍虎幫攜帶有新兵器。馬厲親自查看,看到的只是蘇恆毅早就準備好的兵器。私藏兵器就意味着可能走私兵器,這件事情非同小可,馬厲也不得不重視。蘇恆毅就借坡下驢,說九曲寨歸屬於南宮世家,南宮世家密謀造反,並信誓旦旦的承諾他已經找了證據,約馬厲在今夜來南宮家捉拿反賊。
知府和護城軍的長官平級,沒有特殊情況是不得調動的。爲了讓馬厲的護城軍調動,呼延東元就設計了這個先招,加上後面的一層層的計劃,環環相扣,步步緊逼,如果成功,勢必能讓南宮世家萬劫不復。
可是最後失敗了,而且還是被一個弈棋先生破了局,呼延東元焉能不怒火中燒。不用想也知道以後知府蘇恆毅都不會再相信他了,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他鐵着臉,走到書桌旁,開始研墨寫字。
不久一封書信寫完,他在信封表面寫上署名,沉聲喝道:“來人!”
一個下人連滾帶爬地從門外進來,繞過廳裡的屍體和血水,跪在呼延東元的跟前,背上冷汗涔涔。地上這麼多死人,誰能保證他不是下一個。
呼延東元伸出手,遞出那封信說道:“將這封信送往中州春秋不義門,記住,一定要交給花正月本人!“
下人接過信,顫抖着答了一句“是”,然後快速的衝出了大廳,現在的他恨不得多生了兩條腿。他心裡清晰的知道這裡已不是呼延家的議事廳,而是地府的閻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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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亦玄和南宮婉兒從書房裡出來時,夜很深了,這次危機的化解不僅讓他們心中有着喜悅,更多的是彼此的感情得到了升溫。得知真古回了木屋,蕭亦玄放下心來,提議送南宮婉兒回房。
夜涼如水,他們並肩走着,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這些天的相處,南宮婉兒知曉蕭亦玄不是個善於找話題的人,於是開口道:“易大哥真是厲害呢,婉兒以前只道易大哥下棋厲害,沒想到大局也看得透徹。”
蕭亦玄客氣道:“婉兒你謬讚了,我只是運氣比較好而已。”
南宮婉兒可不理會他的自謙,說道:“哪有,分明就是很厲害嘛,婉兒對你佩服得緊呢。”
兩人說話間,來到廂房的臺階處,南宮婉兒挽着羅裙輕輕地坐下,將蓮足放在臺階下,對蕭亦玄說:“易大哥,今晚的星星真多,你陪我坐一會兒好不好?”
蕭亦玄就這樣坐在南宮婉兒的身邊,有了之前的親密接觸此時的他也沒有那麼緊張。
南宮婉兒雙手託着腮,望着天空,滿臉的期待與笑意。蕭亦玄循着她的視線看去,夜空中漫天星斗,像一粒粒珍珠,又似一把把碎金,灑落在碧玉盤上,靜謐而又安詳。兩人都擡着頭,恰似青梅竹馬的夥伴,在探尋着星空的奧秘。
南宮婉兒打破了寧靜,悄聲問道:“易大哥,你想知道婉兒的生活嗎?”
蕭亦玄道:“想。”簡潔的話語卻是最真誠的。
南宮婉兒轉着頭,想要將整個星空盡收眼底,她說道:“我出生在南宮家這樣的大家庭,從小是很孤單的。家裡的孩子不少,卻很少能有和我玩兒的。當時爺爺是家主,他就我父親一個兒子,可是表兄弟卻有好幾個,都想着來分一杯羹。爺爺最後還是頂着壓力將整個南宮世家交給了我父親,從此那些小夥伴就離我更遠了。像霏雨和小香就被家中大人嚴令不和我玩兒,尚文尚武更是每天要學習功課。我父親就我一個女兒,我將來肯定是要嫁人的,他們就將矛頭對準了下一代的家主之位。”
蕭亦玄聽着,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即使生在武林大家,有時候也會身不由己。
南宮婉兒捋開擋在眉間的一綹青絲,繼續說道:“那時候的我經常坐在這裡看星空,有時候看月亮。我娘很早就去世了,父親每天忙着家中的大小事務也沒空管我,我就想着只有星星和月亮纔是我最好的朋友。等待稍微長大些,家中的孩子也都大了,大人逐漸管不住他們,他們才和我玩兒。易大哥,我說這麼多,你會不會嫌婉兒囉嗦?”
蕭亦玄溫柔道:“不會。”
南宮婉兒擺過頭,看着蕭亦玄的側臉問道:“那易大哥你呢,你的生活是怎樣的呢?”
南宮婉兒的問話勾起了蕭亦玄的回憶,他的生活?他的生活裡唯有一座小廟,兩個老頭和一個小和尚而已,似是想起了在廟裡發生的趣事,蕭亦玄情不自禁的笑了,說道:“我的生活就沒你那麼複雜了,當我記事起就在那個小廟裡了。廟裡住着一個瘸腿的老和尚,他是我師父。還有一個留着山羊鬍子的老道士,他是我師叔。嚴格說來他們都是我師父,只是三教中人不能通師,我才稱呼那個道士師叔。我有個師弟,就是真古,他和我一樣是個孤兒。廟前有塊菜地,那是真古最喜歡的地方。我呢,喜歡看書,常去廟裡那個小小的藏書閣,我的棋藝是在那裡看書學來的。沒有規矩,無拘無束,修文練武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
南宮婉兒注視着蕭亦玄的表情,仔細的聆聽着,不放過任何一個字,等他說完,她的心底已然勾繪出小廟生活的輪廓。
沉默了片刻,南宮婉兒才說道:“那易大哥爲什麼要闖蕩江湖呢?在婉兒的心裡,江湖的俠客是威風的,我很羨慕他們能夠快意恩仇,仗劍天涯,但我卻不想成爲他們。在低處仰望可以,一旦真正站在了高處,就會擔驚受怕,這樣的生活是我不願意去想的。呵,易大哥你看,婉兒說的話自相矛盾呢。”
蕭亦玄能讀懂到她心中的想法,說道:“婉兒你說的是對的,江湖人看上去逍遙自在,可哪能真正的逍遙?要不是爲了查明我的身世,我也不願意踏足江湖。江湖真的很可怕,也不怕婉兒你笑話,我和師弟剛入江湖就遭遇到黑店,被搶劫了所有財物。接着又捲入幫派鬥爭,被帶進了知府衙門。就在剛剛,還親身經歷了一場陰謀,我不喜歡這座一步一殺機的江湖。”
南宮婉兒好奇地問道:“那易大哥你查清自己的身世了嗎?”
蕭亦玄搖搖頭,說道:“還沒有,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會查清的。江湖這麼大,總有蛛絲馬跡可尋,這一點我不擔心。其實,婉兒,我有一件事騙了你,對不起,我不姓易,姓蕭。”
南宮婉兒絲毫沒有驚訝,出言安慰道:“沒事的,婉兒都明白,行走江湖爲了避免麻煩,很少用真名的,那以後就要叫蕭大哥了。”
蕭亦玄見她不生氣,心中寬暢許多,兩個人交往最重要的就是坦誠,他除了那個不能說的秘密,幾乎都和南宮婉兒敞開了。
天空中,一道流星自南邊劃過,璀璨無比,在夜幕上留下一道閃亮的白線。南宮婉兒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臉色虔誠,是在許願了。
她再次睜開眼睛時,蕭亦玄也正作出許願的姿態,她俏皮地說道:“易,不,蕭大哥也在許願呢,你許的是什麼呀?肯定是早日能查清自己的身世,找到自己的父母吧?”
蕭亦玄故作神秘的說:“我先不說,婉兒你先說許的是什麼,我再告訴你。”
南宮婉兒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不追究,玩笑似的說道:“婉兒許的是能找一位如意郎君,每天陪着婉兒下棋,閒暇時婉兒就彈琴給他聽。這位如意郎君長相要清逸,談吐要文雅,風度翩翩,遇事沉着,內心堅毅。”她心裡如意郎君的條件,蕭亦玄都符合,不懂她是在暗示什麼。
蕭亦玄有點“奸”的笑了,沒錯,他從來沒露出過這種要調戲別人的笑容,朝着南宮婉兒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許願的內容了,我許的是能找到一位娘子,她要漂亮,要可愛,最好是武林大家的小姐,還要是複姓,這樣聽着雅。她心中嚮往着江湖,卻不想涉足江湖。婉兒,你說我的願望會不會實現呢?”
南宮婉兒的臉刷一下就變得紅彤彤,她握着小粉拳向蕭亦玄的胸口打去,嘴裡呢喃道:“原來……原來蕭大哥也有不正經的時候,真可氣,真討厭。”
蕭亦玄不反抗,小粉拳的力道不如雨點打在身上疼,甚至挺舒服。見到南宮婉兒的嬌羞反應,他心中更加的歡快。他平時都是以淡然的面目示人,但不代表就是他的天性,人在感情面前都是衝動的。
蕭亦玄舒心的身子後仰,手枕在後腦勺,躺在了臺階上,他想到了一句詩,“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還真是應景呢。不過不知道是他在看天上的牛郎織女星,還是牛郎織女在羨慕着這人間的一對有情人。
南宮婉兒撅着嘴,臉頰上氣鼓鼓的,不和蕭亦玄說話,似是在氣他剛纔的調戲。只不過她這樣的表情落在蕭亦玄的眼中,不是生氣而是可愛了。
感受了一會兒秋風的涼爽,蕭亦玄道:“婉兒,還在生氣呢?”
南宮婉兒輕哼一聲,依舊不說話。
蕭亦玄道:“你要是再不理我,我今天晚上就睡在這裡了,秋風吹着,不冷不熱,挺好的。”話說完他真的閉上了眼睛,彷彿要沉沉的睡去。
一陣幽香飄來,是南宮婉兒的,她也躺了下來,頭擱在蕭亦玄的胸膛上。她怎麼會真正的生氣,不過是小女兒的心思罷了。蕭亦玄體會着胸膛的那份溫熱,笑容燦爛。
今夜真美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