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名姻緣
這座院子算不得很大,普通的二進格局,只是勝在清新雅緻。沿着碎石小路在一片青竹翠柳中穿行而過,不過片刻便到了正屋的堂前。
小桃先上前幾步打起了門簾,碧雲也鬆了手跟在我身後進了屋裡。
繞過迎門而立繪着松山青石的畫屏,便看到母親倚着矮几坐在窗邊軟榻上徑自入神,臉上的神情時悲時喜,不知在想些什麼。堂中紅木圓桌上已是滿滿布下了飯菜。
我正猶豫着是否要上前去喚母親,卻見她已回神轉過了身來,看到我走進,笑着起身喚道:“凝兒,你回來了。”
“娘,孩兒可是回的晚了。”我上前幾步扶着母親到桌邊坐下,“讓娘久等了。”
“不晚,飯菜不過剛剛上桌,正是時候。”
“那就好。”我燦然一笑,接過碧雲遞來的巾帕擦拭了試手,“娘,這幾天常常見你想事情入了神,可是有什麼事?”
“還是先用過飯再說吧。”母親笑笑,卻沒有多說。接着轉頭對碧雲和小桃道:“你們也坐吧。”
“是,夫人。”二人躬了躬身,便各自笑應着坐了。
碧雲和小桃雖身份是丫鬟,但這麼多年來大家在一起,說不上相依爲命也算得榮辱與共了。感情早已似親人一般。何況,離了那高牆深院,自也不必再小心守着那麼多規矩。
幾人說笑着用過晚飯,碧雲和小桃收拾起碗碟,母親徑自拉着我進了裡屋。
扶着母親坐於松木雕花的大牀邊,我倒了兩杯花茶放在牀頭一側的小几上,脫了鞋子,也擠身坐進了牀裡。
知道母親是有事要說,我拉過她的手,擡頭望着她靜靜等着她開口。
母親笑望着我片刻,緩緩道:“凝兒,母親沒本事,這幾年家裡的事都靠你扛着,真是苦了你。”許是見我一臉不贊同的神色,她輕揮了揮手止住了我欲出口的反駁,輕聲續道:“娘知道你有本事,不論才智、學識都勝得過世上大多男子,但……但你到底還是個女孩家,遲早總是要嫁人的……”
“娘……”我不由輕嘆一聲。唉……果然,又是爲了這件事!
“先前你不是答應了我,一切憑女兒自己心意嗎?”我撒嬌般地在她肩頭磨蹭了幾下,心裡卻多少有些無力。“這事便隨緣吧,如果不能遇到心中的那個人,女兒寧願一輩子不嫁。就這樣一直陪着娘,逍遙自在也很好啊!”
“傻丫頭!”母親不贊同地悌了我一眼,眼裡卻也含着一絲笑意。
“娘怎麼可能陪你一輩子……聽娘說完,”母親豎起一指阻在我的脣邊,輕聲道:“娘並非是要悔當初的話。娘早便知道,以你這般的心性必不會像別家女兒一樣聽從了父母之命。娘倒也不在乎那些。”
母親放下手指轉而輕拂上我頭頂束起的男子髮髻,“娘只是擔心,你一直這樣的打扮,終會誤了你的終身。”
見母親頓了話音,輕鎖着眉頭望着我。我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向她不停地眨着眼。
“說吧!”母親略舒了眉頭,嗔怪地輕輕拍了拍我的頭。
我故作誇張地長吁了口氣,轉了轉眼珠嘻笑一聲,“女兒心中那個人必得是一個知我、懂我的人。娘,你放心好了,也許就有人欣賞女兒的與衆不同呢!”
“不知羞,”母親終於恢復了些許笑意,輕點着我的額頭道:“你這樣的性子,也不知將來有什麼人能容的了你!”
“娘……”我一頭栽到母親懷裡一通撒嬌打滾,心裡卻輕舒了口氣。
笑鬧了一陣,母親將我從懷中拉出來,輕理着我已披散凌亂的長髮,微笑着道:“前些日子,娘去玉真坊想給你挑個玉飾,進了鋪子卻打眼便看中了一枚心形的玉佩。娘覺得很是有眼緣,便問了掌櫃的。沒想到竟是塊姻緣玉!”
“姻緣玉?”我不由好奇,這所謂姻緣玉不會就是指什麼能帶來姻緣的玉吧?
“恩,據那掌櫃說,這玉天然便成心形,十分稀罕珍貴,能給佩帶的人帶來美滿姻緣,故此方稱作姻緣玉。”
哈?還真是……
“娘,你不會買下了吧?”我無力道。這根本就是店家爲了提高價錢的噱頭而已,全然是些無稽之談嗎!
“娘知道你不信這些個,不過那玉通靈剔透,看起來不似凡品,娘到寧信其是真的!”母親難得態度如此堅決,“娘已爲你買了下來,並送到了法光寺請高僧開光加持。明天便是期滿之日了,你要與娘一起去趟法光寺,親自將玉佩取回!”
“遵命,大人!”我忙笑着一口答應。即便自己已認定了那玉是假的,但如果能讓母親因此而安心一些,倒也算得物有所值了!
夜裡,我仰身躺在宣軟舒適的梨木大牀上,反覆輾轉,卻依是無法入眠……
屋子裡黑漆漆一片,原有的一點清冷月光也被烏雲遮掩的絲毫不見。窗外不知何時下起的雨,越來越急的雨絲敲打在窗棱上,沉悶而零亂的聲響更添了自己心中的幾許煩亂。
想着之前與母親的一番談話,我不禁於心底長長嘆息一聲……
其實,那些話,大抵也不過是些託詞罷了。
對於生活在這個女子地位低的可憐的地方,我早已是決定了要以這男子的身份來過一生了。畢竟要像這裡女子一樣過着那種三從四德以夫爲綱的日子,是我連想象都無法忍受的。更何況,無論前世今生行醫診疾都是自己的理想,而在這裡,女子卻是更本不被允許就醫出診的!
至於母親最擔心的、怕自己錯過的姻緣,我更是一早便放棄了。
對自己來說,感情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既得不到那最誠最真的一種,那麼倒不如孑然一人瀟灑隨意而活的痛快。前世二十六年的人生裡自己的感情世界至終是一片的空白。而到了這裡,我更是不敢再奢求什麼了。
只是,自己的這種想法母親定是不會理解的。而此時我也只好順着母親的話盡力拖延了。待到再無法敷衍時,自己便離家幾年,出外遊醫天下。再回家中時,也早已過了婚齡,到時再慢慢開解母親希望她能夠接受已定的事實吧……
唉,也許自己的這些念想在這裡的觀念看來可謂是不孝了……
第二天,晨曦微露,小桃便依我昨晚的吩咐盡職地將我從被窩裡挖了出來。很久沒有這麼早起過了,加之昨晚又未睡好,臉上便頂上了偌大的兩個黑眼圈,人也是迷迷糊糊的。小桃那丫頭一邊幫我梳洗打理着,嘴上卻也抓着機會好是一頓竊笑。
待到收拾妥當,我方準備着去到母親房裡,未待跨出房門卻是見碧雲匆匆地由外小跑了進來,滿面焦急神色,“公子,夫人好像是受了涼,你快去看看。”
“什麼!”
我不由一驚,本還有些迷糊的腦子立時清醒了過來。顧不上多問什麼,忙起身疾步出了房間向母親的臥房走去。
從我住的東廂到中院的正屋也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匆匆趕到屋裡,正見母親已穿戴整齊地靠坐在牀上,微闔着雙眼,臉色看去很是蒼白。
“娘,可有哪裡不舒服的?”我緊走幾步坐在了牀邊,伸出兩指搭在母親腕上。
“咳……不過是有點咳嗽,不用這麼緊張。咳,咳……”母親睜開雙目看了我一眼,微搖了搖頭輕聲安慰道。只是話一出口,卻是數聲難抑的低咳輕溢而出。
恩……脈象看來確是風寒之狀無疑,想是昨晚雨夜裡受了涼。見母親咳的厲害,我一邊爲她按揉着穴位來緩解,一邊將另隻手貼在她額上。
“還有呢?有沒有頭疼、身子可是痠痛?”還好沒有發熱,休息幾天應就無礙了。
“沒有,不過有些乏力罷了。”母親輕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太緊張。
看母親的這身裝扮,怕不是還想着要出門吧?我不由挪了挪身,貼着她輕聲勸道:“娘,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法光寺由我自帶小桃去也便是了。”
見母親皺眉仍是要反對的樣子,我忙拉起她的手左右搖晃着撒嬌道:“娘……你總不想孩兒擔心吧!”
“是啊,夫人,便聽公子的吧。”碧雲也在一邊附和地勸着。
母親微皺了皺眉,凝目望了我片刻,見我沒有絲毫鬆口的意思,終是略帶無奈地點頭應了。
碧雲一面上前伺候着母親從將頭飾卸了,一面笑着對我道:“還是公子有辦法,奴婢方剛可是勸了多次,夫人都不肯聽。”
我輕聲笑笑,這種撒嬌之法怕也只有自己才用得了。
見那邊小桃已備好了筆墨,我起身走到桌旁低身寫下了藥方,再讓小桃直接去了院角的庫房去取藥。這丫頭幾年來一直隨着自己看病、研藥,一些普通的草藥倒也早都識得了。
這麼一番下來,直到與母親用過早膳,看着她把藥喝了,我方帶着小桃上了馬車向法光寺而去。
架車的是院子裡的護衛,名莊實,和莊誠是親兄弟。到是人如其名,長的高大壯實,人也憨憨的不怎麼多話。
法光寺建在離城足有百里的岷山中,即便是一路駕車急行,也需得一個時辰的車程。
昨晚的一場急雨使得路面有些溼滑泥濘,出了城後的土石小路便更是難行。馬車一路顛簸搖晃的厲害,好在車廂裡一直按我的要求鋪着厚厚幾層的棉褥軟絮,倒也避免了磕碰。
我抱着一個厚實的棉布軟墊靠在小桃身上,隨着馬車的搖晃而昏昏欲睡。
“公子,這到法光寺怕還要走大半個時辰呢,不如你先睡着吧,等到了奴婢再叫你。”見我不停的點頭打着瞌睡,小桃在一旁開口輕聲道了句。
“也好。”我點點頭,向旁蹭了蹭,不客氣地將頭枕在丫頭腿上,團着身子側躺了下來。
小桃也向一邊挪了挪身,好讓我躺的更舒服些。又欠身取過一件薄披替我蓋在了身上。
舒服地輕吟一聲,我用臉摩蹭了幾下懷裡抱着的宣宣軟軟的厚墊子,很快便沉入了夢鄉。臨入睡前迷迷糊糊地似隱約聽見半句輕聲的嘟囔——
“這麼顛簸也能睡得着,也就只有公子了……”
嗯,一般會是每週更四到五章,大約在晚上六點左右更新(週末會更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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