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勝也忍不住要說兩句,“六嫂到底幫六哥,還是懷疑六哥?一會兒說可能有人嫁禍,一會兒又說做暗格不復雜,也就是六哥瞞着工造司甚至所有人偷弄得嗎?”
“我可沒這麼說。”蘭生瞥泫勝一眼,這位殿下光長個頭了。
“我想六弟妹的意思是,六弟可以,誰都可以。”泫冉是個聰明哥。
“不錯。月華宮無主已有兩個多月,這期間誰弄個暗格出來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單憑一面塌牆一個包裹,實難讓人信服。六殿下自幼受皇上喜愛,爲何要做這等愚蠢之事?算不上物證的物證,一個人證都沒有,弄件龍袍豈不是跟唱戲差不多?”她是六皇子妃,哪怕只是一個頭銜,此時六皇子和她的命運是綁在一起的,必須捍衛!
皇帝大覺有理,看向三兒子的目光已充滿懷疑。
三皇子一對上這樣的目光,驚覺再不出面反而對自己不利,“父皇,兒臣也以爲此事大有蹊蹺。六弟年齡尚小,時有孩子氣的任性之舉,卻怎麼也不會大逆不孝。連六弟妹都能看出這其中牽強附會,不知到底是誰叵測居心。六弟若失了父皇的信賴,兒臣便是直接獲益的第一人,這一切豈不在指兒臣嫁禍六弟?兒臣不蠢,怕只怕有人想要栽贓於兒臣。泫氏從無手足害命,兒臣一向對兄弟情深意重,請父皇明察。”
五皇子也來了,“父皇。六弟出事,便是三哥得好處,三哥出事,難道就是兒臣得好處?就是兒臣設局害三哥六弟?兒臣自認沒有治國之才,只求爲父皇和兄弟們盡一份心力。請父皇明察。”
兩聲父皇明察,皇帝轟然頭大,問他的兩個兄弟怎麼辦。
東平王但道,“恐怕要從人證着手。暗格雖好弄,總要有人弄。出入月華宮,能挖牆補牆不留痕跡。除了工造司。就是宮女太監。”
皇帝道不錯,“此事交給別人查,朕不放心,由你二人負責吧。”
東平王西平王纔要說遵旨。憨頭李將軍忽然跳起來喊聲什麼人。他喊得快。泫冉泫賽。再加上泫惠,三人卻是動得快,眨眼就衝向通往正殿的闕廊拐角。
趁着這當兒。蘭生又朝景荻看了一眼。他仍低着頭,似一道影子的存在,彷彿對這場陰謀無動於衷。雖然本來就跟他無關,但不知爲何,蘭生覺得不安。這不安,其實早在看到錦繡莊生意清淡的時候就開始了,還有平旺的調動。可究竟是什麼,她全無頭緒,以至於事情結束之後好幾天,還茫然似夢一般。
此刻卻不容蘭生多想,兩位世子一位公主出馬,當然把人捉了過來。那人長得很奸,五十多歲,頭髮白了大半,眼睛轉得鬼頭鬼腦。
“奎雷?”奇妃居然叫得出名字。
泫冉勾嘴角冷笑,“還以爲六殿下放你回鄉頤養天年,想不到還在啊。”
“奎雷,你鬼鬼祟祟幹什麼?”皇帝也認識。
到這兒後,惠公主對蘭生說了第一句話,“奎雷是六弟養着的,且受重用的謀士。”
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手下,除了小坡子一批新進,六皇子從前就沒養出幾個像樣的人來。蘭生已經無可評價。要不是因爲坐在一條船上,她大概只會對妖六越來越失望,巴不得一輩子別有交集。
奎雷踉蹌跪倒,“皇上萬安,奴才沒有鬼鬼祟祟。六殿下突然摔傷,對我們一干人等也沒來得及安排,大夥兒在家裡閒得着急,所以奴才今日進宮來見奇妃娘娘,問上一問,總不能光領月俸不幹活。”
他說得好聽,眼珠子卻溜溜到處偷拐,先看到書房少了內牆就恍惚一下,再看到那套龍袍,神情頓時大駭。
這麼明顯的臉色變化,不少人看得清楚。
東平王立刻發問,“奎雷,你來得正好,本王問你,你可知你主子書房裡有暗格嗎?”
“……”奎雷嚅動着上下兩層嘴皮,“不……不知。”
“撒謊!”心裡沒鬼結巴什麼?東平王直覺奎雷知道,不由大喝,“來人!給我打這老鬼一百板子,看他還裝不裝!”
板子結結實實打下去,奎雷一開始直喊冤,但十來棍子後,變成殺豬般厲呼,“皇上饒命!奴才說實話!奴才全招了!”
蘭生但感覺,一道攔水的大壩突然破了個拳頭大的洞。
三皇子咕噥一聲,“六弟養得好東西,挨十幾下棍子就賣主了。”他的咕噥其實挺大聲,大家都聽得見,奎雷也聽得見。
奎雷苦笑,氣虛道,“奴才這把老骨頭,再挨幾下就見閻王去了。這事又不是奴才乾的,當初還拼命反對過,如今出了事,總不能冤死奴才吧。”
“奎雷,這是何意?”奇妃睜寒一雙美眸。
“奇妃娘娘,六殿下對奴才信任重用,奴才自然心中感激。若沒出事,奴才雖知情,萬萬不會說出去,但這會兒皇上在,您也在,王爺們也在,大家都看得真切。奴才如果不說實話,就是欺君罔上。再借奴才兩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六殿下是奴才主子,但奴才也是王臣。”當得謀士,自然很會說。
皇帝催問,“到底說什麼實話?”
奎雷彷彿下定決心,吐口氣,“書房中的暗格是一年前做的,龍袍也是。”
奇妃立刻怒斥,“胡說八道!”
奎雷雙手撐地低着頭,一副畏懼的姿勢,“皇上,奴才不敢說謊。六殿下做事率性而爲,根本不聽勸。他突發奇想,說月華宮月光充滿靈氣,反正自己將來要當皇帝的,不如收一套龍袍在殿中浸潤月靈,等到登基時就能帶來吉祥如意,兄弟也會心悅誠服。”
說人證,人證來。且不是一般人,而是六皇子十分信任的人。
皇帝心裡的大卷風重新颳起,眨眼將以往對六皇子的種種喜愛摧毀成碎片,本就因色衰老的臉上更顯得龍鍾,氣得全身發抖,一拳敲桌,“好個忤逆子!”
奇妃由驚畏轉而怯懦,神情柔弱,語調帶哭,“皇上,楓兒……他還小……孩子心性,肯定只是好玩……好奇罷了。”
蘭生一聽,這位親媽倒戈得快了點。
“還小?十八十九了,還小?這幾年,多少說他任性胡鬧的諫言,朕就是想着他還小,不過愛玩愛鬧,朕小時候也跟他一樣,所以無一例外都沒聽進耳。朕儘量記得,這孩子兩歲說一歲事,三歲背全一本易經,五歲陪朕批奏摺就說得頭頭是道。因爲記得,朕處處偏心處處維護,總以爲天資如是,大了能差到哪兒去?想不到啊想不到,朕打算將大榮江山交給他,他還不滿足,還嫌朕活得太久,擋了他登基的路。哈哈!哈哈哈哈!”受到的刺激着實不輕,皇帝仰天大笑,又嘎然而止。
“皇上息怒。”東平王還是比較理智的,“也不能僅憑奎雷一人之言。”
皇帝坐着,臉色陰沉無比,一字不言。龍捲風已刮過,那份堅固不摧的信任再也不可能回來。
東平王嚴面追問,“奎雷,你可知若有半句虛言,就是大不赦的死罪?”
奎雷擡起頭來,獐頭鼠腦的模樣只剩膽怯,“此事六殿下的幾位重謀之士皆知,王爺只管叫他們來問,若與奎雷所說有出入,奎雷願以死謝罪。”
奎雷又對皇帝道,“皇上,奴才知私制龍袍罪爲謀逆,但六皇子絕無盼皇上不好之意,只是……只是自小到大受皇上疼愛,皇上對他的期望人人皆知,才被衆星捧月一般,難免心氣高些傲些,不知輕重。因奴才們常勸殿下自重自律,殿下對奴才們也不耐煩了,一點小事就打發走,都是忠心耿耿敢於直言的。奴才今日敢作證言,一來是忠於皇上,二來是盼着殿下能因此懂了事理,不要一錯再錯下去。”
六皇子喜怒無常好色荒唐那些,在場的人心裡多少有數,奎雷說到這份上,幾乎都信了此事是六皇子所爲。
東平王對皇帝道,“臣弟會召六皇子的謀士們問話,還有暗格何時造的,又是何人所爲,以及龍袍出處,都會一一查清。皇上暫且寬憂,等一切水落石出再想別的吧。”
“還有什麼可想?朕的兒子,朕的血脈,卻是狼子野心無孝無仁。爲何過了這些年才讓朕看清楚這不是人的東西?”皇帝起身要走了,心裡已給六子定了罪。
天家有親情,然而一旦涉及到龍椅,就能立刻心涼情薄,過去所有的其樂融融輕易抹殺掉。那個對兒子一昧盲信寵溺的父親,突然把兒子說成了東西,卻不過因爲兒子做了一件老子穿得上班服。如此殘酷!
“皇上——”奇妃哭得梨花帶雨。
皇帝垂眼看着奇妃,良久之後,伸手攙扶她起來,畢竟他對六皇子的愛一半是因愛屋及烏,嘆息道,“愛妃莫傷心,那不孝的東西雖令朕失望,但朕不會遷怒於你。只不過此事不能小懲,愛妃今後若爲六皇子求一句情,朕就對你母子二人一起失望了。”
奇妃面色蒼白,死死咬着脣,但道,“若他真做出這般大逆不道之事,臣妾絕不爲他多說一句,就當沒生過這個孩子。”
夫與子,抉擇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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