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爾月庭,見玉蕊坐在石桌那兒,蘭生就走了過去。順着她的目光,發現她在看琉璃燈牆。貴客已經過去,燈牆逐漸暗下。
蘭生以爲玉蕊好奇燈牆裡的火,“燈牆每隔一段不是有一根瓷管嗎?瓷管裡面放了燈油,靠近底部有兩個閘門,上面通火信溝,下面補給燈油槽。火信溝淺如線,連接各個油槽,所以點一次火就能將那段油槽全部點燃。琉璃雖然燒得化,這種熱度還是沒問題的。”
“單單琉璃就用了這麼多,六皇子府得花多少銀子?”玉蕊並非抱怨大姐奢侈,而是天家奢侈。
蘭生也沒有罪惡感。內務司撥百萬兩銀子給她,她要是造不出驚人的奢華感,有損居安造的名聲。她是承包者,拿多少銀子辦多少銀子的事。當然,她將居安造開發的新凝土和一些常見石材木材用於獨一無二的外觀,節省了大筆置料費,佔了六皇子府那本帳中三分之一的淨利。另三分之一是新工具新工序的貢獻。最後三分之一纔是人工。
“琉璃不難造,皇宮的琉璃瓦像天上星星那麼多。”蘭生大二的時候去玻璃廠實習過,“如果我能克服現有技術難題,就可以造出和我們的飲水一樣透明的琉璃。”居安造的新材料研發樓目前的重點在此,主要是提煉和燒溫。
歷史上,舶來物開始出現玻璃時,工匠們很快就掌握了竅門,提供大量本地出品。不是造不出,而是不夠重視,資源投入太貧乏,精煉者多集中於煉丹的道士,沒有集體匠力形成一片專業領域,導致長期以來琉璃燒製技藝的停滯不前。
但玻璃對於建築是一個時代的質飛躍,所以蘭生決心研發。
她也想過水泥,不過羅馬水泥的製法已成爲外星人傳奇。現代水泥離開化學和機器可不行。她只瞭解一些基本成分,但水泥的決勝一點恰恰包括成分的調配比例。她不是天才,所以,造出比夯土更好的混凝土。就很滿足了。
蘭生講得眉飛色舞,玉蕊聽了卻只是輕笑,“大姐說起工造來滔滔不絕,真好。”
像水一樣透明的琉璃。描繪很簡單的形象,但玉蕊腦中茫然空白。不是信不信的問題,是無法產生的認知。
蘭生看出玉蕊的茫然,“你在想別的事,對不對?”自己白起勁。
玉蕊怪不好意思的,“大姐,我……”
“要是你在想那個長得像殺人狂一樣的傢伙。我勸你還是別費神了。我娘是後母,她大概好打發,不過老夫人和爹怎麼都不會同意你嫁那種人的。”蘭生隨口說着,看到有花叉腰過來,趕緊問聖女妹妹正事。“看過那個半死不活的傢伙了沒?”
“誰?”玉蕊的思維大多數時候是直線的。
“六皇子。”蘭生也知道。
“大姐夫啊。”玉蕊哦了一聲,兩年之後她面對六皇子的心虛終於平復,坦然一聲姐夫,“已經上了靈藥,今明兩日能退燒的話,應該不會有大礙。”
“明天一早能下牀走動麼?”隔得只是一道水廊,不是一道江河。泫瑾楓不露面也麻煩。
“這不太好,最好躺幾日。”玉蕊講起病人,死神候着要搶她當老婆,她多半也無所謂。
蘭生道,“不行,他明天必須一大早坐在這兒。和我們一起吃飯,還得看上去行動如常,精神奕奕,風流倜儻。聖女妹妹,你今晚住姐姐家想辦法吧。”一擡眼。對氣勢洶洶的來者笑眯眯,“有花妹妹,還沒睡啊?”
有花一肚子的氣就翻出白眼,“你說過爾月庭不住男子,尤其是那位六殿下。這人才回來,你就讓他住進來了,敢情之前全是白說。”
“誰讓他受傷是絕密的事。”順便提醒玉蕊,蘭生不遺餘力誇有花,“論守密,除了你管着的爾月庭,哪裡還能有更嘴嚴的地方。”
有花也十八九的大姑娘了,怎會讓蘭生一句好話就得意忘形,“不是我管得好,而是沒多少人讓我管。”
當初北內院幾人,現在爾月主庭也就這幾人。雖然爾月整體面積有十個北內院那麼大,蘭生也放了一些幽靜的獨園居院,但離主庭較遠,主要佔地的是湖亭石林這些人工景緻。而以主庭爲中心拓展一大片草地,地勢微高,各方有人靠近,立即盡收眼底,無所遁形。
她並非疑心重,實在是環境所逼,莫可奈何。
六皇子府建成之初,各家送禮慶賀,也許是六皇子花名在外,又正好人不在都城,就料六皇子妃不好幫丈夫拒絕,送舞姬歌姬的真不少。她確實沒拒絕,全打發到珍園裡住,誰知鬼鬼祟祟不少人謀動,讓她抓住小辮子,退回去一大半。如今,還剩兩三名是耐得住的。
“才過多久的安靜日子?這位一回來就是風起雲涌。”有花撇撇嘴,開春之後還沒出過大事小事,也就給居安造的匠工們張羅過幾頓飯,招待一下時不時來住的金薇玉蕊和南月凌。後面嬉鬥館幾乎每夜歌舞昇平,是她唯一有意見的。
“帝都裡過安靜日子纔不正常。”玉蕊突如奇來說一句,就往草坪外走去。
她在爾月庭有自己的小園子,大姐知道她不喜奢侈,造得簡單又不失舒適。她最喜歡的是那一長棟種藥草的暖屋,屋頂可以搖開升合,一層白紙板頂,一層瓷板頂,下雨下雪都不怕,又防酷暑寒冬。暖屋裡有她的——呃——工作室,好大的書櫃裡收集着醫書藥書,好大的書桌上放着文房四寶和採藥煎藥的工具,還有一張神奇的吊牀,讓她去年在暖屋裡睡過整個秋天。她一直想將這些年看病的心得整理成書,大姐說是以此鼓勵。
蘭生對瞠目的有花笑道,“聽聽,真相了。”又問,“六皇子殿下用哪間屋子?”
有花瞧好的模樣,“你倆是夫妻,當然用同一間屋,我還和香兒把那面福簾子找出來掛在牀前。當年多虧它的福氣,六殿下才醒,如今還要靠它助你倆順利團聚。”靈物。
蘭生口才一向壓得住有花,“聽你酸溜溜的,我才發現原來你也到了成親的年齡。你十六歲那年,說過十八一定要嫁出去吧?眼看要十九了,天哪!”語氣和神情故作誇張。
有花果然無語,一哼,轉身走了。帝都生活三年,看到那麼多,聽到那麼多,她已知嫁人對女子而言並不見得皆喜,以爲會很慘的蘭生反而不怎麼慘,以爲很幸福的京大小姐反而不幸福。
京秋生女兒時難產,母女二人鬼門關裡逃出命來,但她後來卻怎麼也懷不上二胎,因此她婆婆的明許下,她夫婿朵羲函娶進兩個妾。京秋的老爹貴爲欽天監也沒辦法,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女兒無法給朵家添丁,女婿娶小妾是常理。京秋在帝都可是出名的賢良淑德,但朵羲函娶妾時竟託病回了孃家。傳聞自然就不好聽起來,說她其實一點不容丈夫有別的女人,還陷害過無辜女子馮氏。
說起這個八卦的時候是正月元宵,馮娘做了一桌子菜,她神情不變,但豌豆卻說一句和馮娘同姓。蘭生想起馮孃的過往遭遇,就問陷害她的人難道是京秋。馮娘但道對她有好感的男子叫朵羲函。這纔對上了號。
豌豆立刻蹦了,說要找京秋討公道。有花香兒也加入聲討,大家紛紛出謀獻策,要幫馮娘翻身。
馮娘卻靜,淡笑之中看清了世情。無論朵氏還是京氏,以一介奴身,她無力抗衡。她能遇到一個好主子和一羣好妹妹,三寶能學醫,不但是不幸中的大幸,也許比她母子二人賣粥餅還強些。
蘭生看那些丫頭瞎蹦,也保持了沉默。馮孃的事,自己不能出面,六皇子府也不能當靠山,真挑起來,只會讓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擴大戰爭。太子根基以穩,重臣護航,但他受六皇子的陰影太深,始終耿耿於懷,一直死盯着這個弟弟,與她也不過表面客氣,存色心惡意。
即使泫瑾楓回來了,這份冤情大概還不能幫。蘭生走進偏廳,看到正擺晚膳的馮娘,心中想着。不過,暫時而已。
馮娘嫺靜問道,“錢大管事說是太后請來的貴客,可要我們這邊準備膳食?”
蘭生想讓馮娘當總廚,但馮娘拒絕了,說總廚要管很多事,她只想專注廚藝的精進。因此,爾月庭美食不絕,全府大小廚房都不能比擬。
“我們就別操心了,小坡子會看着辦的。我知你擔心三寶,他在渣玉山照顧病人十分辛苦,所以放你三日假,你給兒子做好吃的去吧。”蘭生能做的,就是讓馮娘少委屈些。同時也是告訴自己,再耐心些。
“六殿下剛回來,全府恐怕都要忙起來了,奴婢不能這時候拿假。而且三寶有柏老闆照看,奴婢很放心。”馮娘不肯。
蘭生也不能逼她放假,“可你別跑對面做菜去。不說爾日庭裡的總廚每月十五兩的薪俸,就是珍園裡的廚娘也拿着五兩每月,內務司卻不曾發過你一文錢。太后的客人,當然由他們宮裡的人負責。”
香兒嘀咕,“還是對面?已登堂入室。”
又真相了。
今天居然能11點半睡覺,太激動了。
不說爭取加更這話,一天能睡滿八小時的時候,就是我精力恢復的時候,我覺得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