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這晚遇到的事,雖說出手算狠,要收少女那條命也沒眨眼猶豫,但一樁樁和能者相關的事,不由令蘭生心中感覺沉重,於是先回了六皇子府。
她知道自己該如何生活。半道重生,沒有能者的優越感,嫁進皇家也沒有坐吃金山銀山的想法。和之前一樣,相信努力纔有回報,憑一技之長賺錢,踏實爲將來打算。但如果火童和霍國最終會跟着她,她就有些頭大,怕他們不聽她的話,連她的天能都會被牽連出來,到時要亡命天涯。
她相信她爹離開權力中心後,明月流南月氏就會沒落。明月流作爲官方能族的代表,它的正式退場,說明能族從此會被朝廷慢慢否認,就像風族和風水一派連提都不能提,直至一代代的記憶不再將能者當作崇尚特殊的存在,而是怪胎異類,人人喊打。
她的冷心冷肺在於,她還真不在乎。
她本就是慢熱的性子,對於身邊的人和物需要日久生情,還得是對方先付出的情形下。可她是被當作無能者養大的,能者能族與她意義不大,既然是鄔梅想保護她的私心,那她爲着這份私心保護好自己也無可厚非。想讓她對整個能族負責,就必須給她一個理所當然的理由。
如同當初建造六皇子府,她不過公事公辦,但住進來一年多,爲她提供了舒適的居所,所以離開數日,回來纔可以有家的理所當然。儘管心底仍讓她有些詫異,因爲迄今只以爲南月府的北院才能給自己家的感覺,沒想到感情竟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
再如同她對泫瑾楓,原本說不清道不明,盤桓心上的莫名情緒,也可以隨時抽身的瀟灑,卻在漸漸明朗之下糾纏住自己。開始在乎這個男人,也希望這個男人更在乎自己。心情這般轉換了,才能同他親吻,握緊了手,爲狂跳的心躁動,衍生出百般依賴,任全然陌生的感應酥骨銷魂,明白原來喜歡一個人,很享受,很不安,失落中愉悅,得到時悵然,如此矛盾。如此,理所當然。
奇怪,不掌燈的小樓,她獨坐深夜中,輾轉反覆的心思,卻因爲想到他那張妖華的臉,輕鬆放下,還能抱枕笑睡,嚐到夢都是甜的。
天曉放明,一切刷新,能族存亡已無關她油鹽醬醋的生活,讓她關注眼前。所以,當她發現樓下客房的空蕩時,不由得就問到她那位夫君。
有花在國師府幫忙,香兒來幫蘭生梳妝,聽她問起,倒是知道答案,“六殿下昨晚歇在爾日庭了。小坡子剛來傳話,說殿下還未醒,請小姐先用早膳。”
泫瑾楓雖說在何時搬走的問題上耍賴,但說搬還是會搬,先從她的臥室搬到客房,如今客房也無人,大概正式搬去爾日庭了。
“搬去了幾日?”蘭生又問。
香兒梳頭的手藝不如有花,還好蘭生要去西城工地,不用梳雲髻,三下兩下編着辮子,“小姐你不在的這幾日,六殿下都是住在這兒的。難道是因爲水廊上了鎖,六殿下又回來晚了,所以過不來?”
蘭生想起這條入夜落鎖的規矩來。
香兒又說,“如今既然六殿下回來了,這條規矩要不要改?”
“六殿下回來和這條規矩並無關聯,改什麼呢?”喜歡他,不代表昏了頭。爾日庭的眼睛太多,耳朵太多,她不至於放那些人隨便亂走,不但當燈泡,還當監視器。
馮娘進來,問早膳擺哪裡。
蘭生突起小心思,“馮娘,我若讓你將早膳擺去爾日庭,是否爲難了你?”
馮娘眼睛都不眨,好似早料到蘭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不難,今日是綠豆粥,新醃的了小菜涼吃更有滋味,只要推上小爐子熱粥就行了。
“就這麼辦吧。”蘭生決定找泫瑾楓吃飯去。
香兒悠悠道,“可惜有花姐姐不在。”
馮娘明白香兒的意思,微笑一閃而過,考慮到主子還在喪中,不宜神情太歡快。
蘭生卻對香兒瞪眼,“有花在又如何?”
“肯定會說小姐心軟了,認命了,向六殿下低頭了,居然還主動去跟他一道用膳。”香兒學着有花的語氣,竟有五分像。
馮娘忍着笑,“香兒,別這麼說,夫妻一道用膳最平常不過。而且每回都是殿下找娘娘,若娘娘一直無動於衷,殿下也會疲累的。今日他不過來,以後也會越來越怠惰,而那邊一個個如花似玉,機會都成她們的了。夫妻之間若出了問題,必定雙方皆要檢討,不能只責備對方。”
蘭生沒有臉紅,但模樣份外俏麗明亮,“聽聽,只有過來人才深韻的道理,感情應該有來有往。”單戀暗戀她玩不了,可雙方互相有意,她爲何矯情?
“娘娘想得好。”看蘭生的神情,馮娘想起自己遇到三寶他爹的當年,“我年輕那會兒,也是三寶爹先喜歡我,我心高氣傲,還看不上他呢。”
難得聽馮娘說當年,蘭生和香兒聚精會神起來。
“大概過了半年,我漸漸也喜歡上他,可就是沒表示。突然有一天他不來找我了,連着三日,我慌得沒了神,偷偷跑到他家附近打聽,才知他娘病重,家裡想趕緊給他訂親,正到處託媒。我當時就懵了,找他出來大罵了一頓。結果他竟不知家裡幫他找媳婦的事,只不過他孝,侍奉在病榻前,一連三日沒閤眼。不過,我罵他,他倒是高興得很。”馮娘笑了笑。
香兒奇道,“爲何罵他,他還高興?”
蘭生理論知識強,“因爲他知道,要不是馮娘緊張他,根本連罵都不屑了,也等於是間接知道馮孃的心意。看三寶那機靈勁,多半三寶的爹也是聰明人。”
“在他娘過世前,我倆就擇了吉日成了親,隔年三寶就出生了。”早寡的馮娘並非他人看來那麼悲慘,她曾擁有過世上最美的愛情,至今支撐着她和兒子,回憶還能搏她會心一笑。
有些人,總回憶傷痛,只嘗得出人生苦味;有些人,只回憶幸福,雖苦也甜,最終能真正苦盡甘來。愛情上,蘭生覺得自己找到了榜樣,像馮娘一樣,愛過無尤就好。
蘭生之前很少到爾日庭去,因爲要裝衛浴設施,前段時日才跑得很勤快,不過工程已進入收尾,她又不露面了。因此,這麼大清早來找泫瑾楓吃早飯,當然令不少人吃驚意外,伺候起來手忙腳亂的。
而小坡子乾脆直言不諱,“娘娘從未來過爾日庭用膳,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啪!腦袋反應過來了,連忙打自己嘴巴。
蘭生瞥眼,對上幾雙偷瞧她的眼睛,要笑不笑,“我與六殿下是夫妻,六殿下如今住在這兒,我當然也會常過來的。要是老這麼手忙腳亂,不如換一批心穩手穩的人,不會因爲我們夫妻吃頓飯就弄得亂哄哄,看着讓人心煩。”
小坡子大聲說知道了。
說實話,他雖是爾日庭的總管,但當初六皇子府建成時,宮裡總務府就派了不少人來,其中還有衝着大總管位置來的公公,不但在宮裡資歷就比他老,而且背後有奇妃和皇上撐腰。不過,子妃娘娘在這點上不妥協,硬讓他上了第一位,因此爾日庭內務就鬥得厲害,尤其是珍園,幾乎沒有他說了算的地方。仗着撐腰的人,公公們和宮女們各自抱團結勢,在珍園的美人裡挑選有潛質的來效勞,殿下沒回來的時候還只是養兵蓄銳,揹着他暗地裡小打小鬧,排除異己。
他跟娘娘抱怨過,也想留在爾月庭不走,可娘娘一句話就讓他咬牙堅持下去。娘娘說,不爲別人,就爲六殿下,他得在最前線,讓六殿下將來能安心住在爾日主庭。
如今六殿下回爾日庭住,他才完全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從前只是個小太監,照顧好六殿下的起居就算盡責了,現在卻被險惡的環境所逼,不但要圓融,還有培養自己的勢力,足以在爾日庭內爲主子創造出安全地帶。而他再與那些宮裡老人斡旋,也不會顯得生嫩,倒是藉着生嫩的臉令對方輕敵,以爲他是慫包,反被他知道了底細。
“娘娘,既然殿下回來,我是不是該動手了?”這時的爾日主庭,皇帝,奇妃,賢妃,太子,五皇子等人的眼線四布,他沒清理,和蘭生商量過後,留着反觀測。
還穿着喪中素服的蘭生蒼顏淡哀,“小坡子,你主子是六殿下,不是我,聽他怎麼說就是。”
“咦?殿下說娘娘是我的主子,讓我問您呢。”他也太可憐了,讓兩邊嫌棄。
“他是客氣而已。你要是什麼都不做,他自然會交待你了。”蘭生手中拿了一支畫屏扇,不是扇風用的,而是遮嘴的,防周圍會讀脣語的傢伙。
據小坡子回報,還真有那項特技的人,混在園藝匠中,其實是欽天監的家奴。所以,她不愛來爾日庭。這裡就跟皇宮一樣,一言一行都不自在,壓力山大,她算得很能適應環境了,但對這麼大密度的高射線非常頭疼,不能待足一日。
小坡子也很頭疼,總要有一個能指示下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