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已停在府中雙樓前庭。整個六皇子府,只有這一處沒有水廊,不分左右陰陽男女。庭中草地茵茵,花圃茂彩,幾棵梅,一角竹,散落三兩長椅石桌,一間圓白小亭。螺旋而進的灰白車道,經過各片似隨意卻精心的景緻。
路的盡頭是兩扇門,一道走左喜,通過仕女樓,爾月庭,惜園,直達天籟館,一道走右喜,通過士者樓,爾日庭,珍園,直到嬉鬥館。如之前解說,一旦進入其中一扇門,想去另一邊就只有過橋。
然而,白日裡就算多數橋開放,兩邊的僕人也不能擅過。有花,錢明,簿馬,小坡子這樣級別的除外,其他人要向大管事們申請特發的牌子纔可以臨時走動。但是小橋沒人看守,早先有耳目偷偷過橋,想不到爾月庭的僕人少而精,相互熟捻,生面孔根本無法裝混。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久而久之,水廊界線確立分明。
因爲爾日庭那半邊原本就是宮裡派下,遣回去的人一多,不但內務司奇怪,連奇妃都過問。蘭生一律回答節省開支,等六皇子回來再說。奇妃當然不信,但太后從來主張節儉,蘭生用這個藉口,兒子又確實不在,就不好說什麼了。
蘭生這時猶豫。
如果泫瑾楓以正常的方式回來,她肯定會讓他走右喜門,從此橋鎖不開,關上外門是夫妻,關上內門是鄰居,這樣悠遊生活。可他現在發着高熱,人事不省,而前庭任何人都能走動,這麼把他踢出去,今晚五皇子那兒的戲就白演了。
端全直奔安鵠府上報信,顯然五皇子和太子還是蛇鼠一窩,裝不熟而已。端全沒進太子府,進了安宅。很可能還是安鵠讓五皇子試探的。
馬秀在渣玉山崖遭遇太子眼線,分明已滅了口,安鵠還能懷疑到泫瑾楓身上,肯定掌握到部分線索。不愧從小就是人才。只要她這裡再露出一點蛛絲馬跡,安鵠必會咬住不放。六皇子和渣玉山的反民要是牽扯上,皇帝回來,太子又能出一記直拳,再告謀反也不無可能。
泫瑾楓被髮配邊關不算什麼,她若成爲罪婦,下場比他還不如。
只能帶他進左喜門,等到能走路了再趕過去。蘭生剛決定,就聽見錢明的聲音。
“子妃娘娘,六殿下帶來的客人在士樓裡等一天了。不知要怎麼安排,請娘娘示下。”
蘭生下了車,吩咐無果趕車回爾月,才和錢明往左喜門走,但問。“直接住客舍就好,還要等我回來安排?錢明,你可不是這麼拿不定主意的人。”
錢明回道,“是客人自己的意思,說主人不在怎能入住,堅持要等殿下和娘娘回來。好在娘娘回來得並不晚。殿下跟您在一塊兒嗎?”
“五皇子請客,六殿下喝得有點多。上車就睡了。”一進門,看到那面孔木影牆上凸出一個大字人形,還有好多掌印腳印,蘭生好笑,“誰玩得那麼盡興?”
孔木影牆的牆面上鑽了無數小孔,孔中穿着手指粗細的木條。每根長度相同,是牆厚度的數倍。木條如果全部往門裡拍平,一整面看上去都是圓點,有點奇怪卻也沒那麼奇怪的平牆。但從另一面,拿把茶壺往外推。從門前看,平牆上就會凸出一把立體的茶壺印。人要是大字形趴一趴,凸出的木點就會形成大字人形。
孔木影牆新造好時,牆上的圖案一會兒一個樣,人人稀奇得搗怪留影。牆下埋琉璃燈,夜間打起光來,還有特別效果。府里人越來越少,又沒客人,這些日子才清靜下來。
“客人中的幾位。”錢明也笑,“娘娘想得這面牆實在有趣。”
“如果有小偷,啪——狠狠踹一腳!”蘭生作勢推手,“就算跑了也沒關係,身形印下來了,當做日後比對的證據。”這麼想的?哈!其實好玩而已。
代替無果跟着蘭生的小掃,掏出掃帚將凸出來的木條都推平,再跑到後面,就凸出一把小掃帚來,嘻嘻笑道,“小爺到此一遊。”
三人說着笑着,來到士樓前。
士樓兩層,建築自然爲士字型,一座豎樓連接兩排橫樓,豎樓單層,橫樓兩層。
豎樓爲了光線明亮,朝南開出落地的一長面格門,格門裡一條丈寬且直通士樓盡頭的長廊。爲了避免幽冷感,長廊不完全筆直,有時突出一座歇亭,有時橫出一片花景,廊牆掛字畫。豎樓因此分爲前後兩部分,前面爲接待,議廳和宴廳,後面爲六皇子屬官謀士的議廳和餐廳。
第一排橫樓底層備多間辦公室,還有文庫,書庫和士樓大廚房。二樓十六間舒適大套間,供屬官謀士居住。第二排小橫樓是六皇子專用,隨他幹什麼,反正書房臥房娛樂房健身房,她全都留足空間,內部裝修配套。
爲增加豎樓的內部空間,屋頂採用耳帽形,加高梁架,兩邊如帽子耳朵,龍骨上方爲平瓦頂。
考慮到安全,橫樓與豎樓交接處有鐵門,鎖住後,從豎樓的前半部不能進橫樓。而六皇子的那座樓不但也有緊急門,一樓有侍衛專用的值班室和休息室,可駐二十人,負責整個士樓的晝夜巡檢。
士樓外的庭園外,分散着幾處獨立的院舍,簿馬的人住着一處,其它暫空置,可以給有家小的管事,或臣下,或客人,居住。
蘭生走進豎樓的小議廳,看到二十來名漢子,高矮胖瘦,一股驍勇剛韌卻相同,都是鐵骨架子。這股勁兒,這副骨架,她見過,雖不似這些人明顯,泫瑾楓,柳夏和馬秀三人身上也有。軍人傲氣!
爲首一個大鬍子,銅鈴的眼珠子轉瞧着蘭生,聽錢明說是六皇子妃,纔過來跪拜,“卑職北關先鋒尉官胡烈,參見娘娘。”
蘭生聽泫瑾楓說過,武洲太守向北平王借了北關一支先鋒隊護送女兒,尉官胡烈,也是他的隊長長官。胡烈還不知泫瑾楓的身份。
“胡尉官請起,一路辛苦。”泫瑾楓並未說過能不能告訴胡烈他的真身份,蘭生決定不提,“你們共多少人入都?”
“連同武洲府衛,一共二百人,這裡二十四人,其餘人在城外紮營,不會驚擾百姓。”北關帶隊,紀律嚴明。
“於小姐在哪兒?”蘭生看不到女子面孔。
胡烈起身回話,“於小姐這幾日身體不適,在隔壁小室休息,卑職去請。”
過了好一會兒,廊外走入七八人。除了胡烈,皆爲女子。中間一位華服美顏,眼含秋波,朱脣一點,膚白若雪,披肩烏髮似上好雲錦,身姿細柳纖柔,步履嬌嬌,由婢女攙扶。
也許是地域不同,這位武洲第一美與蘭生所見的帝都美人相比,既不是婀姬貞宛那種凹凸有致的勾魂身材,也不是金薇那種高挑舒展的修美身段,更沒有帝都絕色必備的鵝蛋臉或月盤臉。她臉盤小而尖,身材嬌小細段,有點大耳狐的精靈可愛,符合現代美女標準。
“武洲太守之女於氏,參見娘娘,娘娘萬福。”于丹跪見。
蘭生上前扶了,“於小姐既然是我府中貴客,行一回大禮也就罷了。真不好意思,半途遇到五哥請宴,這麼晚纔回來,讓你久等。”
于丹這才瞧清楚蘭生,果然如惠公主所描繪,一雙鳳目靈慧逼人,飛俏刁黠,說話卻從容大方。雖還不知是否真不同尋常女子,但看起來就很厲害的模樣。心中不由浮起那張俊弓神箭後的華麗面容,有些羨慕,有些鬆口氣。惠公主說別對他動心,不僅因爲他有妻室,也因爲他很惡質。她看得出他並非那種憐香惜玉的君子,但很難不受吸引。還好,終於讓她親眼看到他的正妻,她可以死心了。再如何,她也不至於自找罪受,在這位厲害的六皇子妃手下過日子。
“娘娘千萬別這麼說,小女子要叨擾六皇子府一段時日了。”于丹能和惠公主結交,臨危不亂,拿得起放得下,還是挺有主見的姑娘。看清形勢,對泫瑾楓那點小迷戀已經釋懷。
于丹提都沒提六皇子,蘭生自然不知她的小糾結,而是注意到于丹身後一位穿着不錯的女子,怎麼看都不似婢女。
于丹正好也要說,拉那位女子並排,“娘娘,這是小女子的長姐思碧,與我同父異母,此次陪小女子入都。”
于思碧剛纔跪過,這回福低了身,道聲娘娘。
“姐妹倆都是美人。”蘭生笑,暗道于思碧比于丹多幾分韻味,身段一流,倒是帝都美女型。
隨即,她吩咐錢明安排胡烈等人住士樓外的一處客舍小院,自己則親自領着於氏姐妹前往珍園。
因爲從士樓到珍園要走好一段,就安排了馬車,點了水廊琉璃牆中的油槽照亮。澄亮的琉璃牆,隱現牆面的雕畫,水流聲從牆裡歡快傳出,還有經過的那些橋,讓于丹嘖嘖嘆奇。
蘭生卻沒力氣當導遊了,話不多說,送她們到珍園,讓小坡子安置,過橋,鎖橋。
今天又能比昨天早10分鐘睡覺,23:51,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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