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都城的地方官都不好當,上要爲皇帝管理好都城,下要對百姓有個交代,事情本來有千頭萬緒,稍有不慎就會出差錯。
最麻煩的則是都城聚集着大量的權貴,紈絝子弟衆多,仗勢欺人更是常有發生。不管百姓不答應,想管有時候也愛莫能助,弄不好還會得罪權貴,掣肘太多,日子難過。
以至於有言道: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可見都城地方官是何其悲苦,漢朝的京兆尹,唐朝的長安令,以及如今大宋朝的開封府尹,都面臨這樣一種窘境。
吳廷祚現在是權知開封府,也就是代理開封府尹,他的處境相比於盛世的普通都城長官略微好些。首先一個,他之前的身份不低,早在後周時期就是宣徽南院使,曾擔任西京留守,也就是陪都洛陽的地方長官。
這個資歷頗能服衆,再加上趙匡胤先後兩次御駕親征離開都城,吳廷祚都負責留守汴梁。責任重大,權力也就大,有聖旨在手,畏懼之人也不少。在皇帝離開的日子裡,和呂餘慶一起配合留守大內的趙光義,保持了汴梁的穩定。
幾個月來一直平穩安靜,吳廷祚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向皇帝交差了。可是萬萬沒想到,就在這最後時刻,皇帝返回都城的首日,竟然遇到行刺。雖說皇帝當場沒說什麼,但吳廷祚知道,龍顏大怒是肯定的,這也算是自己的失誤。
他一邊遞上請罪的摺子,一邊安排人手加強汴梁城內的治安與管理,防備可能的隱患,要是能發現些許此刻的蛛絲馬跡那自然最好不過。
這個夜晚,吳廷祚心情忐忑。唯恐再出什麼岔子,連家都沒敢回,一直坐鎮開封府。果不其然,剛入夜不久,西大街上就發生了械鬥。
平日裡這不算什麼,但今日特殊,又是在開封府附近,自當重視了。不過一場械鬥,讓他堂堂一個府尹前往還不至於,故而派出了幾個得力差役前往處理。吳廷祚萬萬沒想到。這麼一個隨意但是合理的安排,註定讓他後悔。
……
卻說趙錚在西大街出手,將衙內和一幫豪奴打的滿地找牙,動靜鬧的有點大,立即有人傳報開封府,差役隨後奉命趕到。
“怎麼回事?”差役瞧見幾個一羣人出血倒地,便下意識將站在一旁表情陰冷的趙錚當作兇手,態度也不怎麼和藹。
“此人行兇,打傷了我們……”牛背的衙內用漏風牙齒吐出幾個不太表情的音節。控告趙錚。
“你是何人?”差役們是最會察言觀色的,瞧見衙內乘坐的是馬車,便知道身份不凡,先行詢問。
“本公子……趙安邦。家父……武信節度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趙彥徽……”衙內一邊吐血,一邊艱難地爆出老爹的官職。
差役們頓時一驚,宋初的節度使們還是頗爲厲害的。而且還是侍衛司步軍指揮使。禁軍高級將領啊,這身份可不低。他家的衙內竟然被這般暴打,當真是意外……
差役都是老油條。欺軟怕硬是必然的,遇到權貴少不得要偏袒。再者,這情形似乎也再明顯不過,哪怕衙內有錯,但對方出手傷人是不爭的事實。當先的差役龍四轉身惡狠狠地看着趙錚,怒道:“你等當街行兇,全部帶走拘押,來日審問。”說話間,瞧見趙錚的寶劍和玉佛,冷冷道:“兇器與贓物也一併帶走!”
“他們呢?”趙錚不動聲色,冷冷問了一聲。
“當然是儘快醫治了!”龍四沒好氣地白了趙錚一眼,轉身道:“立即派人送回節度使府。”
趙錚冷笑道:“服務真是貼心周到啊!”
“那你以爲呢?”龍四冷冷道:“給我幫了,帶走!”
趙錚依舊平靜道:“你也不問問事情緣由嗎?改日府尹大人審理,也該你現場調查的記錄不是?”
“這還用問嗎?你行兇傷人,打傷數人,在場之人都是明證!”龍四很不耐煩,這麼做完全是爲了討好趙彥徽家。他也可以預見,這位“兇手”不死也得充軍,節度使府不會放過他的。
趙錚道:“那好,我和你走,不過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離開?”龍四冷笑道:“行兇傷人,進了開封府的大牢還想離開?”
趙錚十分平靜道:“不離開也罷,只是我正要前往魏王府做客,現下是去不了,勞煩你去幫忙通知一聲符王爺!”
龍四心裡咯噔一下,去魏王府作客,豈非說明此人身份不一般?來的那一刻,他就打量了趙錚的衣着車輛,得出了和趙安邦相同的判斷,現在……
不等他有任何揣度的結果,趙錚續道:“這都是小事,改日我上門向符王爺道歉就是了。可明日清晨得入宮朝賀,官家問起來,你去解釋嗎?”
龍四一顆心墜入冰窖,入宮朝賀這幾個字傳入耳中,他便知道自己看走眼了。而今只希望對方身份不要太厲害,武信節度使府出面報復,才能安然無恙。
“敢問尊駕是?”龍四立即換了一張笑臉,訕訕詢問。
不等趙錚回答,壓抑許久的小斯便匆匆道:“我家大人是鴻臚寺趙少卿!”
“一個鴻臚寺少卿也敢打本公子?”趙安邦彷彿聽到了笑掉大牙的故事(事實上他的大牙確實掉了),陰陽怪氣的冷笑和不屑。
“鴻臚寺……少卿……趙錚!”龍四聽到,卻震驚不已,牙關已經咯咯作響了。趙安邦這個紈絝子弟不知道趙錚,但他開封府的差役卻十分清楚。今日他就在街邊維持秩序,雖未親眼所見,都聽同僚們說起了趙錚英勇護駕之事。
難怪一人將這六七個人撂倒,果真神勇,更重要的是身份。雖說趙安邦是節度使的兒子,可趙錚可是護駕的功臣,聽說深得官家器重,這身份能一般嗎?剛纔自己竟然瞎了眼,對他那樣的態度,這……
想到這裡,龍四就心驚膽顫。也許趙錚可能鬥不過節度使府,但只需要動動手指頭,就能捏死自己,他又怎能不怕?
“快,快抓他啊,還愣着幹什麼?”趙安邦捂着嘴巴,艱難地疾言厲色。他就是個花天酒地的紈絝子弟,因爲深得祖母疼愛,又有個權勢赫赫的老爹,因此在汴梁城裡橫着走已經習慣了,一個鴻臚寺少卿根本不放在眼裡。
今日趙匡胤回城之時,他正在春風樓飲酒歡樂,根本不知道官家遇刺的事情。夜裡接到老爹傳話,讓他儘快回去,纔會匆匆而行。途中有小摩擦也不知收斂,尤其是瞧見趙錚那尊玉佛之後,更是大動心思。搶回去送給祖母,必定能夠討得歡心。卻不想因此徹底激怒了趙錚,可憐他不知遇上了強大對手,兀自十分託大。
龍四就不同了,此時他兩股顫顫,任由趙安邦怎麼呵斥,卻一動不動,有幾分滑稽。
“還要抓我走嗎?”
“不敢?”龍四顫聲回答。
“是不是要問一下來龍去脈?”
“是是……”龍四連忙點頭,開始進行現場調查。
車伕聽說是僱主也是一位大官,再無顧忌,竹筒倒豆子一般將緣由如實到來。龍四聽的分明,紈絝衙內橫行霸道是常事,他們惹事在前也在情理之中。還有街邊的百姓,也有人直言描述,事實十分清楚。
可當此之時,一切清楚明白又能如何,能怎麼處置?哪一方都不是他們能得罪的,龍四不禁有些犯難了。節度使府那邊肯定有人去報訊了,衝突可能繼續擴大,後果怎樣實在無法預料。無奈只得派人飛報吳廷祚,此事已經鬧大,只能由府尹大人來處理了。
吳廷祚接到消息,大驚失色,哪裡想到一起簡單的鬥毆事件竟然如此複雜。受傷之人竟然是武信節度使趙彥徽的兒子。
趙彥徽可是禁軍侍衛司中的高級將領,也是陳橋兵敗的從龍之臣,當時他率軍在汴梁北側阻斷了其他節度使勤王的軍隊,雖未直接隨趙匡胤入城,卻與高懷德等人相同,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陳橋兵變發生纔不足一年,從龍將領大權在握,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兒子被打了,趙彥徽能善罷甘休嗎?鬧起來會怎麼樣?
如果肇事者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是趙錚,表面上看只是小有功績之人。但作爲代理開封府尹,大宋重臣,吳廷祚知道一些旁人不知的內情。
趙錚在陳橋兵變中的功績怕是不比趙彥徽小,之後前往潞州,使南唐都立下了不小的功績。就在白天,還剛剛救了官家一命,論功勞到底誰大?
眼下兩人都是炙手可熱的人物,衝突已經產生,一旦升級,後果會怎樣誰能預料?如果是平時,兩個權貴衝突倒也太要緊。
但今日特殊,真的鬧大了,少不得會有麻煩。作爲代理開封府尹,想躲是躲不掉了,爲了防止事態擴大,少不得要親自出面。
走出府衙大門的時候,吳廷祚在想,也許自己這個府尹快坐到頭了。可爲什麼不能善始善終呢?哪怕前面做得再好,而今……也是個悲催府尹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