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放在後世大多是女兒女婿給老丈人拜年的日子。
這日晚上,武信君節度使府趙彥徽府上來了幾位重量級客人,歸德軍節度使,禁軍侍衛司馬步軍都指揮使石守信;鎮安軍節度使張令鐸也赫然在列。
義成軍節度使、殿前副都點檢,駙馬都尉高懷德;江寧軍節度使、侍衛司馬軍都指揮使張光翰;泰寧軍節度使、殿前都指揮使王審琦等,也接到了邀請,但是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未能前來。
比如高懷德,妻子燕國長公主趙嫣然身懷六甲,新年之際冷落了妻子,前去看舞女美姬顯然不合適;張光翰則是因身體不適,王審琦則需侍候生病的老母,因而都派人前來致歉,本人不能前來。
石守信並不知道這些好兄弟們,因爲各種原因耽誤了行程,是以到來時才發現只有自己和張令鐸兩人前來。
主人趙彥徽苦笑道:“還好兩位到了,否則今日老弟我的面子就掛不住了。”
“聽說你府上來了一批吳越舞姬,怎麼也得來看看。”張令鐸笑了笑,眼睛色/眯眯的。
石守信也笑道:“正是,自古以來就有越女甲天下的說法,那西施能美的讓吳王夫差亡了國,得看看。”
“保準讓你們不虛此行。”趙彥徽得意道:“這些原本是李重進府上的歌舞姬,這揚州城破之後,我想辦法收攏過來的。”
石守信聽得明白,原來是這麼回事。李重進原本是淮南節度使,駐守的揚州向東南不遠就是吳越,吳越錢氏爲了一方安定,弄幾個美女賄賂一下後周東南大將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城破之後。李重進被抄家,歌舞姬四散流落在外,自己這個統兵的大將都沒撈到一個。倒是讓趙彥徽給搶了先。
落座之後,一衆舞姬立即上場。吳儂軟語,輕歌曼舞,着實讓人眼前一亮。尤其都是一羣年輕漂亮的江南女子,風姿卓越,楚楚動人,當真是我見猶憐。
趙彥徽笑道:“守信兄,當初這揚州可是你攻破的,如此美貌的女子。你竟看也不看一眼,平白便宜了我等,是不是有些虧啊!”
“嗨,就是啊,當初忙於戰事,侍候御前,哪裡有心思在乎幾個女人。”石守信笑道:“而今看來,確實是便宜你了。”
張令鐸笑道:“那守信兄可是虧大了,如今再想要弄到江南女子可不容易了,駐守揚州李處耘可是官家的心腹。所以想要和南邊來往可不容易,搞不好可就會被扣上一個私通敵國的罪名。”
趙彥徽道:“私通敵國我是沒興趣,多從江南的採買幾個的女子倒是真的。江南女子到底不同於北方,一個個水靈靈的。那皮膚吹彈可破,摸在手裡……嘖嘖。”
石守信不免皺眉道:“我說彥徽啊,你這個年紀,都快要做祖父的人了,怎地還……”
“男人嘛,不就是好這口嘛!”趙彥徽道:“可惜了,駐守揚州的不是你守信兄,否則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去吳越和唐國挑選美妾了……”
“也是。當初怎麼不是守信兄你駐守揚州呢?說起來,你可比那李處耘資歷高多了。駐守揚州,保準唐國與吳越不敢有絲毫異動。”張令鐸彷彿是無意隨口道出了一句。
趙彥徽道:“嗨。適才不過開個玩笑,當真要駐守揚州了,有什麼好的?應付着唐國和吳越辛苦不說,還遠離都城,哪有侍奉在官家身邊好?
再者說了,官家對咱守信兄可是重用有佳,兩次平叛都帶在身邊,如何會捨得將守信兄留在淮南呢?”
張令鐸卻搖頭道;“不見得,平叛是都帶着守信兄,可一定是重用嗎?”
這次不僅是趙彥徽面露震驚,石守信的眼睛也動了,這句話無疑是刺激到他的敏感神經。
“令鐸兄,你這話是何意?”趙彥徽瞧見石守信的窘態,幫忙問出了一句話。
張令鐸冷笑道:“守信兄,按理說咱做臣子的,不該妄議君上,可是……這,而今官家重用親信,對於我們這些從龍之臣,彷彿處處提防。
就好比說守信兄你,今歲官家御駕親征,兩次都帶着你。這一來是因爲你能征慣戰,二來似乎是重用你,可是……這除了重用,會不會還有忌憚呢?”
瞧見石守信的面色,張令鐸續道:“官家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當了皇帝,他最怕臣子們依樣畫葫蘆。所以對功勞權重的武將必然會有所提防,尤其是守信兄你。
早在前朝,你在禁軍中的地位不比他趙匡胤低,能力、威望和戰功都不比他差,如果當日帶兵出城的是你守信兄,那而今這天下興許該姓石。”
“兩位慎言,可不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石守信急忙出言制止。
“是爲守信兄你抱不平罷了,此間只有你我三人,誰也不會知道?”張令鐸滿不在乎道:“倒是守信兄你要注意了,官家出征在外將你帶在身邊,回京之後又不讓你駐守在外,恐怕是忌憚你,怕你擁兵自重,重演陳橋兵變。”
趙彥徽嘆道:“仔細說起來,我們這些手握兵權的武將都在提防之列,不過相比起來,就守信兄樹大招風,官家怕是最不放心。”
“我等忠心,天日可表,官家都看在眼裡的。”石守信只回答了這麼一句話。
“這顆不見得,自古帝王多猜忌啊,我們是忠心耿耿,可皇帝心裡未必放心啊!”張令鐸又是一聲嘆息。
“狡兔死,走狗烹,雖說眼下大宋強敵環伺,遠沒到狡兔死的地步,可是我們這些……天下能打仗的將軍多了,不多我們幾個。”
趙彥徽感慨道:“你看官家的舉動,李處耘、韓令坤、潘美、王全斌這些他麾下嫡出的將領和親信,如今全都受到重用。我們幾個,看着倒是位高權重,身份尊貴,可實際什麼事都沒有,這時間長了,只怕要被架空了。”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感覺,昨日朝會上,官家流落楚的意思,明顯要重用趙普和趙錚這些親族心腹,就說那相位……範相和王相已經做好了隨時離任的準備。”
張令鐸道:“文臣離任,告老還鄉,也算善終,可是我們武將……除非全部交出兵權,解甲歸田,否則啊……
可捨不得啊,一輩子在刀口上舔血,在行伍之中摸排滾打很多年纔有今日的一切,就這麼扔下,委實有些捨不得啊。”
“令鐸兄莫要眷戀權位,想想當年越王勾踐時,范蠡急流勇退,帶着西施泛舟五湖;而文種貪戀權位,最終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
趙彥徽道:“雖說捨不得手中的權位,可若爲了自身安危,子孫富貴,該放的還是放下吧!我兒安邦被趙錚打成重傷,原以爲官家會主持公道的,可是……罷了,罷了!”
“激流通退說得好,可是做起來……若是如此,仔細想想這些年我們賣力拼殺爲了什麼?何必冒着生死危險受這份罪呢?”
張令鐸道:“最害怕的是,你交出了兵權,官家也未必徹底放心,到那時可就全無反抗之力了,那時候才真正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啊!”
“想想韓信,想想周亞夫,也許他們的經歷就是我們的來日……尤其是守信兄,從龍之臣中,屬你的威望與權勢最高。從過往的經歷看得出來,官家這是有意提防你……你可尤其要小心啊!”
“是啊,如今趙普和趙錚這些人一個個得到重用,假以時日,待官家徹底掌控了至尊大權,乾綱獨斷,只怕……到那時,興許就該對我們動手。”
……
石守信心裡彷如打翻了五味瓶,很是複雜。他不確定張令鐸和趙彥徽說這些話的目的,可能更多是一種同病相憐的危急感和牢騷吧,對此他完全可以理解。
對皇帝有怨言不足爲奇,這些話就是私下裡說說,他自己也會有這樣的情緒,只是很少宣之於口罷了。
不管他們出於何種目的,所說的話是一點都沒錯,皇帝帶着自己去平叛,多半真有忌憚和提防的意思。將自己時刻放在身邊,全然不給一丁點兵變造反的機會。
無論自己有沒有這個心思,被猜忌都是不可避免的,人心看不見摸不着,皇帝不可能對手握重兵的將領完全放心。
如今皇帝是用隨行同往的方式來壓制和提防自己,那是因爲皇位不穩,暫時騰不開手。而且自己也還有用處,皇帝用得着自己。
一旦皇位穩固,站穩了腳跟,身邊有充足可用的人手時,他會怎麼做呢?時時刻刻提防多累啊,最一勞永逸的辦法便是……
狡兔死,走狗烹!
一想到這六個字,石守信心裡就會莫名地抽搐一下,此時此刻,他心裡的危機感更加強烈了。
該怎麼辦呢?
急流勇退,解甲歸田?就像是張令鐸說的那樣,天涯不甘心啊。可是留下來,又該如何應付官家呢?
當年的范蠡有沒有思考過?西施和權位當真不可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