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僞善白蓮
時間就像靜止了一般,我從每個人的臉上捕捉到不同的表情。可謂精彩之極。
程思雅是裝出來的哀痛和害怕,她咬住嘴脣,臉色蒼白如紙。任何人看到,都會同情她心疼她。
詹佑成的是驚訝,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就像看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他死死盯住我,似乎要從我的表情中找出什麼。
羅婉儀和詹馨悅的臉上盡是憤怒,流露出的不屑和厭惡幾乎是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我知道,她們討厭我憎恨我,不是從今天開始。
“對不起……”程思雅的聲音很小,卻恰好讓在場的所有人聽見。她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卻被詹佑成阻止了。
“別動,小心玻璃傷到自己。”詹佑成的聲音很溫柔,飽含心疼,這種溫柔在我的記憶中是很少見的。偶爾的幾次,是因爲他想要哄我,讓我回心轉意。
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定格在程思雅的臉上,病房的氣氛冷至極點。微弱的抽泣聲響起,如果我剛纔沒有看過程思雅灼灼逼人樣子,此刻必定會被她柔弱的樣子騙到了。
多麼楚楚可憐的樣子,多麼委屈的眼神,看得我心兒都要碎了。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程思雅這演技,我敢寫包單可以角逐奧斯卡最佳女演員獎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詹佑成,他快速衝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程思雅,關切地問道:“傷到哪裡了?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程思雅擔驚受怕地看着我,瘦小的身體躲在詹佑成的懷中,任由他檢查掌心的傷口。她就像一隻受傷的小羊,看起來孤獨又無助。而我,就是那個殘忍的獵人,想要置她於死地。
得不到迴應,詹佑成倏然轉過身望向我,黑眸中隱着無法置信的目光,聲音也提高了幾個分貝。“林夕夢,告訴我剛纔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僅在幾分鐘之間,我的心情就像坐了一趟雲霄飛車。我對剛纔發生的一切,心底根本沒有絲毫的防備。
程思雅在我的心中,是一個活在蜜糖罐的小女孩,如陽光下肆意生長的薔薇。她的性格應該是透明純淨的,爲何會變得如此骯髒?
我甚至懷疑剛纔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她怎麼可能做出如此可怕的舉動?是人格分裂嗎?如果不是,根本不會在前一刻笑得燦爛,下一秒就往我的胸口處插一刀。
突然想到一個形容詞:僞善白蓮花。
呵呵,直到今天我才恍然大悟,原來程思雅從前流露出的溫柔和知書識禮,都是隱藏在羊皮下的深不可測。如果我猜得沒錯,從第一眼遇見我的時候,她已經猜出了我的身份。
她一直隱忍不發,就是爲了讓我默默地選擇離開。其實以她的身份,根本不屑與我談判。
可是她猜中了開頭,卻猜不到結局。她想不到我會蛻變歸來,也想不到詹佑成會在開幕式上爲我挺身而出。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如果不是詹佑成提出解除婚約,她如今也不會走到這一步,以身犯險把我逼到死角里。
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成功抓住了我的弱點,讓我毫不設防地在詹佑成的家人面前出醜。
我在過去一年努力增值自己,原以爲可以縮短與詹佑成之間的差距。可是我太天真了,僅在這種場合裡,詹家人對我的態度早已一目瞭然。
她們用眼神和表情告訴我,身份和出身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強忍心中的怒火,在這種場合下我只能選擇努力冷靜下來,把事實的經過闡述一遍。
“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的,我沒有推她……”我快速組織語言,想要把剛纔的事實說出。可是話說出口,已經開始後悔了。
傷,確確實實在程思雅的身上。而我,卻毫髮無損。
這種情景之下,他們怎麼可能會相信我說的話。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二十五年來第一次嚐到了百口莫辯的滋味。
就像有一團沾了水的棉花,堵在我的胸口處,根本無法呼吸。我努力想要把棉花團扯開,卻陷得更深……
詹佑成抱住程思雅,臉上的表情複雜之極。他還算冷靜,輕聲吩咐詹馨悅說:“姐,麻煩你通知把醫生過來,幫思雅檢查一下傷口。”
詹馨悅並沒有離開病房,伸手按了一下牀頭的按鈴,然後轉身盯着我。她的表情清楚表達了一種強烈的想法,恨不得上前扇我兩巴掌。“不小心摔倒,臉上怎麼會有巴掌印?”
我微微張嘴,想解釋說是程思雅自己扇的,可是怎麼也無法說出口。說了又怎樣?他們會相信嗎?
“林夕夢,到底是不是真的?”詹佑成把程思雅扶起來坐回病牀上,語氣冷至極點。他看我的眼神陌生至極,幽幽眸光裡盡是殺氣。
我看着詹佑成,機械般搖了搖頭,語氣苦澀到心底裡。“如果我說這一切都不是我做的,你會相信嗎?”
詹佑成想要站起來,卻被程思雅扯住了衣角。她吸了吸鼻子,臉上流露出無辜的表情讓我感到噁心。
“佑成,別怪小夢,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不該纏住你,可是我的心很痛……”程思雅說着,眼淚如同擰不緊的水龍頭傾瀉而下,哭得臉紅耳赤。
醫生很快就趕過來了,幫程思雅檢查傷口。她不再說話,委屈的樣子看得我牙癢癢的。
羅婉儀突然轉過身,大聲朝我吼道:“滾……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以後別讓我看到你!”
“媽,別激動,小心你的血壓!”詹馨悅上前扶住羅婉儀,輕拍她的後背勸說:“佑成不過是玩玩而已,又不會認真的。”
“玩?我看他這次是認真的。”羅婉儀突然冷笑起來,塗着猩紅指甲油的中指幾乎抵在我的鼻尖上,大聲苛責道:“別以爲我不認得你這個狐狸精……跟張欣是一夥的吧,專勾AA搭有錢的男人。”
“媽……別亂說!”詹佑成皺眉吼了一句。
“如果你要的是身家清白的女人,我也認了,爲什麼偏偏是這種殺人犯?她到底有哪裡好?不就是長着一張狐狸精的臉嗎?”羅婉儀氣得臉頰都紅了,隨手拿起茶几上的茶壺就往我的身上甩過來。
詹佑成上前把茶壺擋下來,眉頭擰得更緊。
“要是今天你不跟這個女人劃清界限,這輩子都別再進家門,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羅婉儀大聲吼道。
我固執地站在原地,雖然這些羞辱的話語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可是落在心裡卻像刀割一般。大概,是因爲出自詹佑成媽媽的口裡。
“佑成,媽有高血壓你彆氣她,快叫這個女人走。”詹馨悅推了推詹佑成,語氣也變得凝重起來。
詹佑成突然上前攥住我的手腕,用力往外扯:“我們出去再說!”
我被徹底激怒了,甩掉詹佑成的手,目光卻落在程思雅的身上。看着看着,我突然就笑了:“程思雅,我離開並不是因爲妥協,而是看在詹佑成的份上,不與你計較。如果有下一次,我看你不會這麼幸運。”
說完,我轉身望向詹佑成,一字一句地說:“你留下來,我走!”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不希望詹佑成夾在中間難做人,唯有先離去。
直到走進電梯,我才靠在金屬壁上,緊握的拳頭逐漸鬆開。自從答應詹佑成給他機會的那天開始,我就預料到有朝一日會與詹家人打照面。
我一直努力改變自己往上爬,爲的就是能靠近詹佑成一點,再近一點。我以爲只要足夠努力,就能把曾經的黑歷史洗乾淨。
可是,直到如今我才明白,無論怎麼努力,都洗不乾淨自己的過去。在所有人的眼中,我就是十惡不赦的殺人犯,勾人未婚夫的狐狸精!
走出醫院的時候,天空已經放晴,可是我的內心依然陰霾未散。我隨意上了一輛公交車,漫無目的地沿着馬路行駛。
手機在不斷震動,我掏出來一看,才發現有十幾個未接來電。
有徐成亮的,有葉敬良的,卻沒有一個是來自詹佑成的。我把手機關了,深呼吸,然後靠在座位上閉起雙眼,努力讓眼淚迴流到心裡去。
這是一輛通往墓地的公交車,我在半路下了車,繞過一大片樹林來到存放媽媽骨灰的寺廟裡。距離上一次探望媽媽,已經一年多了。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陽光照灑在地上,卻照不進我的心。突然很想哭,摸了摸眼角,卻沒有一點兒的溼潤。
腦海中浮現起的是詹佑成冷漠的臉容,雖然他表面上並沒有指責我,可是流露出的不信任,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我痛心的不是被冤枉,被謾罵,而是被詹佑成不信任。大概就連他也覺得程思雅臉上的傷,是因我而造成的。 △≧△≧
哦不,應該是直接造成的。如果不是我搶了她的未婚夫,也不會費盡心思把我騙到醫院裡去,當着詹家人的面前演了這麼精彩的一場戲。
從早上到下午,我一直坐在媽媽的骨灰前不說話。
直到傍晚時分,我才離開了寺廟走在田野間。遍地的小黃花隨風搖動,我打開手機想要看時間,屏幕上突然顯示徐成亮的來電。
逃避的時間已經足夠久了,我默默地接通了電話。“喂……”
“小夢,你現在到底在哪裡?”徐成亮的語氣急切,劈頭就罵:“我打了你很多次電話,爲什麼關機了?”
我看着天邊的夕陽,心情恍惚地應答:“很抱歉,今天發生了點事,我需要冷靜一下。”
電話的那頭沉默起來,隔了足有一分鐘,徐成亮才語氣凝重地說:“小夢,你要冷靜一點……你爸他……今天中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