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多年, 原以爲阿姐死後,這個秘密也會隨之長埋於地下,如今怕是瞞不住了。”
阿姐?太華夫人?這件事莫非和太華夫人有關?
“其實, 阿姐與我並無任何血緣關係, 她本是我父親身邊侍女的女兒, 與我一同長大, 因我自小身子弱, 她便對我多加照顧,處處讓着我,視我如親弟弟。有時候我搗亂, 阿姐就在一旁替我收拾殘局,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推, 可父親是明眼人, 知道誰對誰錯, 從不罰她,除了那一次。”
他頓了頓, 繼續說:“阿姐生得嬌美,及笄那年,許多王孫公子向父親討要阿姐,可父親誰都沒許,甚至大發雷霆, 誰都看得出來, 父親早就看上了阿姐。”
天哪, 早有耳聞古時候老夫少妻的事例比比皆是, 卻萬萬沒想到會發生在太華夫人身上!
“那太華夫人呢?她對你父親……”
“阿姐一生看似無慾無求, 卻一心想要一個真心對待自己的人,可我父親不是, 他只是被阿姐的外表迷惑了去。”
原來是郎有情,妾無意,也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姑娘家怎會看上一個與自己相差三十歲的人。
“那麼後來呢?”一向都是我給別人講故事,現在聽別人講,居然來了興致。
“後來父親想納阿姐爲姬妾,可阿姐性子烈,抵死不從,險些丟了性命,不過上天庇佑,就在阿姐準備投江輕生時,途徑我國的權國世子救了阿姐,才得以保住阿姐的一縷香魂。”
權國世子……莫非就是後來權國的國主?
“英雄救美,自古美人皆愛英雄,不失爲一段佳話,阿姐也與權國世子結下了緣分。只是沒想到事情發展太快,翌日,權國世子便找人進宮提親,權國國力強於我國,父親即便想拒絕也必然會有風險,他那般自負的一個男人不可能爲了一個女子而斷送了整個國家,父親畢竟不是周幽王。”
周幽王當年獨寵褒姒而廢了姜後,而姜後正是申伯之女,從歷史得到教訓,紅顏必然成爲禍水,因此可以想象,也許當年是這個原因,讓他父親捨得割愛。
可是,這又與他那個弟弟有什麼關係呢?
“父親許了,封了阿姐爲公女,原以爲事情可以就此了斷,可父親哪是那般輕易放手的人。”
“什麼意思?”
不像方纔說得那般順口,他遲疑了一下,沉默了半晌,直到我復又問了遍,他纔像下定決心似的,說:“阿姐與權國世子離開的前天夜裡,父親賞了阿姐一杯踐行酒,阿姐沒發現酒裡下了藥,就算阿姐離了他,他也要告訴自己,這個世上最先得到阿姐的人是他姜誠。”
靠!見過變態的人,沒見過這麼變態的人!不,像他這種自己得不到的就要親手毀了,不能算是人,簡直豬狗不如!
“聽到這裡你一定覺得很氣憤,別說是你了,就連我這個做弟弟的,在得知真相後,也難以置信,甚至恨透了父親,可當他在病重時,說他想爲當年的錯誤懺悔時,我又恨不起來了。”
懺悔,爲何早些年沒來懺悔!爲何權國被滅,太華夫人身懷六甲成爲楚國俘虜時他沒來懺悔,等人死了纔來懺悔有什麼用!
“阿姐對此事根本不知情,事成之後,父親早已沒了蹤影,阿姐醒來看到的人只會是權國世子。阿姐性子烈,卻也容易害羞,定不會把這種事當面說穿,一心只以爲與她貪歡一夜的人是自己心愛之人。”
哼,他父親還真夠卑鄙的!
難道說後來太華夫人就懷孕了?那他們又是如何得知?那個權國世子也沒有懷疑麼?
等一下,他說這麼多無非就想告訴我,太華夫人被他父親玷污後,有可能在回去的途中懷孕了,後來生了一個孩子,而那個孩子就是他的弟弟。
猶記得當年在俘虜車隊中,太華夫人曾告知我她嫁往權國僅僅五個多月,楚國就發動戰爭,將權國佔領,而那時候也是我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也記得,太華夫人分娩時,腹中胎兒是不足月的,也就是說……
那個孩子——他所謂的弟弟——就是彌兒!
“怎知阿姐才離開七個多月,楚國便發兵攻打權國,原以爲父親會將阿姐接回來,可他最後還是選擇了袖手旁觀,別說楚武王惹不起,就算旗鼓相當,父親也不會去救別人的妻子。”
“那他有沒有想過太華夫人腹中的胎兒?有沒有想過他們當時過的日子?有沒有想過他一心想要得到的女子最後病死在冷宮之中?有沒有想過彌兒被後宮那些善妒的女子給給毒啞了!”越說越氣,彷彿將多年積壓的憤懣一口氣爆發了出來。
“彌兒並非被善妒之人毒啞。”
“什麼?”
“是阿姐,是阿姐毒啞了他。”
“不可能!”那是太華夫人的親生兒子,她辛辛苦苦把彌兒生下來,怎麼可能把他毒啞!
“若不是伯令尹親眼所見,將事實告訴我,只怕我也依舊被矇在鼓裡。”
伯令尹……他在說楚國的令尹伯卿?他說伯卿知道真相,怎麼可能?他從來沒有說過……
“他說阿姐不知從哪裡得到的□□,竟偷偷在冷宮中,準備處置了那孩子,若不是有宮女發現,又正巧遇上他,只怕彌兒早已不在世上了。”
怎麼會……太華夫人她……難道是因爲她發現了彌兒並非她與權國國主的孩子麼?
“我不曾想過要給這孩子取名,也不曾想過他能平安地來到這世上。”
猛然想起太華夫人曾與我說起這麼一句話,當時只以爲她擔心在這個亂世,孩子不一定能平安生下,即便生下了,也不一定能夠平安度日,如今再咀嚼,才發現這句話背後的真正意義。
她,從來沒想過要生下那個孩子,可是,最後鼓勵她生下彌兒的契機又是什麼呢?
“我已爲亡國夫人,彌兒自不能隨權王姓氏,我亦不想他隨楚王姓氏,就讓他姓姜吧,將來有個容身之所。”
容身之所,難道是這所謂的“容身之所”麼?我不明白,不明白她當時究竟是怎麼想的,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她生下了彌兒卻仍想着置彌兒於死地,就算彌兒不是權國國主的骨肉,好歹也是一條有血有肉的人命啊!她怎可如此殘忍……殺害自己的孩子……
“若不是重回舊地,只怕永遠不知道阿姐的殘忍不亞於父親,她這麼做無非是想報復父親。”
我閉上雙眼,不願再繼續聽下去,連親生母親都能如此殘忍,更何況是那些不相干的人呢。
“別說了,你好好休息吧。”
準備離開,他又拉住了我,他的手冰涼得讓人誤以爲沒了生命跡象。
“說到底,彌兒的性命是伯令尹所救,所以我纔要將他送回去,當年以爲把彌兒接回來會讓父親的病情有所好轉,卻不知王公大臣正在暗中密謀着讓彌兒消失,畢竟他是阿姐所出,生怕哪天彌兒得知真相,對我申國有所不利。”
“如果這就是你想把彌兒送去楚國做質子的事實真相,那你之前爲何不把真相說出來?爲何要對自己的弟弟刀劍相向?”即便他有苦衷,我也無法接受他傷害了彌兒的事實。
“若不這樣,以他的性子怕是要出大事,彌兒和阿姐,真的很像。”
他一口一個“阿姐”,又說彌兒是自己的弟弟,我聽着極不是滋味,他們這一家子,輩分亂得很,倫理道德早已不復存在。
“我知道你怕彌兒去楚國做質子會受人欺凌,我也曾在楚國做過十年的質子,明白箇中苦澀,當年若是沒有伯令尹陪着我,照顧着我,只怕早已客死他鄉。”
十年的質子……原來當年他出現在令尹府,說是探訪故人,是指十年後重回舊地,探訪當年陪伴自己的人。
“當年交給你的地圖,也是他親手繪了給我,倘若真出什麼意外,便讓我從他的密室逃出去,算起來,他是我在楚國結實的第一個朋友。”
第一個朋友……思來想去,就是沒想到我日日夜夜攥着研究的地圖,竟是那人親手所畫。
他剝奪了我的自由,卻萬萬沒想到,想幫我離開的會是姜弘,也沒想到像他那般冷酷的人也會有朋友。
“我姜弘此生能和你們兩個做朋友,也無憾了。”
朋友……我心一顫,看向他,“你送彌兒去做質子,真的只是想保護他?”
“嗯,千真萬確。”
“那你爲什麼不早說?”害我白擔心,以爲他居心不良。
“有哪個做兒子的會無緣無故揭自己父親的短,要不是我身子不爭氣,今日也不會下定決心把事情真相全數告知於你。”
“那你就打算一直瞞着,心甘情願讓我在心底怨恨你?”
“其實,我也是爲了自己的私心。”
“私心?什麼私心?”我不解地看着他。
“留你在府中與我鬥智鬥勇,豈不是很有趣?”
“……”
“不得不說,有時候,我好像能從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他的?誰?不會是伯卿……啊,果然,他們兩個……
“咳咳,別想多,我喜歡的是女子,勇敢的女子,瞧你那般緊張彌兒,一心護着他,讓我想起了自己的質子生涯,他也曾爲我這個朋友做過不少事情。你別瞧他這人冷得像座冰山,不苟言笑,內心卻是正義得很。”
正義,正義個球啊!正義就不會把我送去聯姻啦!小弘,你病傻了吧!
“他把你送去聯姻一定有他的苦衷。”
“不可能!”我斬釘截鐵地回駁他,自他決定把我送去聯姻的那天起,我花屏就指天發誓,此生再也不會相信他,就算他曾經的確做過好事,但我始終無法原諒他欺騙了我!
不可能,這輩子我都不可能原諒他。
可是,我真的可以做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