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什麼簪子?”
什麼簪子……除了那時候把我帶來這裡的白玉簪還能有什麼簪子!
“沒什麼,彌兒,我們走吧。”對我來說, 那簪子已經不重要了。不再理會身後那人後來說了些什麼, 徑直跨出了步子揚長而去。
驛站外, 哀嚎遍地, 聽來刺耳, 下藥,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即便是下三濫的手段, 也不得不使出手。
“鳶兒呢?”出了驛站,只看到馬車, 卻沒見到鳶兒的身影。
“姐姐先上車。”彌兒避過了我的問題, 把我往車上趕。
我狐疑地看向他, “你不是說她在馬車邊等着我們麼?那她人呢?”
“……”彌兒的沉默讓我心中隱隱惶恐。
“說話!”我厲聲道。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什麼選擇?把話說清楚點。”我追問。
“她說她幫了咱們,卻不能與咱們一同離開。”
“不能離開……”突然覺得事情不妙, 忙拉住彌兒,急道:“那她去哪兒了?”
“姐姐就別管那麼多了,還是趕緊上車走吧!那藥力不猛,維持不了一個時辰,眼下只剩半個時辰, 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彌兒催着我, 我卻滿心擔憂那個落單的姑娘, “不行, 我們不能扔下她!”說着, 我想要折返,彌兒卻從身後拉住了我, “姐姐!”
“彌兒,我們不能扔下她,若她不和我們一起走,伯卿是不會放過她的!”她爲了我們出賣伯卿,如今又孤身留下,肯定是怕自己日後心裡不好過,回去謝罪去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處置叛徒的,但直覺告訴我,鳶兒絕不能留下!
事到如今,我也不怪她之前騙我的種種,我相信她是真心待我和彌兒的。
她待我如姐姐,我又豈會拋下自己的妹妹不管!
我使勁掙脫了彌兒,想回去尋她,可才跨出一步,脖子後面一痛,眼前跟着一黑,之後發生了什麼便不得而知了。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有我從小到大的回憶,爸媽給我慶生,小姨送我禮物,表妹拿奶油塗了我滿臉。
嘻嘻哈哈,轉眼,氣氛變了,老媽躲在房間裡哭,我手裡攥緊那張殘破不堪的畫,所有的幸福都破碎了。
大學後,我結識了蘇杭,他給了我美好的初戀,卻也毀了這份美好。他騙了我,我從不知道他結過婚,爲什麼我那麼傻,總是被人騙呢?蘇杭、小桑、朱鳶、伯卿……幾乎我認識的每一個人,無論現代還是古代,他們都騙了我……
可是,縱然他們騙了我,到最後我仍是可以原諒,只是對於他,我怎麼也做不到……他騙我感情也就算了,居然還想把我當成政治工具!我是個活生生的人啊,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哪!他怎可在對我傾許一生之後,又毅然決然地把我嫁給別人!
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伯卿,你是個混蛋!比雞蛋、鴨蛋、手榴彈、王八蛋還不如的超級大混蛋!
我想我是恨透了他,居然連做夢都想罵人,我連蘇杭都沒有罵過,但是面對他,我卻怎麼也忍不住。
我想,我是恨透了他。
別醒了,就這樣在夢裡把他罵死算了,否則難解我心頭之恨啊!
可爲什麼總有股力量想把我弄醒呢?我睡得好好的,爲什麼非要把我弄醒呢?我倒是招誰惹誰了啊!
眼前是明晃晃的亮光,身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直令人犯暈,身下軟軟的,就好像躺在羊絲絨上,很舒服。
不自禁地上揚嘴角,想再多享受片刻,然而下一秒,我驚奇了——頭頂的那雙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視着我!
猛然間,我想彈坐起來,然而那人緊緊地圈着我的雙臂,固定在他盤坐着的雙腿上,根本無法動彈。
爲什麼……我明明被彌兒擊暈了,彌兒早該帶我離開了纔是,爲什麼我醒來看到的人不是彌兒,而是——他!
“很驚訝,是不是?”
他勾了勾脣角,眼底卻沒有任何笑意,“我早說過,你哪兒也去不了。”
聞言,心底發怵,原以爲萬無一失的計劃,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簣,是我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低估了他的能力?
“彌兒和鳶兒呢?”我與他坐在一輛馬車中,想到了自己的處境,同時也開始擔心他們。
“放心,他們很好。”
這種淡淡的語氣,反而令人心裡更不安。
“放開我!”我用力掙扎,出乎意料地,他放開了我,我趁機抓住他的衣襟,推搡他,“告訴我!他們在哪兒?”
“在該在的地方。”
什麼叫該在的地方?不告訴我是吧,好,那我自己去找!
猛地去拉車簾,他卻拉住了我,“離開了那麼久,你這急躁的性子倒是一點沒改。”我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近人情這一點又何曾改過?”
“不近人情……”他呢喃自語了一聲,哼道:“不近人情便不近人情吧。”
哼!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把我們抓回來的,我只求你別去傷害他們,從頭到尾都是我的主意。”事到如今,也不能再與他爭什麼,他如此泰然,想必是拿了彌兒和鳶兒來壓制我,鳶兒又爲了幫我們得罪了他,多多少少會受點懲罰。
當年,我可是一一領教過了。
與楚國令尹爲敵,後果堪虞。
“你放心,只要你安安分分,別再耍那些小心思,他們自然不會有事。”
果然,他們受制於他。
“我想見他們。”我想見到他們安然無恙。
“還有一些路程便能到達楚國境內,屆時再見不遲。”
楚國……終究還是回到了這裡。
*
後來,我在馬車的顛簸中迷迷糊糊打了個盹,車停下時,他喊了我,我睜了眼,起身掀開了車簾,沒想到天色已發黑了。他先我一步跨下了車,繼而伸出手,朝向我,我沒去理會,準備自顧自,可他沒打算收手,給我使了個眼色,有把柄落在他手上,我不得不從。
不甘不願地把手遞給了他,他一把攥住,捏在手心,牢牢地,我心口突的一跳,竟有些失神。
一如既往,夏日尚未過去,他的掌心卻是涼如水,就與他不苟言笑的面容一模一樣。
不知不覺,我又跟着他走了。
“快快,大人回來了,趕緊安排底下的人……”
“別張羅了,讓他們都下去歇息吧。”
我回過神,站在門口候着的,不就是徐娘她老人家麼!瞧她一臉盼望的急色,怕是候了許久,而她在看到我時,竟是嚇了一跳,就連手上提的燈籠都沒拿穩。
“大人,這……”
“是花姬,我把她接回來了。”他雲淡風輕地說。
徐娘頓時轉驚爲喜,說:“接回來好,回來了就好!婢子見過花姬!”她朝我行禮,一別四年,我極不習慣,早就不當自己是他的姬妾了,哪能受她如此大禮,卻又不忍心說些絕情的話,畢竟,與徐娘之間的情分還是在的。
這些年,她似乎蒼老了不少。
“大娘不必多禮了。”
她站直了身子,忙說:“婢子已讓廚房備了熱水,花姬回了屋便能更衣沐浴。”
奔波了一路,身上早已發酸發臭,是該洗洗了,只是沒想到徐娘準備得如此充分。不過,在洗澡之前,我還有一件事需要確認。
向後張望了一眼,並未發現其他的馬車,擔心他騙我,便悄聲問他:“我已經跟你回來了,他們人呢?”
“不急,你先回屋,晚些時候我便會來告訴你。”說着,他牽着我往前走,我一個踉蹌,緊隨他的步子。
我原以爲當年我居住的屋子早就燒成了灰燼,他們會給我另外安排一間,沒想到我還是回到了我原來住的地方,而且沒有任何變化,好像當年的那把火燒燬不是這間房,而是做了一個夢,夢醒了,一切又恢復了原樣。我如此想着,不禁覺得好笑,如果只是夢,那就好了。
不明白他爲何把這裡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是覺得堂堂令尹大人的府邸出現一處廢墟會讓人笑話,還是另有原因?
來不及細想,徐娘已敲門進來,“花姬,婢子伺候您沐浴。”
我瞧她一把年紀還提着一大桶熱水,忙上前:“大娘,我自己來吧。”
不喜歡讓人伺候洗澡的毛病還是沒改,這一點,徐娘也是清楚的,可她並未放手,而是緊攥着,一雙精明地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眼中還閃着淚光,我微微一愣,不明白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我搶了她的工作讓她不開心了?
“婢子沒眼花,真的是花姬,您終於跟着大人回來了!”她身子有些起伏,說話略帶激動,難不成她一直盼望着我回來?頓時,心裡五味雜陳,不知是感動,還是心酸。
不過徐娘似乎搞錯了一點,不是我跟着他回來,是他逼着我回來的!
我一味乾笑,原本有許多話想和她說,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大娘,這水……”再這樣下去,怕是要涼了。
“哦哦!瞧我,光顧着高興,差點把正事給忘了!”說着,她幫我把水拎進去倒進了浴桶,一桶不夠,後來又去打了一桶,幾乎都是親力親爲,我覺得奇怪,以前這些事都是小嫚做的,怎由她來代勞了?
“大娘,小嫚呢?她在廚房燒水麼?”雖說不願回來,可一旦回到了故地,仍不忘掛念一下曾經與自己親近的那幾個。
“那丫頭啊,早兩年就嫁人了,還是大人指的婚。”
嫁人了?沒想到一轉眼,那個凡事都已伯卿爲主的傻丫頭居然也嫁人了,心裡不禁爲她高興,可當聽到是他指的婚不禁又擔憂起來。
“小嫚的親事可是她自願的?”真怕這丫頭也成了政治的犧牲品。
“當然是自願的,還是那丫頭自己提的呢!當初大家還笑她不知羞,竟敢主動求大人指婚,您說這一個姑娘家,雲英未嫁,怎可自己給自己提親的呢!”徐娘說得起勁,還時不時捂嘴偷笑,雖說是在笑話小嫚,可這臉上的笑容還是極爲真誠的,我知道,小嫚是自願的,而且許了一戶好人家。
還好,小嫚的命運沒有我和文姬那般坎坷,那麼,阿英呢?她是否也好……雖說因文姬的事使我和她有些不快,不過她也沒對我做些什麼壞事,如今回來了,倒也想關心一下。
“那阿英呢?方纔進府時似乎沒瞧見她。”
“阿英她……”不知爲何,當我提到阿英時,徐娘斂住了笑意,變得支支吾吾。
“阿英怎麼了?”我問。
“她……”徐娘垂下了頭,而就在這時,房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我與徐娘雙雙回頭望去。
來人正是阿英,只是她的裝扮似乎與過去大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