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二)

受到衝擊最大的自然是當事人王魚。她再沒想到周玄會來這麼一出,頓時一張俏麗小臉都漲紅了。她腦子也快,立刻道:“恕王魚愚鈍,不知這位貴人是何種位分,更不知該行何種禮節。”

“這孩子認生,認生!就不要多禮了!”景泰帝一聽這話頭,臉上的笑都要維持不下去了,趕緊給他們打斷。“可不是麼,失禮了,失禮了!”武威侯夫人趕緊把女兒往身後扯。“陛下快請,快裡邊請!”武威侯則擋到妻女前邊去。“請請請,哈哈哈!”周圍人等也都陪襯着,一起把這場尷尬遮蓋過去。

“媳婦兒,她說的位分是什麼東西?”周玄問蘇鳳竹。儘管聲音不大,但周圍的人精看他脣形就看出來了。“鳳竹,鳳竹你來,與我一起!”陳夫人忙伸手拉蘇鳳竹,又與周玄道:“大殿下,我們婦人家在一處,殿下請隨陛下去,結識結識朝臣們。”

豈料周玄並不放人:“這兒這麼多人,我得把我媳婦兒看好了。”

陳夫人心中暗罵村夫上不了檯面:“怎地,殿下怕人丟了怎地?”

“這倒不至於。”周玄咧嘴笑道:“我是怕她給人欺負了去。”

他聲音洪亮,頓時周圍人等又是一陣忍不住的鬨笑。

呵呵,景泰帝面上也隨着衆人笑,心裡卻把笑的最得意忘形的幾個記了下來。他原本是想趁着這機會,讓周玄接觸一下朝臣們。現下卻想,是自己疏忽了,玄兒以往再機靈,也是個鄉下小子,不識大局。原該多教導他些時日,再帶人出來。於是便只顧自己和人說笑,不管周玄了。

周玄似渾然不覺,拉着蘇鳳竹和弟弟們,興致勃勃地指點沿途風景。蘇鳳竹看着他,張張嘴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哥啊,你說這人怎麼能傻成這樣呢?他爹給他鋪了路都不知道走。”人羣后邊鄭行跟他哥小聲笑道:“我看今日你這勝局,是手到擒來了。”

鄭律搖搖頭,沒說話。

“不過也是傻人有傻福啊。”鄭行斜眼盯着蘇鳳竹又道:“可惜了這般殊色。”

鄭律皺皺眉,擡手給鄭行腦袋上一個暴慄:“你這好色毛病,倒像是二叔親生的。”

“陛下可知,賞賜這園子給臣,陛下可虧了!”那邊武威侯迫不及待地引着景泰帝去一處:“臣打賭陛下絕不知道,這園子裡藏了這樣好一個馬場!”

一時眼前開闊,一個數裡方圓的馬場出現在衆人面前。更有數十匹脖長腿長的駿馬悠然放養於其中。景泰帝一見便瞪圓了眼:“這些都是西域天馬?這裡怎有這許多?便是整個京城裡都沒有這麼多!”

“哈哈,陛下,即賜了臣,可不能反悔啦!”武威侯笑道。

其他武將也都一副眼饞模樣:“老王忒不厚道,得了這樣一個大便宜,悶聲不響的!”“他從來就愛吃獨食兒!”“不行不行,得勻我兩匹,就那匹棗紅的,和那匹白的!”竟一哄而上,各撿了看好的馬,登鞍而上。

“陛下也試試?”“試試試試,許久沒鬆鬆筋骨了。”景泰帝也技癢,給武威侯邀着下了場。於是其他天家貴人會騎馬的都去湊趣了。

顧圓兒看鄭律兄弟倆去了,自己思量一番,提步往前走:“娘,我也去騎一會兒。”

可把陳夫人嚇的不輕:“圓兒快別,姑娘家家的,哪裡好騎馬!”

“王魚都去騎了,還有盧夫人,你看盧夫人這是要和陛下賽馬!娘啊,你還是也學學吧!”顧圓兒說着,在宮人服侍下膽戰心驚地騎上一匹馬,一抖繮繩,衝着鄭律而去。

陳夫人展眼一望:可不是!盧氏正和景泰帝並繮齊御,看着好不恩愛!這賤人,光天化日地衝着男人就貼上去了,真不害臊!陳夫人把手中的帕子都要撕碎了。

“哥,哥,我也想騎!”那邊周青扯他哥哥袖子。“我也要騎大馬!”周橙也眼巴巴地。

“這......”周玄撓頭:“這些馬看着性子野的很,哥怕都騎不好呢——喂,阿行兄弟,阿行兄弟!”

他一溜小跑追上剛從他們身邊御馬經過的鄭行。

呃,這是叫我?我怎成他兄弟了?我和這粗人有什麼好說的?鄭行勒了勒馬,歪頭垂眸看周玄,模樣很是無禮。

周玄一把把周橙抱起塞在他身前:“阿橙想騎馬,你載着他罷!”

呃...... 鄭行還沒來得及推據,周玄已經伸手死死摟住他脖子,小臉兒湊他面前笑成一朵花:“阿行哥哥阿行哥哥你真厲害!阿行哥哥你教阿橙騎大馬好不好!”

呃......“你鬆開,鬆開手,勒的我喘不過氣來了!”鄭行扒他的手。

“可是阿行哥哥我好怕,鬆開手會掉下去呢!”周橙反摟更緊:“阿行哥哥你好好拉着馬呀,別摔着阿橙!”

“摔不死你!鬆開......”

周玄又把周青塞給了範信芳,然後問蘇鳳竹:“媳婦兒你要不要騎馬?沒事,不怕,你上去,我給你牽着慢慢走。”

“不必了殿下,只看他們騎馬也挺有趣。”蘇鳳竹笑道。

“可我想給你牽着嘛。”周玄眨巴着眼睛,可憐巴巴地看她。

蘇鳳竹一看他這仿若搖尾乞憐的模樣,就覺着心中軟軟的,沒了辦法。“那就,那就騎吧。”她垂首道。

周玄立刻高興起來,招手叫馬奴牽了一匹馬來,自己扶着蘇鳳竹坐上去。“坐過去,手抓緊繮繩,腳塞進這裡,踩實了......”他又是忙着查看蘇鳳竹是不是坐穩了,又是忙着給蘇鳳竹提裙子整理後裳。

遠處王魚一眼瞥見他這樣,只覺着心中怒火忍都忍不住:那蘇鳳竹既是末帝之女,便是我家的仇人。父親壽辰這樣日子,周玄把蘇鳳竹帶來,不僅是羞辱於我,更是羞辱於我王家!於是便一夾馬腹,縱馬向蘇鳳竹衝去。

鄭律這半天心神不寧的,只留神着王魚。見她如此,忙也御馬向她跑去。

而顧圓兒一直悄悄尾隨在鄭律身後。見他突然縱馬快跑,她一急之下,重重給了自己的馬一鞭子,那馬頓時撒蹄狂奔。

周玄正選了一處沒人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給媳婦牽着馬,一步一步慢慢溜達。一邊溜達一邊和媳婦兒說着話,陽光灑在臉上,媳婦兒笑的甜甜的,這日子真是美的很......

突然一頭白色大馬就衝到了眼前,眼見就撞上了媳婦兒!

周玄想也不想,張開雙手擋在了蘇鳳竹身前。

白馬上的王魚一拉繮繩,白馬嘶的一聲叫喚,前蹄騰空停了下來。

王魚原本只是想嚇一嚇蘇鳳竹。雖然看着周玄護着蘇鳳竹,她愈發的生氣,可也只能做到這份兒上了。她一拍馬頸,調轉馬頭就想離開,然而此時,那原本已被她馴熟的馬兒突然躁動不安起來。它不停地騰空,劇烈跳動、擺動。

“飛雪你怎麼了,安靜!”王魚努力安撫這馬,然而絲毫不起效。這馬似是瘋了,王魚控制不住,眼看着就要摔落馬下!

鄭律已經衝了過來。“阿魚別怕,我來了!”他喊。他很有信心把王魚從她馬上一把撈到自己懷裡。

然而他沒瞧見,他後面顧圓兒也一臉驚慌地撞了過來:“阿律哥哥讓開,我這馬停不住了!”

顧圓兒的馬先撞到了鄭律馬上。鄭律下意識一接,把顧圓兒接住了,縱身一躍,倆人一起滾了出去。而他倆的馬又一齊撞上了王魚的馬!

“魚兒,跳下馬去,跳下馬去!”遠遠的威武侯看到這一幕,立刻縱馬狂奔:若是叫壓在了這馬下,自己女兒不死也要脫層皮!然而眼下這百八十丈距離,卻委實是長的走不完。

王魚也不知沒聽見還是嚇壞了,就是不跳。武威侯眼看着那馬就要倒下,目滋欲裂。

便在此時,卻見蘇鳳竹動了。

她一夾馬腹,坐下的黑馬馬蹄一提,靈巧地從還張着雙臂護在前邊的周玄身旁掠過,衝向了王魚那邊。到了跟前,黑馬一個急轉身,蘇鳳竹一伸胳膊,貼着王魚的馬嚼頭拉住繮繩,再扯着一抖,那馬就給踉蹌帶出了幾步遠。竟脫離了被撞倒之勢,險險立着。

這當口武威侯也衝到了跟前,一把把他閨女提到自己馬上牢牢抱住:“我的兒,你可嚇死爹了!”

一切不過發生在轉瞬間。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急急衝了過來。衝在最前邊的倒是武威侯夫人陳夫人樂太后這等弱質女流。她們哭天抹地地去看自己兒女:“圓兒你可傷着了?”“魚兒你可嚇死娘了!”“我的兒,你可不能有事!”

“娘我沒事,”顧圓兒一臉羞紅,急急推開自己娘去看鄭律:“阿律哥哥護着我,我一點沒傷着,阿律哥哥你怎麼樣了?傷着哪兒了?”

“無事,無事。”鄭律擺手,卻覺着手肘火辣辣的疼。擡起一看,血肉模糊的。

“你還往前湊合,要不是你,我兒哪兒能傷成這樣!”樂太后心中氣怒,一把把顧圓兒推個倒仰。

“娘,你這是作甚,這點皮肉之傷,算得了什麼!”鄭律忙勸他娘。又趕緊給陳夫人顧圓兒賠罪:“我娘一時心急,夫人公主莫怪。”

“阿律哥哥這說哪兒話,這都怪我,都怪我衝撞了哥哥!”顧圓兒忙道:“大伯孃便是再打兩下也是使得的。”

樂太后其實現下心裡恨不得把她撕了。傷了自己兒子不說,她這耗費多少時日多少精力布的局,全給她攪和了!但又要顧及自己賢惠的名聲,少不得勉強按捺了,捏出細聲細語道:“是大伯孃心急了。好孩子,你沒事吧”

“御醫,今兒跟來有御醫吧?快叫來給他們都看看!”景泰帝也趕到了:“魚兒的馬怎就突然不聽使喚了?”

他說着,就要去看那被馬奴控住的馬。

樂太后一見,眼珠子一轉,便哭了起來:“哎呀陛下,您過來瞧瞧,阿律這胳膊是不是廢了啊,我可怎麼活啊啊啊!”

“娘,不過擦破個皮,如何就廢了?” 鄭律無力的聲音淹沒在她孃的哭嚎中。

景泰帝趕緊轉頭去看鄭律:“無事無事啊嫂子,你不要擔心......”

那邊王魚給自己父母家人安慰着,她驚魂未定地穿過衆人身影,看向蘇鳳竹。

只見周玄正拉着蘇鳳竹的手,兩人四目相對。周玄一臉的驚喜和驕傲:“哎呀媳婦兒,原來你會騎馬啊!”

豈止會騎,騎術還相當的好,等閒人也做不到她剛纔那兩下!王魚心裡悶悶地想。

“剛纔那情形,你怎麼就敢衝過去?沒給嚇着吧?”周玄說着伸手捏蘇鳳竹耳垂:“沒事了沒事了。不怕不怕不怕,鳳竹鳳竹鳳竹!”

她這面不改色的模樣兒,哪兒像給嚇着了?是你給嚇着了吧!王魚一撇嘴,推開父母走到他倆面前。

“剛纔多謝你救我。”她向蘇鳳竹道:“有什麼能報答你的,你儘管說。”

“姑娘不必客氣。”蘇鳳竹頷首道。

“總之我記着你這恩情了。我必會還你的!”王魚扔下這麼句話,昂着頭大步走開了。

“唔。知道的是你救了她,不知道的還當是你欠了她呢。”周玄看着王魚背影,小聲跟蘇鳳竹嘀咕:“這些小姐們,脾氣真真是大。還是媳婦兒你好。”

蘇鳳竹抿脣一笑。

周玄看她這笑,比以往愈發的美。於是也不管這麼多人在、因剛出了事兒大家都着急上火的,只纏着蘇鳳竹:“媳婦兒,你即會騎馬,怎不早說。你教教我唄,我也就能騎個駑馬,這般高頭大馬就不行了。你教我騎馬唄,咱倆一起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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