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一年十二月。室外大雪紛飛,室內卻溫暖如春。
這是曹操在雒陽的家,此時曹家的大廳裡僕役穿梭往來,他們正將一道道美食送到大廳的桌上。
大廳之中,全部都是曹家與夏侯家的嫡系,當然也少不了張遼這個直系的姻親。一張四方的八仙桌位於大廳正中,曹嵩、曹操、夏侯惇、張遼、曹純、曹德兩人一邊,惟獨空出了曹嵩和曹操正面的座位。八仙桌側面則是兩排大圓桌,右手第一張坐着的是以曹嵩的鄒夫人,曹操的丁夫人和曹清以及夏侯惇等人的妻子在內的女眷,左手第一張則是以曹昂、曹丕爲首的幾家後輩。再往下,依舊是各家家眷和各家的子弟。這是臨近新年時曹家內部的一次聚會。
與自己的父親坐在上首的曹操如今是志得意滿,麾下八十萬大軍枕戈待旦,以往最傷腦筋的旱災也是安然度過。同時還拉攏了大批士子的心,並讓自己再朝堂上最大的反對派中的領袖人物楊彪、孔融都閉上了嘴巴。這可以使曹操原本被後方牽扯住的心思能夠大部分用於前線,雖然麾下衆將不乏可獨自領兵征戰一方的人,但是曹操對於親自率兵出征的興趣依舊不減。如今的局勢,近一年沒有大規模戰鬥的曹軍已經完全做好了出征的準備,府庫中糧草、軍械充足,軍中的士氣更是高昂,此時全體曹軍將士唯一等待的就是曹操那道命令。
然而曹操也知道。六家諸侯之間雖然已經產生裂痕,可是暫時還不能逼迫太近,所以曹操在選擇目標上依然有些舉棋未定。這第一個目標究竟是誰?就連曹軍高層也並不明確。
不過這點煩惱月充其量就是一個小小的麻煩,絲毫不會影響到曹操與家人歡聚的心情。更何況曹操的妻妾極爲爭氣,雖然夭折了好幾個,但是迄今爲止,曹操活着的兒子也已經超過了十人。與自己的兄弟和妹夫張遼相比,曹操的子女數量是最多的,這讓曹操在另類的比較上也大獲全勝。唯一讓曹操有些羨慕的就是張遼至今三子二女,人數所不多,可是卻全部都安然的存活下來,這在幼兒夭折率極高的時代,確實是一個不小的奇蹟。甚至有人傳說張遼家一定是受到了神明的護佑,否則怎會沒有幼兒早夭呢?
曹操想到這裡,不由得向坐在他右手邊正與夏侯惇聊天的張遼看去,卻發現張遼的心思全然不在桌上,眼神反而時不時的向身後女眷的那一桌瞟去,曹操心中暗笑。這倒不是張遼有意怠慢,實在是曹清在六月底再度被查出懷孕,同時懷有身孕的還有隻育有一子的婉兒。如今婉兒正在家中養胎,曹清卻挺着大肚子坐在席中,這讓張遼這個丈夫如何不緊張?即便此時張遼真的怠慢了衆人,可是在場的都是曹氏親戚,又有誰會介意呢?何況曹家兩位老人,曹嵩與鄒氏夫人的注意力如今同樣集中在自己這個身懷六甲的小女兒身上。
“文遠,恭喜你啊!”曹操見張遼頻繁回頭,不由得笑着打趣道。
張遼回過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清兒如今已有半年身孕,遼心中實在有些放心不下,到讓兄長見笑了。”
“有何見笑?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這可是你張文遠當初的豪言壯語。”對張遼的異常同樣看在眼中的夏侯惇在一旁打趣道。
“文遠,清兒也不是第一胎了,震兒和綺兒如今可都是活蹦亂跳的啊。”曹操笑道。
對於張遼的兒女,曹操還有一個不知是否算是羨慕的心態,張遼的三個兒子、兩個女兒真的是十分健康,從小到大,基本上就沒有生過病。而且次子、三子如今還看不出什麼,可是長子張震卻已然隱隱有了張遼的風範,被郭嘉等人譽爲“小張遼”。可是他曹操的子女除了夭折的之外,身體健康的也就那麼幾個,病秧子也有兩三個。難道真的是放養好過圈養?曹操突然間想到張遼在教育子女上與自己和荀彧等人的分歧。
看着坐在曹昂、曹丕等人之中儼然一個小大人似的張震,還有坐在曹清身邊陪護着曹清的張綺,曹操此時卻不由得反思起自己的子女教育問題。
曹操的幾個孩子裡能稱得上成才的也就是年紀最大的幾個,曹昂、曹丕、曹彰和曹植,其餘的孩子因爲年紀不大,何況家族中出色的子弟也確實不少了,曹操也就不太在意。只不過與同齡的張震一比,曹操也不免有點鬱悶。倒是環夫人的兒子曹衝讓曹操極爲驚喜。自幼聰慧不說,小孩子還極爲孝順,深得曹操歡心,就連張遼也對曹衝的早慧稱讚不已。這也是曹操唯一能在張遼面前就子女教育上高昂着頭顱的一個特例。
對於曹操和夏侯惇的打趣張遼確實沒什麼迴應的心思,自己的妻子雖然並非頭胎,可是缺少後世醫療設施的漢代,嬰幼兒的成活率也就是半數,雖說權貴人家要高一些,也就是六七成的把握。雖然自家的五個孩子如今都是活蹦亂跳的健康成長着,可是除了張遼自己,沒有人知道他爲此擔了多少心思。雖然張遼有着在旁人眼中很有些神奇的才能,可是對於女人生孩子張遼除了在一旁乾着急也是無能爲力的。
不過張遼顯然不會讓“戰火”一直對着自己燒,他即便是心神不定也同樣會轉移視線。“主公,還是別說我了。子修的妻子甄氏如今也身懷六甲,產期就比清兒晚一個多月。這可是子修的嫡子,也是甄氏的頭胎,相比岳父、岳母這兩位老人家和大嫂都已經坐不住了吧?”
張遼的話讓曹操一愣。曹昂雖然已經有了幾個孩子,但是作爲正妻的甄宓確實是第一次懷孕,這一下可是曹家第四代中的長房嫡系,曹操雖然不是第一回做爺爺了,可是被張遼這麼一提,心中也確實有點七上八下的。
“我說,文遠啊……你家五個孩子可都是順順當當的生下來的,可有什麼訣竅?”曹操左右看了看,湊到張遼身邊小聲問道。
曹操也知道,甄宓這一胎算是曹家的長房嫡系,自己關心那是無可厚非。不過身爲丞相,若還是如此“雞婆”,卻有些於丞相的地位不符。可是關心卻又是實實在在的。也只能悄悄的詢問了。
“哪有訣竅!”張遼苦笑道:“就連震兒出生,接生婆都是岳母親自挑選的。如今這些人雖有過世的,但建在之人可全都被大嫂養在府中,就爲了子修的這位不知是嫡子還是嫡女的小傢伙出世了。”
張遼說的是實話,他又不是學醫的,更對後世的婦科醫療設備一竅不通,雖然看過*片,知道助產鉗之類的簡單設備的基本構造,可是漢代的科技手段讓張遼實在不敢嘗試着製造這種設備。這可不是造螺桿,斷了再鑄造一根就是。那玩意若是在女子生產時斷裂,不出人命那才叫有鬼。何況張遼也知道後世越來越提倡自然分娩,說是這樣出世的孩子經過自然的擠壓會更加健康,所以張遼也只能順其自然。雖然每次他的心都緊緊的揪着,不過既然身爲人夫,身爲人父,這也是他必須承擔的責任。
曹操聽張遼一說,也反應過來,他自己也算是關心則亂了。要知道,曹昂的嫡子出生,無論是鄒氏夫人和丁夫人,就算是卞夫人、環夫人等曹操的姬妾也同樣不敢怠慢。同時甄宓的孃家中山甄家也送來了好幾名經驗豐富的穩婆,曹家也算得上是嚴陣以待了。
這時候曹操突然回過神來,他這個丞相若是被別人知道正在考慮如何讓兒媳婦生孩子更加安全。那這個臉面就徹底丟定了。幸好周圍都是自己人,而且似乎除了自己這一桌,並沒有人注意到自己。曹操此時真的感到很是萬幸。
“今日全家團聚,只可惜子孝、子廉與妙才皆因公務而不能回來。孟德啊,務必要好好照顧好他們的妻兒。”曹嵩在一旁看着兒孫滿堂的熱鬧情景,不由得對身邊的曹操說道。
這一下正好解了曹操剛纔有些心中尷尬的圍,曹操立刻答應道:“父親請放心,妙才他們雖不能回來,但家中一應事務兒已經命人安排就緒,絕不會有所怠慢。不過到了過年,子廉倒是可以抽出時間回雒陽一趟。畢竟幷州那邊如今並不緊張。”
“這些事情你處理好了,如今爲父年紀也大了,也幫不了你什麼。只盼着你功業有成,曹家與夏侯家人丁興旺,後繼有人也就心滿意足了。”曹嵩說着又扯到了後代的問題上。
曹操可不願讓曹嵩將話題拐到剛纔讓他自己有些心虛的後代問題,趕緊說道:“父親,如今倉舒也已經大了,他也欲入文遠門下求學,不知父親以爲如何?”
張遼在一旁聽的一愣,曹衝也要向曹昂他們一樣向他學習?這雖然也算是一件不錯的好事,可是曹衝那早夭的名聲可是讓張遼印象太深了。若是真的當了老師,以張遼的個性,勢必不願看着曹衝這個可愛聰慧的孩子如此早的就離開人世。
“難道真的要不惜一切代價的將華佗與張機劫到雒陽來?”張遼心中暗想。
“文遠,孟德此言你意如何?”就在張遼胡思亂想之時,曹嵩向張遼問道。
張遼又能如何,拒絕顯然是不可能的。倒不是因爲曹操與曹嵩,而是曹清也同樣對曹衝這個可愛的侄兒疼愛有加。在曹昂等人統統長大之後,曹衝也就成爲曹清最爲疼愛的曹家子弟了。何況自己已經接受了曹家與夏侯家那麼多子弟,不接下曹衝也說不過去。
張遼很乾脆的應了下來,心中卻已經打定了主意,明日便發動一切力量,務必要將華佗與張機帶到雒陽來。
曹操的注意力被曹嵩帶走,父子二人開始就族中子弟的教育和培養的問題又開始動腦筋了。雖然如今張遼以及各位將軍麾下都有着不少曹氏、夏侯氏的子弟,但是這些人中並非個個都能成爲軍政幹才。若是放在以前,這些人將會被家族放棄,最多就是供給他們吃喝,讓他們平安無事的過一輩子。如今張遼成爲曹家的姻親後便對這種做法提出了異議,在張遼的勸說下,曹嵩也決定改一改老規矩,讓那些在軍事、政務、文學和商業上沒有什麼天賦的子弟自行選擇自己喜歡的,這樣一來,還真的有不少原本被認定爲無用的人顯示出自己另類的才華。有人在機關製造上極有靈性,有人在農事上天賦出衆。還有一名夏侯家的子弟更爲另類,他的水性竟然不遜於甘寧麾下那些水性最好的老兵,如今更是成爲了甘寧麾下的一名重要的將領,手下統率着三千水兵,近百艘戰船。族中子弟如此成才。也是曹操、曹嵩對張遼教育子弟的能力如此重視的原因,否則即便張遼才能再如何卓著,曹操也不至於讓自己幾個成年的兒子統統都要到張遼那裡過一遍。
曹操父子在閒談,張遼也沒有閒着,夏侯惇生性豪爽,若不是曹清實際上根本就是夏侯惇的堂妹,他纔不會讓張遼這樣輕鬆的時常回頭張望。但就這樣,張遼時不時的走神也讓夏侯惇爲之無奈。
“文遠,我說你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看你媳婦?老這麼晃腦袋,跟那個旋風炮似的讓我的眼睛都花了。”夏侯惇故作生氣的說道。
張遼尚未回答,對面的曹純卻笑着說道:“元讓,這旋風炮可是好東西,你若是詆譭它,小心主公不依哦!”
旋風炮,這是張遼依據後世的史書中對蒙元大軍的攻城器械的幾句記載,動用了將作監大部分投石機工匠,耗時一年多,耗費錢財不計其數,最終“研製”出來的具有可藉助離心力增加石彈射擊距離和威力的攻城器械。因爲張遼並沒有見過有關蒙元大軍的旋風炮的複製圖紙,張遼也不知道自己搞出來的旋風炮究竟與原版有何差異。但是這種攻城器械的威力卻遠遠要強於如今曹軍中威力最大的投石機。雖然製造工藝繁瑣、複雜了一些,但是曹操依然在見到其實際效果後拍板製造了十二臺。這將是對付南方諸侯如今拼命加高加厚自家城牆的最好武器。
不過更讓張遼滿意的是他在工匠的人羣中發現了一個名叫馬均的年輕人,他的天賦極高,深得將作監資深工匠們的讚許。張遼不知道這個馬均是否就是歷史上改進了諸葛連弩,發明了龍骨水車的馬均。但是那麼多工匠衆口一詞的讚譽和馬均展現出來的天賦,卻讓張遼慶幸未來的將作監不至於缺少主持之人了。而馬均出彩的地方就是解決了旋風炮懸臂如何將石彈發射出去的問題。張遼在此之後便自作主張的讓馬均學習數學和物理知識,張遼下了狠心,即便這個馬均與歷史上的馬均不是同一個人,張遼也要讓他成爲可以改變世界的大人物。
言歸正傳。旋風炮,旋風炮,顧名思義就是發射時猶如旋風一般。特殊的機構帶動着懸臂旋轉着利用離心力將石彈拋射出去,那時候懸臂的轉動確實會讓人眼暈。很不幸的是,夏侯惇就是其中之一。在旋風炮發射的試驗場,夏侯惇就因爲緊盯着飛速旋轉的懸臂而險些摔倒,這在曹軍高層一時間成爲笑談。
“子和,你休要笑我。那旋風炮旋轉之時,你不也擔心出事而一直在叨叨個不停。”夏侯惇立刻撇開張遼反擊曹純。
張遼不禁好笑,這還沒等他反擊了,夏侯惇的目標瞬間就轉移了,這確實讓人不解。
但是一邊看熱鬧的曹德卻幫張遼揭開了答案。
“文遠,元讓正是不願被你說的啞口無言而轉移目標的。子和不過是適逢其會,正好趕上而已!”
張遼微張着嘴,啞然失笑。他的口才在曹軍中數一數二,除了郭嘉之外,根本就沒有對手。當年張狂無比的禰衡的那條“毒舌”都被張遼區區幾句話說的無言以對,最終只能暴怒罵人。雖然這已經過去好些年了,夏侯惇也是在重新**張遼時纔想起來,但是卻並不妨礙他立刻找機會“開溜”。這麼一說。曹純的運氣確實不佳。
“元讓兄,子和,”張遼笑道:“還有十七天就是新年了,主公兩日後也要到城外各處軍營中走訪。我欲藉此機會,乾脆搞一次冬季拉練。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冬季拉練?”夏侯惇和曹純都是一愣。
冬季作戰對曹軍而言已經不再困難,針對全軍將士的冬季訓練也同樣早已經展開。不過冬季的演習,尤其是大規模作戰的演習卻從來沒有過。
夏侯惇、曹純最然吃驚,可是他們誰都沒有提出異議。要知道樞密院裡早有了關於冬季演習的計劃方案,而張遼的徵北將軍府更是拿冬季作戰當做一個重要的課題在研究。
“此事還需主公定奪!”夏侯惇略一思索便回答道。
“何事需要操定奪的?”曹操已經聽到張遼等人的話,只不過大廳中那麼熱鬧,曹操也沒有挺清楚究竟。
張遼將原因一說,曹操也有些意動。如今的冬季基本上就是曹軍活動的天堂,無論哪家諸侯都沒有曹軍那麼完備的冬季裝備,同時也沒有充足的棉花和皮毛供應。
“可行!”曹操一旦覺得有利,立刻就能拍板。“對參與演習的所部官兵不做先行通知,一切以實戰爲主。你等這幾日先做好準備,三日後正式演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