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卯洗浴出來,直接去了兩名侍妾安排的一間靜室,他要齋戒;餐食也直接送到靜室,不用醬酢,只略加些鹽梅。芒寅去稟報席間議論的事,他也只說了句“凡事與虎仲先生商議行事。啓程時不必過來辭行,只向母親告辭即可”。問及明日衆弟兄的安排時,芒卯只推明日再說。芒寅回到席間轉告,衆弟兄都莫名其妙;虎仲先生只說略事準備就啓程,起身回家了;車右先生依然是一臉莫測高深的樣子。
芒寅無奈,只得請車右先生歇息,自己和弟兄們出來。幾人一同上房與母親閒談一會兒,也不得要領;又一起到偏院套車,幾人議論,大家也都感覺萬事沒有把握,但也沒有萬全之策,只能認可到時隨機應變。芒辰道:“伯兄有三險:追糧車不及,陷於秦人,一也;追及糧車,爲秦人所擄,二也;追及糧車,爲秦人所躡,及於陳留,三也。伯兄有三安:兄從東道,糧車亦從東道,兄與糧車安然入大梁,一也;兄從東道,糧車從北道,兄追及糧車,而秦人不知,二也;兄追及糧車,爲秦人所察,但不知吾爲何人,三也。”
芒寅道:“秦人方入關,至大梁需三日,至今已去一日夜,明日大梁城下至多隻有少量哨探。大股秦軍還需一日方至。如應辰弟之言,爲兄必安。”
芒辰道:“兵貴神速,不可必秦人三日方至。依弟之見,兄當速行,不必待大梁尉。”
芒寅道:“大梁閉城,無大梁尉何以出城?”
芒辰道:“難道城外民軍就不需統領嗎?”
芒寅道:“虎仲先生所言,弟變有此意?”
芒辰道:“兄稟此事,父親何言?”
芒寅道:“未置一語!只說凡事與虎仲先生商議。”
芒辰道:“如此,事不宜遲,兄當速往魏相府領虎符。”
芒寅道:“待吾稟明父親,領節符前往。”
芒辰連忙攔道:“伯兄不必如此。父親齋戒,怎好打攪。昨夜計議已定,又何必再請。兄乃芒氏大子,何人不知,又何勞節符!”
芒寅不解道:“爲何如此?”
芒辰道:“蓋兄出城實非領軍。故父親只言凡事與虎仲先生商議而行。如此萬事留有退步。”
芒寅道:“如此,卻叫爲兄爲惡人!”
芒辰道:“以兄之才,加之虎仲先生輔佐,定能建功而歸。何言惡人!”
芒寅道:“勢已至此,不得不發。諸弟備好車且歇息,吾即更衣。”兄弟三人各自行禮,送芒寅離去。
芒亥道:“辰叔又說些什麼呢,爲何不讓伯兄請父親?”
芒辰道:“出城之事,本是伯、仲二兄之事。今申弟已出,伯兄只能獨自出城,仲兄需留城內輔佐父親。如父親知伯兄獨自出城,愛子心切,必令仲兄出城相助。伯兄憐父之心,故不辭而別。”
芒亥道:“那爲何叫伯兄做惡人?”
芒辰道:“伯兄雖懷純孝,於禮不符,故曰‘惡人’。”
芒亥道:“果然,果然。來日父親怪罪時,倒要分辯。”
芒辰道:“到時全憑仲兄相保!”其他兩人見芒辰打趣芒亥,一起偷笑。
少時,芒寅更衣已畢,獨立堂前。三弟均已回房,虎仲先生未至,堂前一片沉靜。芒寅倒背雙手,仰頭望天。時值正午,日色昏沉,倒不似前兩日晴朗。又想起出城之事,心中不免忐忑。正沉思間,忽聽叩門之聲,出來張望,卻是虎仲先生更衣再來。芒寅趕緊開門將其迎入堂上。虎仲先生仍舊一身布衣,外套羊裘,頭上只束一幘巾,身上一個包袱,端的是商家打扮。
芒寅道:“謹領先生之教,少時寅即往相府請符,正待先生相助。”
虎仲先生道:“如此,日近中天,正好前往。從現時起,臣以布衣充左右,大子不得再認先生。千萬千萬。”
芒寅道:“此爲何意!”
虎仲先生道:“非此不足以完糧秣,願大子俯允。”
芒寅道:“如此,卻委屈先生。”
虎仲先生道:“事勢如此,非可他求。”
兩人將套好的車拉出裡中,上車駛去。芒寅道:“當以何策求符。”虎仲先生道:“但言段子幹,事無不成!”兩人相視而笑。
到了相府前,芒寅一人進府,虎仲先生在門外看車。門人見虎仲先生布衣裝束,也不多問,只當芒府舍人一類。相府近南城牆,只隔一街;鴻溝從宮牆外迤邐而來,穿南門而出。街上沒有行人,只有巡邏、換哨的武卒不時走過。約等日頭偏西,相府門開,卻是魏齊親將芒寅送出府外,執手相別。
芒寅上車後,虎仲先生駕車而去。直到過了橋,芒寅才恨恨地吐了口氣,道:“老賊!”
虎仲先生問道:“事且不順?”
芒寅道:“百方刁難!”
虎仲先生道:“所爲何情?”
芒寅道:“惟恐吾父子不用命耳,定要父親手札。”
虎仲先生道:“技止此耳,何足道哉!吾見其禮大子甚敬,卻是爲何?”
芒寅道:“雖則刁難,禮數倒是不缺。”
虎仲先生道:“將置段子幹於何地?”
芒寅道:“只言段子不必出城,而功必歸之。”
虎仲先生道:“僅此足矣?”
芒寅道:“多方詰問,吾只不改口,道得隨機應變。魏相也只得應承下來。”
虎仲先生道:“如此甚好。主上拜將,大子出城,又得大梁城外兵符,諒也無大事。大子且回府整頓,少頃即往大梁尉府。”
不多時,芒寅一行到家。從兄弟上前詢問,芒寅一一解答;又一同前往靜室請示,芒卯不見,芒寅只得在門外稟明,芒卯也不多言,再說了遍凡事與虎仲先生商議,便不再言聲。芒寅等久候無果,只得悄然行禮離開。芒寅只讓衆兄弟準備兩人兩日餱糧,四馬一日草料,只掛在革車之上,不帶輜車。自己則再到後堂辭別母親,言明出門較久,時勢混亂,母親多加保重之類。母親也照例囑咐一路小心謹慎,遇事多與人商議。少時事畢,芒寅再與虎仲先生一起出門。
少時至大梁尉府前,芒寅遞上自己的節符,樑尉公子親出迎接,大梁尉則迎到堂前,身後侍立的三人中,就有芒申。芒寅見此儀仗,早早地執手當胸,快步趨前行禮。大梁尉執手還禮,卻見虎仲先生牽馬入府,連忙上前攔下,躬身一禮。虎仲先生避開道:“布衣之身,不敢當君子之禮。”
大梁尉道:“虎仲先生乃芒氏重臣,焉得不敬!”伸手要接虎仲先生的馬繮,慌得樑尉公子和門房、舍人一起上前,從虎仲先生手中接過馬繮,將其扶開。
虎仲先生無奈,只得與大梁尉及以下衆人見禮,芒申也過來與兩人見禮。大梁尉邀兩人上堂,兩人不肯,只隨在大梁尉身後入堂。芒寅要解履,大梁尉制止道:“國容不入軍,汝觀衆人俱着履,願大子從之。”芒寅心中一跳,連忙道:“小子無知,幸樑尉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