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鄉政府的季度報表是不需要召開什麼專門的會議，更不需要鄉長出門強調。幾個部門領導隨便碰一碰頭，商量一下之後定下一個調調，然後讓手下人填上數字就行。最後交給鄉領導看看，綜合其他兄弟鄉鎮的信息進行微調基本就可以了。大家的注意力一般放在年度報表上，那纔是真正反映政績、讓縣領導關注的報表，那些數字纔是至關重要的，需要大家引起重視，就是鄉長出面也不爲過。
如果張修遠按慣例不請鄉長出面，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對，都這麼做的嘛。可是，各位別忘了，現在可不是一般時期，而是關鍵時機。因爲王方正任代鄉長、張修遠任黨政辦主任都是才履新，他們的權威都還沒有樹立起來，都需要在衆人的面前露臉。一個領導幹部不露臉，不做指示，不做工作安排，他的威信從何而來？不說現在有露臉的機會，就是沒有也要創造機會上。
特別是王方正，以前負責的是黨務那一塊是務虛的，對政府這塊很不熟悉，幹部們尊重他只是因爲他當副書記的時候管着人家的帽子。現在當鄉長了，如果他不盡快熟悉業務儘快上手，人們就會看輕他，會認爲他幹實事不行。他怎麼可能不想出席這種會議？現在一個好好的機會被張修遠人爲掐掉，還能不對張修遠心生芥蒂？
而且現在是一個敏感時期，舒安民剛走，填報的二季度數據反映的還是他任內的政績。對於舒安民而言，他自然希望數據越漂亮越好，至少是按實際的數據填報，別掐頭去尾，這樣就能說明他的能力強，不但能在湖東鄉能留下一個好印象而且有助於他在島口鎮挺起腰桿：老子可不是來檢漏的，老子在湖東鄉的工作成績斐然、出息大大的。
新接任的王方正則需要數據醜陋一些好，至少不能在裡面注入太多的水分，否則今後的成績一旦不好，數據難看，那麼人們都會說他的能力不如前任，湖東鄉是被他搞爛的。
雙方這種微妙的心理很難平衡。如果張修遠不請王方正到會，除了王方正怨恨張修遠不給他機會露臉之外，還可能懷疑張修遠將水分注入數據，以討好有推薦之恩的舒安民。現在全鄉誰都知道張修遠是舒安民將自己原來的親信周明劍強行壓下而推薦上來的。
相反，如果張修遠請了王方正到位，人們會說張修遠是在拍王方正的馬屁，一件這麼小的小事也要獻殷勤。還會說張修遠忘恩負義，推薦他的恩人剛走，他就開始在數據上出賣舒安民。因爲王方正到會，就用無形的語言告訴那些做事的人：你們填報的數據必須符合老子的心意，否則有你們好看。
可以說，請不請王方正都是一個麻煩事，可以說
是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
剛纔田秘書之所以高興，是因爲張修遠走了最不該走的路：如果今天丁桃紅不提出這個請王方正與會的問題，她不捅破這層紙，張修遠不請王方正與會，他都沒什麼大事。王方正就算心裡有氣也只會以爲張修遠不懂事，不懂套路，心裡有點芥蒂而已。而現在丁桃紅明確點明瞭，張修遠還拒絕，王方正的心裡肯定會勃然大怒。
於是，田秘書在丁桃紅反問的時候，馬上打斷她的話，來了一個火上澆油：馬上堵死張修遠的反悔，說這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誇他不喜歡打領導的牌子。然後又說他喜歡腳踏實地，不喜歡弄虛作假。
而張修遠一點異常的反應也沒有，這完全說明張修遠還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妙處，這怎麼讓田秘書不高興？他走向領導辦公室的時候，心是飛起來的：小子，你還嫩了一點，想當我的領導，哼，就看你有幾分本事。等你得罪了王方正，心胸狹隘的他有你好受。
開始的時候，他想馬上將這件事想王方正彙報，但想了一會後覺得還是等事情結束了再說爲好，免得王方正狂怒之後就去指責張修遠，然後要求黨政辦組織會議，他高調地與會。這可會破壞了我這個一箭雙鵰的計劃，呵呵。
他得意地笑了笑，等到了牛得益辦公室的門口時，輕浮的笑容已經收起，臉上一副恭謹的表情，先爲牛得益的茶杯添滿水，放下開水瓶前還誇張似地搖了搖，這才滿意地起身。這個小小的動作是向牛得益暗示他的服務工作做的好，他時時關心開水瓶裡的水量。
可惜牛得益看都沒看這裡，讓他的獻媚動作白做了。感覺他走過來，牛得益用筆尾點了點桌上的文件，頭也不擡地說道：“小田，將這些文件送到王鄉長那裡去。下面兩份要會籤，讓他把握一下時間，明天你們黨政辦根據這上面的文件寫一個通知出來下發。”
田奇偉內心有點失望，但還是爽朗地應道：“是！”接着又問道，“書記，下午下鄉檢查有其他指示沒有？”
牛得益笑道：“狗屁指示。”笑聲中，他擡起頭來，拿起桌面上的那包煙湊到嘴邊，叼起一根菸。
田奇偉連忙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幾乎在牛得益的煙脫離煙盒的瞬間，他的打火機火苗就點到了煙的前頭。
牛得益看了他彎着腰、滿臉笑容的樣子，他大口吸了一下，碰出煙霧後說道：“小田啊，不是我說你，你和張修遠比，還是稍遜一籌啊。那小子王八蛋還真是王八蛋，誰都不尿。呵呵，老子還沒說他，他就開始要罵老子了。狗日的，老子在他面前總是威風不起來，啥時候讓老子抓了他的一點錯，整死他
，呵呵，看他還在老子面前牛氣不。媽的，老子都不知道是他姓牛還是我姓牛，呵呵。”
話說的很粗，表面看他的話裡對張修遠充滿了怨恨，但看他說話的口氣，看他一聲又一聲大笑，怎麼與罵人掛不起來，與其說是罵，不如說是一種寵愛。
田奇偉心裡恨得癢癢的，可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真的罵張修遠，只好陪着笑說道：“呵呵，各人有各人的習慣，張主任就是爽朗，做事不拘細節，正好又遇到您這麼開朗的領導。我做事確實太細謹了一些，始終對領導有一種敬畏的感覺。我覺得認認真真完成領導交辦的事情是應該的，領導事情多，有什麼疏忽的事我也能及時彌補。也算是各有各的特色吧。”
顯然他的話是往自己臉上貼金，暗地裡踩了張修遠一腳：那傢伙大大咧咧，辦簡單的事還好，可以與你配合得天衣無縫，可一旦複雜的事，還是我這種人穩當，不出疏漏。
牛得益聽了田秘書的話，愣了一下，又吸了幾口煙，說道：“你能這麼想就好。各有各的特點，不要因爲張修遠同志年紀輕纔來，你就鬧情緒。我知道你是一個講紀律、有原則的人，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黨政辦的工作千萬不能出亂子，你和樑亞軍同志必須全力配合他。”
田奇偉見自己的話已經被牛得益聽在了心裡，心情一下高興起來。等到張修遠那個傢伙出亂子的時候，那我的機會不就來了，埋在牛得益心裡的種子肯定會生根發芽。
他興沖沖地走出了牛得益的辦公室，過了小會議室，來到了王方正的辦公室。
“王鄉長，你好。給您送文件來了。”田奇偉對這個收禮大膽、辦事卻沒魄力的並不感冒，但人在屋檐下還是得低頭。
王方正收了他的禮卻沒有爲他辦事，他心裡對田奇偉還是有着一絲內疚。看田奇偉拿着資料笑着進來，他說道：“田秘書啊，下午有空沒有？下午陪牛書記和我一起下去轉一轉？”
下鄉不但能受到村幹部的尊敬，也能收穫不少土“特產”，特別是陪鄉里兩大巨頭下去，田秘書自己願意，這是王方正第一次以鄉長的身份下鄉，意義非同一般。至少能讓其他人想一想，他一個帶括號的副主任出現在鄉領導隊伍中意味着什麼，自己的威信不就無形中往上噌。
“看來送的那些禮還是有效果啊。”田奇偉心裡暗暗高興，按原來的計劃，這次下鄉只是走馬觀花地轉一圈，因爲車輛少，計劃只有書記、鄉長和三個副鄉長下去，連黨政辦主任都沒有安排。他連忙說道：“謝謝王鄉長的關心，我當然有時間。領導的安排下來的工作，就是有再多的困難也要完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