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撫上了蔽月的胸襟,柔聲道:“蔽月,告訴我,我看見的都不是真的。我是在夢中,是幻覺。如今能夠將我喚醒的就只有你。蔽月你說,這不是真的!”
蔽月沉默須臾,最終如冰珠的話帶着森森寒意還是說出了口:“湮兒,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你眼前看見的都是真的。”說着,他拉着暮湮的手緩緩走到牀榻前,指着那牀上的美人對暮湮說:“你看清楚了,她是我的女人牡丹,你們曾在溫泉見過面的。”
牡丹擡眸看了暮湮一眼,臉上是紅潮未退。像晴日下搖曳多姿的玫瑰盛放出最撩人的妖冶一霎。
即便暮湮未經人事,卻也隱約能知道,在她踏進這內閣前,在這張牀上,蔽月和牡丹曾經發生過什麼?
原來,男人的情話是如此的不可信。
“不……”暮湮的喉嚨艱澀難言,內心好似有萬千螞蟻啃過。她雪白的齒輕輕咬着她嫣紅的脣,彷彿是被人揉碎一地的嫣紅花萼立即要沁出如血的花汁來。
牡丹秋水眼眸含情脈脈地瞟過蔽月,接着默默地揀起牀上的紗衣緩緩地披上。
“湮兒小姐,我是牡丹,希望我們以後能夠一起服侍主人。”牡丹溫柔地說話,溫柔地笑着。
暮湮的心卻被這樣的溫柔割裂成片片,帶着痛不可言的觸感墜落於地發出輕微地聲音。
可,沒有人在乎她碎裂一地的心,因爲,自己的心是被自己最愛的男人碾碎的。
沒有人在乎!
“我認識你。”暮湮蒼白的臉上雙眸笑成的月牙形,她不想心碎受傷後被人看見自己的傷口在滴着一滴又一滴的鮮血,她倔強地將蝕骨的痛楚斂起,無所謂地綻放她嬌豔的笑顏。
牡丹也笑,笑得溫柔:“我們見過的,湮兒小姐。”
“你是牡丹姑娘,也是,蔽月最寵愛的女人。”暮湮輕聲說着,說得很費力。
“湮兒,主人也很寵愛你。”牡丹柔聲地說,伸手拉住了湮兒的手。
暮湮如驚蟄一般,她立即將手從牡丹的手中抽離。帶着一絲禮貌,一絲冷漠,酸澀道:“你錯了,沒有這麼回事,我不需要誰的寵愛。”
在暮湮將手抽離的那刻,牡丹的笑,更深。原來,在對待情敵的時候,溫柔比瘋狂來得更傷人。
溫柔到極致,往往是殺人的刀。
牡丹望着蔽月,她想不通他爲何要自己用溫柔的刀來殺死這個跋山涉水來找他的女子。
讓她傷心死,他就能狠心下來奪取她身上的靈力麼?牡丹不解,但她不會去問他,她只會暗暗的分析。是不是男人,永遠都不會付出真心?
“湮兒,你來見我何事?”蔽月終於開口,冷眼凝着暮湮。
暮湮一顫,她擡眼對上了蔽月冷寂的眼神。他不問她來找他何事,她差點就忘記了。現在,她終於想起,她是來同蔽月示好的。只是,只是在她見到牀上的**美人時,她覺得已經沒有必要了。
她終於忘記了先前小夭所說的話,不管在水月殿見到了什麼,或是聽到了什麼,都不要忘記初衷,她只爲蔽月而來。
可,她將這些都忘記了。
如果可以重來,在踏進這內閣之前,她情願選擇不進入。不進入就不會看見這一幕,不看見這一幕她就不會傷心。
她不想傷心,因爲她知道,她的心傷不起!
“沒事!”暮湮直視着他,她的眸中似有淤積已久的水珠盈盈欲墜。
“沒事?”蔽月眸色更深,看着眼前仰起的蒼白小臉沒有一絲血色,心裡終是揪了揪:“如果有事你可以告訴我,我會盡力爲你做到。”
“只是一點小事,不是什麼大事。”暮湮點頭,睜着迷濛淚眼淺笑道:“我住在這裡有一段時間了,感覺很麻煩你。所以今天想來看看你,順便來跟你……道謝。”
很完美的說辭,暮湮幾乎都要相信自己真的是來道謝的。她在這裡只不過是一個客人,而且,對於蔽月身邊的女人來說,還是一個不受待見的客人。
是客人,終究是會要走的。
“然後呢?”蔽月嘴角噙着一抹饒有興味的笑,他對暮湮的說辭似乎很感興趣。以至於迫切地想要知道她見完了他道完了謝之後,她又準備如何?
忍下滿心的痛楚,暮湮嫣然一笑,平靜道:“既然看完了,也謝完了,我也該……走了。”
她一臉的真誠,一臉的雲淡風輕,好似對方纔的那一幕已經不再在意。
蔽月覺得,這不是真實的她,他沉聲喚她:“湮兒……”
可暮湮不待他說完,那孱弱的身影以倔強的姿態轉身離去,留給他一個決絕背影。
蔽月的手,朝着那背影伸出。
然而,她已離去。
一路疾奔,穿廊繞榭,暮湮很快便回到了鏡花閣前。
那些花匠還在,他們訝異美人的失魂落魄,皆怔怔地停下手中的活望着暮湮。
可對於他們訝異,暮湮無心理會。她進了屋,坐到了窗邊,看着窗外發怔。鏡花閣忽然變得陌生而冰冷,暮湮感覺已到了自己該離去的時候了。
小夭怯怯地走近她,用最柔軟的聲音問:“小姐,你在傷心嗎?”
“沒有。”微不可聞的聲音依舊掩飾不了心頭的痛楚,暮湮別過頭,不讓她看見自己黯然無光的神情。
可她的神情早被小夭看在了眼裡,小夭道:“可奴婢看見小姐流了很多淚。”
“是嗎?”暮湮茫然地伸手撫過自己的臉龐,發現不知從何時起,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小姐,你可以不要把今天的事往心裡去。”小夭試着勸慰暮湮,語氣誠懇而溫柔:“其實主人對小姐,也是真的關心。”
“小夭,你先出去吧。”暮湮淡淡說。
小夭無言,猶豫着退出了房間。
暮湮躺在了牀上,淚水又無可遏制地奔涌而出。
她已經不能判定蔽月對她到底有幾分真心,他的寵愛又是否綿長持久?因爲牡丹的存在,她對蔽月失去了信心。或者說,應該是對自己失去了信心。
牡丹是那麼美豔,那麼健康,那麼明理,她在見到自己的到來時,還能禮貌地向她問候打招呼,並希望她能一起侍候蔽月。
這些,都是暮湮不能做到的。
蔽月並不缺女人,且不管侍寢的女人長得如何,就是他身邊的婢女就個個嬌豔如花。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有什麼理由留下來,留下來去和那些女人共享一個男人的歡愛和柔情,她實在無法淡然面對。
流夠了淚,她便閉上眼沉沉睡去……
暮湮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已是一身的汗。想起夢中蔽月趕她離去的情形,她的心情寒涼如冬日的冰層。
小夭進來,手裡託着一個白玉瓶。
纖巧精緻的白玉瓶看着很眼熟,暮湮心底升起疑惑,不覺盯緊了那瓶子。
“小姐看看,這是什麼?”小夭滿臉疑惑地將白玉瓶交到了暮湮手上。
白玉瓶有些重量,拿在手裡,足有半斤重。暮湮看了一眼,心裡一驚,這分明是“胭脂醉”。此處是幻城,幻城的城門二十年未開,今日,爲何會有“胭脂醉”酒出現?
“你哪裡得來的?”暮湮狐疑地看着小夭。
“人家給的,不過是給小姐你的!”小夭同樣滿臉狐疑,她輕聲問:“小姐,這瓶子裡裝的什麼?”
“應該是酒。”暮湮低聲問:“那人是誰?”
“是一個花匠。”小夭指指窗外,凝着暮湮低聲道:“就剛纔給奴婢的,奴婢正好閒着無聊去看看那些都是些花木。”
“花匠?”暮湮白皙的臉微微透出一絲緋紅,瞥了一眼小夭,再問:“他爲何給你酒?”
小夭搖頭說“不知”,只拉着暮湮走到窗邊,仔細分辨了一下,然後指着其中一個人的背影道:“諾,就是他!”
挺拔頎長的身姿,即使是穿着普通衣裳,那身影卻也有透着幾分熟悉。
暮湮心裡一動,難道,是他?
正好那人也回身朝鏡花閣的窗戶望來,似乎是無意的一瞥,暮湮馬上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她迅速地離開了窗邊,以手撫心,暗暗平息忐忑不已的心。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也來了幻城。
“小夭,那人有說什麼嗎?”暮湮輕聲問。
小夭想了想,道:“花匠吟了一句詩。”
“什麼詩?”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暮湮一驚,這詩她知道,是情人幽會的詩。
望着小夭,暮湮又問:“他還有說什麼嗎?”
“沒有。”
“嗯……”暮湮沉吟。
“小姐,那花匠好奇怪呢。”小夭道。
暮湮淡淡道:“怎麼奇怪?”
“他會念詩,這還不奇怪嗎?”小夭眨着眼睛反問。
暮湮笑笑:“我家鄉有很多人都會吟詩,還能唱出來。”
“可在幻城,會吟詩的人卻是極少見,更別是說一個普通的花匠了。”小夭撅起嘴。
暮湮淡淡道:“別小看人家,或許人家以前也是有錢人,曾經讀書識字呢。”
“算啦,奴婢纔不管他怎麼會吟詩,我只奇怪他怎麼平白無故要送小姐東西?”小夭眨着美目,好奇地看着暮湮問:“小姐或許認識那人呢?”
暮湮淡淡道:“怎麼會?這裡是幻城,我初來乍到,能認識誰?”
“要不就是那人認識小姐?”
“也不可能。”
小夭訝異:“可他爲什麼送小姐東西?”
暮湮若有所思道:“我也好奇,或許他手頭緊,想我們買下他的酒也未可知。”
小夭猶豫着問:“那小姐要買嗎?”
“買!”說着,暮湮回身走到妝臺前,隨手拿了一根玉簪遞給小夭:“你下去把這玉簪給他,雖然不是什麼稀世之寶,買他的酒還是足夠了。”
小夭接過,心想一瓶酒竟抵得一根玉簪。於是小心攥在了手心,朝着門外而去。
暮湮舒了口氣,那玉簪是她在逃離煙影宮時戴的,他必定能認出。
胭脂醉是無癡城龍沃的上好美酒,一個花匠能將這無癡城的美酒送到幻城的鏡花閣中,這不是偶然能解釋的,自然是有着特殊的原因。
那就是那個花匠是龍沃,龍沃已經來到了幻城。此刻,他就在鏡花閣的外面。
他爲什麼來幻城,是因爲幻城的神秘,還是因爲自己的原因?他又是如何成了一名花匠並進了鏡花閣,還將這胭脂醉送到了她的手中?
這一切,令人太費解了。
彷彿迷霧重重,想來想去,也沒有理清頭緒。
不過,很快就能撥開迷霧了。
晚飯時,暮湮邀請小夭坐下一起品嚐美酒。
她因身子弱,只飲了半杯。小夭酒量一般,將剩下的酒喝完後,人便趴倒在了桌上。
暮湮喚來另外兩個在外間侍候的小婢女將小夭扶了回去,並吩咐今晚不用守夜,讓她好好照顧小夭。
待她們退後,暮湮靜靜坐在了桌邊,等候着那人的到來。